木鸢血滴子(全三册)

36.逝水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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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是我赢了。”

如此熟悉的声音。陆九渊向额图浑身后望去,只见豪格身披盔甲,面带微笑地向他走来。

“豪格……”陆九渊的眼中再度浮现出杀机。

“才两年不见,你竟然已经生出白发来了。”豪格的语气中饱含讥讽,“何必呢?那日你们逃出盛京后,我并没有派人继续追杀。如果你们就此消失,本可以安稳地过完这辈子。”

陆九渊愤恨地瞪着豪格,没有回答他的话。

“九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你费尽心思想要剿灭我的血滴子,可是,只要我一声令下,这血滴子我想训练出多少个都没问题,你根本杀不完。对了,还得感谢你,毕竟你可是血滴子的第一任教头啊。”

陆九渊冷笑道:“那天晚上我没让手下直接开枪打死你,才让我悔恨终生。”

“那还真是遗憾呢。九渊,成大事者,绝不可心慈手软。而且,即便你杀了我,又如何呢?你口口声声要捍卫的大明,早已烂到了骨子里,就算这世上没有了豪格,你们的命运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灭亡!现在,我大金国力强盛,不久前,刚刚平定察哈尔,用不了几年,我们就会直捣北京城,取下崇祯的首级。你陆九渊又没有三头六臂,不过一介凡人,你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事,不会有后人记得。”

“你说的不错,在八旗军的铁骑面前,我陆九渊不过是一只蝼蚁。”陆九渊的双肩因愤怒而发抖,“可是,至少我要杀了你,替阿朱报仇!”

说罢,陆九渊挥着钢刀,直奔豪格而来。额图浑本欲下令放箭射杀陆九渊,却被豪格制止:“谁也不许动手。”

豪格拔出腰间佩剑,与陆九渊厮杀起来。此时的陆九渊完全是一种搏命的状态,步步皆是杀招。然而他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进攻上,无暇顾及防守,十余个回合下来,便被豪格抓住破绽,一剑刺中手腕,那把钢刀立时掉落在地上。陆九渊失去武器,竟如发狂一般,赤手空拳向豪格扑来,豪格回身一脚,正中陆九渊胸口,令其瞬间吐血倒地。

“九渊!”木兰急忙冲过来将陆九渊扶起,她挡在自己的爱人面前,生怕豪格趁机进攻。

陆九渊嘶吼道:“木兰,你让开,我要杀了他,我要为阿朱报仇!”

豪格的眼底闪过一丝哀伤,这两年,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阿朱的名字,仿佛她从未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过。

但他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她。

“你要替阿朱报仇,那就来吧。”豪格淡淡地说,“我会与你公平地较量。”

“公平地较量?豪格,你又开始假惺惺地演戏了对吗?”陆九渊怒吼道,“你骗她骗得那么惨,她都抛却一切地保护你,她有多爱你你难道不知道吗?她甚至怀了你的骨肉,可你竟然真的狠下心害死了她,豪格,你就真的没有一丝感情吗?”

陆九渊的话犹如利刃插在豪格的心头,他放下了手中的剑:“她当时如果被你们带走的话,可能就不会服毒自尽了。”

“你说什么?阿朱是服毒自尽?不,你休想用谎言让自己撇清干系。”

“我没有必要为自己开脱,阿朱,以及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他们的死,都是我自己招致的报应,然而我并不后悔。”

陆九渊死死盯着豪格,难以理解他的意思。

“陆九渊,阿朱的性格,你不会不了解。当她得知真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必死的打算了,这也是我后来才想通的。”

陆九渊回想起当时,阿朱跪在自己面前,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求死。

“这是那丫头自己的选择,该何去何从,她的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老者的话回响在耳畔,陆九渊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为了我想得到的权力,哪怕牺牲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我也在所不惜。只不过,那种痛楚,远比我想象的要强烈。”

“我爱阿朱,但阿朱并不爱我,她的心只属于那个并不存在的杨云清。是我豪格害了她,你要找我报仇,我不会对你有任何讽刺。不过,阿朱有一点错了,她从来没有背叛神机门,否则,她是不会自尽的。”

陆九渊喃喃道:“当时,我应该拼死将她带走……”

“不过,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输了。”豪格背过身子,“永别了,陆九渊。”

额图浑得到了豪格的指示,命弓弩手一齐瞄准陆九渊和木兰。

听到弓箭离弦的声音,陆九渊死死护住了木兰,任由她如何用力,也无法挣脱陆九渊的怀抱。

然而,所有的箭都射上了天空,划出一道道弧线之后,落在了远处。

陆九渊慢慢松开了木兰,二人回头望去,只见八旗军正跟随着豪格,逐渐撤离。

豪格抬头凝视着天上的云朵,自语道:“我也输了。”

深夜。

陆九渊坐在火堆旁,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出神。

木兰依偎在陆九渊身边,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木兰清楚,陆九渊正陷入深深的迷惘,他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木兰,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陆九渊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木兰眉头微皱,“你若是没用的废物,本姑娘才犯不上和你在一起呢。”

“可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无力感。”陆九渊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开始明白前辈的话了,我们的力量,竟然这样弱小。”

木兰鼓起勇气,说:“九渊,我们走吧。”

“走?”陆九渊不明白,“要去哪?”

“容得下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木兰答道,“我们可以回雾山……”

“不!”陆九渊用力摇了摇头,“我不可能再回神机门了,我无颜面对师父师叔。”

木兰笑了笑:“九渊,其实你心里已经做好决定了对吗?你和我一样,都厌倦了世间的纷争。”

陆九渊愣了一下,刚要开口,木兰却紧紧抱住他,热烈地亲吻起来。

良久之后,木兰推开陆九渊,俏皮地说:“你可别忘了给我哦。”

陆九渊一头雾水:“给你什么?”

“喂,你现在开始耍赖了?”木兰噘嘴质问道,“我明白了,当时你要帮我挡箭,就是想一死了之,这样我就不会再缠着你了。好你个陆九渊,平时看起来挺憨厚老实,原来小心眼这么多!”

陆九渊被逗得忍俊不禁,他一把将木兰拥入怀中:“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等等我,夫人。”

听到这个称呼,木兰羞红了脸,娇嗔地说:“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多给你点时间喽。”

半月后,码头。

木兰已将行李送上了船,她见陆九渊仍停留在岸上,遥望着眼前的一切,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

“还是会有些舍不得吧?”木兰来到了他的身边,轻挽着他的胳膊。

“只是想再看看罢了,虽说,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陆九渊俯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朱红色的沙土,捏在手中。然而,无论他的手握得有多紧,沙土都顺着他的指缝,不停地流了下来。

“该走了。”陆九渊深情地望着木兰的眼睛。

木兰微笑着说:“就要过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了。”

陆九渊扬起手中的沙,在落日的余晖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片刻之后,小船顺着江水驶向远方,最终消失在天际。

翌年,皇太极接受群臣建议,在盛京天坛祭天,践天子位,定国号“大清”,改元崇德。皇太极论功行封,豪格受封和硕肃亲王,同时,多尔衮亦被封为和硕睿亲王。同年十二月,豪格与多尔衮同随皇太极亲征朝鲜,再度立下汗马功劳。

崇德三年正月三十日。

随着永福宫内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庄妃为皇太极诞下了一名男婴,这也是皇太极的第九子。庄妃为其取了一个吉祥的名字:福临。

福临出世,皇宫上下喜气洋洋。豪格带着自己的福晋杜勒玛,以及长子齐正额一同前往永福宫看望庄妃。杜勒玛是庄妃的堂妹,后来许配给豪格,夫妻关系甚笃。

在永福宫门口,豪格遇见了刚从里面出来的多尔衮,两人十分客气地打了招呼,便分道扬镳了。这几年,豪格与多尔衮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表面上的和气丝毫掩盖不了背地里的较量。豪格的血滴子仿佛销声匿迹了,但没有人知道,在深夜的某个角落,是否藏匿着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随时都会发出一条夺人性命的钢索。

“机关术这种东西,还是从世上消失为好。”皇太极端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向多尔衮,“血滴子若在,朕何以心安啊?”

多尔衮微低着头,问道:“皇上可是担忧肃亲王有不臣之心?”

皇太极意味深长地回答:“这一点,你应该比朕还要清楚。”

“肃亲王是否有不臣之心,一试便知。”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他凑到皇太极的耳边:“皇上,咱们……”

皇太极听了,沉思片刻,瞟了眼身后的屏风,对多尔衮说:“去办吧。”

盛京的皇宫内新修了一座花园,平日里,王公贵族以及众位妃嫔经常会在此逗留。是日,天朗气清,豪格带着妻儿前往花园散心。一路上,遇到的官员宫人无不毕恭毕敬地向王爷和福晋行礼。愈是往深处走,花园的景色就愈是动人。豪格和杜勒玛牵着爱子的小手,一同沉醉于这似锦的繁花之中。

这时,豪格注意到,前方的树下有一只淡蓝色的蝴蝶在孤独地盘旋着。不知为何,面对眼前的景色,他竟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豪格松开了孩子的手,缓步向前走去。

“王爷……”杜勒玛轻声呼唤豪格,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豪格来到树下,冲蝴蝶慢慢伸出左手。那只蝴蝶竟似见到了主人一般,立刻扑扇着长有精巧花纹的薄翼,落在了豪格的指尖上。豪格安静地凝视着它,嘴角不自觉地绽放出笑意,如同在窥探自己剥离于现实的内心。

一阵凉爽的清风拂过,那只蝴蝶又落到豪格的肩膀上,驻足片刻,随后在他的目送下,向着遥远的天空飞去。

“王爷……您怎么了?”

豪格听到了福晋的声音,将视线收了回来,微笑着说:“没事。”

在从花园返回的路上,豪格遇见了满头是汗李公公:“王爷,可算找到您啦,皇上请您去清宁宫,有要事商议。”

“阿玛找我?”

皇太极的突然召见,令豪格疑惑不已。他让杜勒玛带着孩子先行回府,自己随着李公公向清宁宫赶去。

很快,豪格就望见了清宁宫的牌匾。这里是皇上的栖身之所,未来,也有可能是他的。

不,他相信自己才是继承人的不二选择。

豪格来到了皇太极的卧房外,李公公先行进去通报:“皇上,肃亲王来了。”

他听到了父亲已有些苍老的声音:“传他进来吧。”

豪格走了进去,只见皇太极正侧坐在**,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棋盘,似乎在研究一盘难解的棋局。

“阿玛,儿臣来了。”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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