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一生的浪漫故事

九、有个厉害的姐姐多炫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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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小的时候,爸爸一定抱过她,宠过她。

讲道理,这一切都不该是方向的错,可是爸爸讨厌她。

我换位思考,将自己代入方向,发自内心地察觉到方向心中可能存在的绝望。

初二上学期的第二次月考前一天晚上,我复习到凌晨,天亮以后整颗头都昏昏沉沉的,忘记带笔就去了学校。

方向找到我班级的时候,考试已经开始了,我和别人借到了笔在专心做题,没怎么在意门外的动静。忽然敲门声响,有人对监考老师说要找我,老师随口问她是我的什么人,我闻声抬头和那人对视,来人是方向。

我没想到她会来,毕竟我的学校离家挺远的,又跟方向的学校在相反的方向。她来给我送笔袋,肯定会迟到的。

方向停了许久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却没说跟我的关系。

她知道我的心思,所以顾及我的情绪。

方向将笔袋搁在我的桌上之后转身离开,老师对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感到生气。越是这样越有人好奇,身边的同学再三追问我这是谁,我看着方向的背影,鬼使神差地答:“我姐。”

听到这回答,方向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再讨厌方向了。

我只是感个冒就哭哭啼啼,被老师和爸妈数落两句就万分委屈,稍微跟身边人闹一下别扭就难受得不行。可是方向一个人冲锋陷阵,一点儿软弱都不露,不撒娇也不装可怜,谁欺负她,她就双倍还回去。可她又不记仇,被道歉一句就原谅。

虽然她有些时候确实过于嚣张—比如初见时就踢翻我的小木桌。

但我已经决定不再和她计较了。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是方向能重新管爸爸叫“爸爸”的话,那她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姐姐了。那样她不仅不会再欺负我,没准儿还会保护我。

有个厉害的姐姐多酷啊,我想抱方向的大腿,便经常去找她说话。

这回换我时不时敲她的窗户,我给她讲好玩儿的故事;遇到不会的问题都主动问她;我让妈妈做她喜欢的菜,把自己的那份排骨让给她;我还让爸爸给我买杏仁酥,然后带去她房间讨好她。

一开始方向很惊讶,她不拒绝我的示好,反应却变得比过去迟钝了。我朝她笑,她就呆呆地看着我;我说话,她就静静听着。她不再跟我抢东西,给我讲题的时候不再骂我,冬夜最冷的时候也不跟我抢被子。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躲躲闪闪,好像很抗拒我的靠近,却又不赶我离开。

因为有我在中间调节,方向和爸爸妈妈的关系也慢慢好了起来,一起吃饭的时候终于有话可聊,不再像从前那么尴尬;爸爸面对方向的时候也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更不再指桑骂槐让她难堪。

一直到方向十八岁,她终于对我们更亲近了。五月爸爸生日的时候,方向还用她参加比赛得到的奖金给爸爸买了一只手表。

二叔来我家串门时问他手表哪儿来的,他犹豫了一下,说:“女儿给买的。”

爸爸是在主屋的客厅里说的这句话,以为方向听不见,但那会儿方向刚好在我的房间。静悄悄的夜晚里,爸爸又没放电视,所以我们听得特别清晰。

我悄悄打量方向的表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怔了怔,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夜里下雨,雷声轰鸣,我特意给窗户留了个缝隙。后半夜听到窗户被推开,我懒得动,来人一步步靠近,无论是脚步声还是味道都很熟悉,她掀开我的被子钻进来,背对着我,一声不吭。

方向不仅怕冷,也怕打雷,所以我每逢雪夜或雨夜都不锁窗。最初是不愿意在熟睡的时候被吵醒起来开窗,我干脆留个缝隙让她自己来去自如,后来是害怕自己睡得太死不能给她回应,害她在外面站得太久。

我总在雷声最响的时候听到方向背对着我哭。

她八成是以为我听不到,便用雷声作掩饰,而我为了不使她难堪,总是假装睡得很熟。

就像这会儿,我装出呼噜震天的样子,翻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也是到了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呼噜不一定是枕头高和过敏引起的,也可能是装睡的信号。那么,既然同样有过装睡的经验,大概就不会忍心彼此拆穿。

这一年我十四岁,与方向初来我家时一样大。

当初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的迷惑,随着光阴的流逝,竟然渐渐解开了。

包括方向为何踢翻我的小木桌,却愿意给我绑麻花辫。

我希望方向留下来,并不是因为我和她感同身受,正因为我知道无法感同身受,才更觉得她可怜。

方向不是个坏孩子,但是她必须保护自己。

她只有自己。

虽然我眼下除了这个拥抱给不了她其它安慰,但是,只要她留下来,我就有信心可以慢慢跟她变成一家人。

我想方向也有这个意思,便耐心等待她和爸爸解开心结。

直到方向的考试结束后,她终于得空,做了一桌饭菜向我们道谢。

方向细心,她平常不声不响,却将爸妈和我喜欢吃什么都记住了,她买很多菜,趁爸妈没下班的时候借用厨房。我不知道方向煮饭的手艺竟然这么好,香气腾腾的饭菜不一会儿便摆满了桌。爸妈回来后有些吃惊,方向微笑着请他们上座之后深鞠一躬,说:“一直以来都谢谢你们了。”

方向难得这样乖巧,脸上的笑容也有讨好的意味。我们都猜测她可能是想恳求爸妈让她留下来。但是我们没有想到,方向会在第二天静悄悄地离开。

爸妈因为上班不在,我也去了同学家,等我们回来时院子里过分安静,方向的房间门开着,而她的书包和衣物都不见了。

我和妈妈去方向的老师家要到方向所有同学的电话,所有人都讳莫如深般对方向的消息只字不提。我们猜她也许提前去学校了,可包括方向的老师在内,没有人肯告诉我她在志愿表里填了哪所学校。

方向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爸爸对此不做反应,只是发呆的时候变多了,我猜他也是担心方向的,只是不愿意承认。

我和妈妈分头打听了很久,但方向似乎是有意的,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我们找不到她。

就如同不久前她在听到爸爸承认她是女儿之后从我房间落荒而逃一样,我好像能懂一些,但又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