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一生的浪漫故事

八、我也不是心甘情愿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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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我进了年级前十名,爸爸欣慰,要送我个礼物,问我想要什么。我左思右想,说:“我想换个大点儿的床。”

我不希望再被方向挤到地上去睡了。

爸爸满足了我的要求,方向却再也没来找过我。

寒假作业的练习册里有几道题难到超纲,我在深夜的电灯下面烦躁得抓头皮,开始后悔自己对方向说的那句伤人的话。我一直觉得方向不是那么玻璃心的人,八成也不会把这种小事儿放心上,却不想自那之后方向会再也不理我。

我不免觉得方向是个怪人。

之前她分明一副以气死我们一家三口为己任的态度,怎么到了这会儿又开始在意我们的憎恶问题了?继而我又发现自己同样奇怪,我明明那么讨厌方向,为什么又要担心她的情绪,还会在她不来的时候觉得失落呢?

我蓦地想起,在之前和方向相处的时候,我们也并非总在争执,偶尔也会心平气和地像寻常朋友那样聊天。

尽管方向在外可以交到朋友,可在这个院子里她大概只能和我说话,也只有我无聊到整天琢磨她的心情。

电视剧我每晚都看,最近的剧情还挺精彩的,不能跟她分享还真是个遗憾的事儿。

柳絮转眼间又飘满了城。

十七岁的方向在我家过着一声不响的日子,和我们保持着奇怪的关系。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她就像是被爸爸捡回来的流浪猫,静悄悄地等待着从这里离开的时机。

爸爸已经不像最初那样看她不顺眼了,虽然两个人迎面碰上的时候还是没话说,但爸爸偶尔会向我打听方向的近况。而我只能摇头:“她也很久没和我说话了。”

多奇怪,大家明明就住在一间院子里,吃着一张桌上的饭,却没有一个人真的了解方向。我们不知道她交了什么朋友,考试的成绩如何,之后打算考哪一所大学,准备去什么样的城市,离开这里之后还打不打算回来。

她应该不会回来吧,她一定很盼望能早些羽翼丰满,从这里离开。

想到这里,我竟然觉得难过。

没有方向的指点之后,我的学习变得很吃力,不想让爸爸太失望,就算成绩不能再有什么突破,我也不想往下跌得太快,只能每晚点灯熬油地逼迫自己努力。

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方向当初给自己补习的时候实在是功不可没。

我真的有那么讨厌方向吗?

我也说不清楚。

我对她的感觉实在很复杂,她骂我的时候,我怕她;她抢我好吃的的时候,我讨厌她;她不来的时候,我却担心她。

放暑假的时候,爸妈要出一趟远门,需要两天才能回来,妈妈临走前做了些不怕放坏的食物,又留了些钱,让我每天按时把饭菜热一下和方向吃,如果不合胃口也可以出去吃。

爸妈离开的第二天,我有些热伤风,一直没有出房间,中午方向热完饭菜过来敲门,没听到回应就走了。到了晚上她例行公事又来敲门,发现还是没声音,觉得不对劲儿,便用力砸了两下:“连恰,你还活着没啊?”

我哼唧着说了声“请进”,一出声被自己沙哑得像男人一样的嗓音吓了一跳。方向进来看到我面孔通红地躺在**,用手背试一下我的额头:“哟,这么烫。”

“难受……”

“发个烧而已,不算大事儿。”方向拍拍我的脸,让我清醒一点儿,边拍边问:“脑子没烧糊涂吧,知道我是谁吗?”

我没力气回答,方向就走了。

我想睡觉,四肢却像被小虫啃咬一样疼痛,意识始终处于半清醒状态。生病的时候意志力脆弱,以为方向真的不管我了,我又忍不住想哭。

很抱歉,我不如方向聪明,也不如她勇敢,我真的很爱哭。

最糟糕的是,不久之前我才趾高气扬地告诉她我们全家都讨厌她,到了这种时候,我竟然希望她能留下照顾我。

可我又不好意思说。

在我的眼泪快要流下来的时候,屋门被人猛地拉开,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见方向坐在自己床头,把体温计递了过来。

帮我放好体温计后,方向出去翻箱倒柜找到了备用的退烧药,回来时端了杯水,把我从**拉起来,先看温度,再把药往我嘴里塞。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温柔,我只是因为怕苦犹豫了一下,她就嫌我磨蹭,把药倒进水里化开,直接捏着我的鼻子粗暴地往我嘴里灌。

我呛得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觉得方向的心实在太坏了,竟然趁着我生病欺负我。方向看到我瞪她,瞥我一眼,不耐烦地说:“你再瞪一下我就真不管你了。”

我只能收回目光。

方向拧了湿毛巾盖在我额头上,把被子给我掖紧,最后拿了本书坐在旁边,悠哉游哉地看起来。

药效逐渐发作,我睡了过去。担心方向会走,我睡得不熟,每隔两个小时就醒一次。幸好她一直在旁边坐着,见我睁开眼睛就摸我的额头,再扶我起来喂我一大杯水。她的手冰冰凉凉的,盖在我额头上时很舒服。

我的汗慢慢发了出来,热度也一点点散去,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彻底清醒过来。此时屋里已经不见了方向。我以为她回去睡了,过一会儿她却端了碗粥过来,顶着满眼的血丝,冷漠地问:“想不想吃东西?”

以往我面对方向所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好像都随着昨夜的高烧一起被蒸发的汗水给带走了,剩下的只是惭愧。我问她:“你昨天一宿没睡吗?”

“我倒是想睡,就怕你在我睡着的时候挂了,到时候我有嘴说不清,又会被你爸妈冤枉,以为是我害你。”方向不满地把粥递过来,“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就抓紧时间把粥喝了,然后好起来,省得我又得背锅。”

我垂下头,接过粥,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为过去对她的偏见道歉,为伤她的心道歉。我以为她不会理我,可她虽然还是嘴上不饶人,声音却柔和了许多:“别得意,我也不是心甘情愿想照顾你。”

方向的粥煮得还挺好吃的,我一口气喝了三碗,身上有了力气,下床活动了一下。方向见我精神不错,便安心回自己房间补觉去了。

方向照顾了我,却没要功劳。

可就算是不情愿的,她还是好好照顾了我。

爸妈回来之后,我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希望能和他们一起想到一个对方向道谢的方法。爸爸听完之后挺惊讶:“看来那孩子现在真的老实了。”

妈妈说:“她之前还给恰恰补习呢。”

我想告诉方向,我没有那么讨厌她。

我酝酿了两个星期才鼓起勇气走到方向窗前,对着纱窗站了十分钟,她打开门,问我:“你打算喂蚊子?”

月色宁静,蚊虫声音不绝于耳,我搓了半天手指头,问她:“你想不想听故事了?”

我紧张得不行。半晌后,方向眉心紧紧拧着的皱褶慢慢舒展开,她往后退了退,说:“进来吧。”

我因此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方向看上去叛逆得恨不得拎着斧头开天辟地,实际上心软得一塌糊涂,只需要一句好话就足够融化。

我把前阵子看的电视剧一集一集地讲给方向听,为了之后还能有理由再来找她,我学着说书人的套路故意在最有悬念的地方停下来。方向瞪着眼睛问我怎么不讲了,我挠着头说:“我困了,明天再说呗。”

“你当一千零一夜呢?”方向一巴掌拍在我的脸上,打得我脑袋发蒙,她摊开掌心,一只蚊子死在血泊中,她挠着大腿说,“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我觉得这是威胁,捂着脸,瑟瑟发抖地和方向谈判:“你你你……你以前答应给我做个风车,你还记得吗?”

方向显然忘了:“啊?”

我站起来,急急逃跑:“等你把风车做出来,我再把后面的剧情告诉你!”

方向看上去很不乐意,第二天却真的坐在院子的小木桌前做风车。阳光这么好,她心情应该不错,我壮着胆子靠过去,蹲在木桌另一侧挡住滚烫的斜阳,撑着下巴看她在硬纸板上涂抹胶水,却怎么也粘不住。

“那个胶水过期了。”爸爸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掏出零钱给我,“你去旁边小卖部再买一瓶回来。”

我应声离开,很快回来,爸爸亲自上手,三下五除二就做出一个风车来。

“不错吧?”爸爸问我,却借着余光在瞄方向的反应。

“特别好!”我捧场,拽着方向不撒手,风车转起来的时候,我突发奇想,“要不我们去放风筝吧!”

“挺好的。”爸爸说,“方向觉得呢?”

一直低头不说话的方向闻声有些惊讶地抬头,她不出声,像是在遵守不和爸爸对话的承诺,却没想到他会主动叫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会儿,眼中神色复杂,一些不知名的愤怒和惊讶搅和在一起,像是在无声抗议:“你不让我说话,我就不跟你说话,现在你让我说话,我又得感恩戴德吗?”

但那些愤怒只是一闪而过就缓缓消散了,她像是屈从于某种情绪不得不开口,声音却在发抖:“那就去吧。”

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方向所有的心声,并发觉方向其实一直在等着爸爸跟她说话。

所以她才会经常顺着窗户往主屋看,倔强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所以她才会在得知被爸爸讨厌的时候满眼落寞,却必须上蹿下跳地将自己伪装成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真心觉得,这样的方向有些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