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俞走到内殿时,地上的血迹已干成了一片,而阿难仍呆呆地跪在地上。
“娘娘。”温俞轻声唤她,生怕吓到她。
阿难愣愣地抬头,瞧见是他,忍了许久的眼泪才如江水溃堤一样,语不成调:“圣上说秋猎时,会带我一同出猎,让我对着西方遥拜双亲。可我只想回家,我只想长伴阿爹阿姆墓前的白杨枝……”
她双目无神,说着说着脸上竟泛起一丝笑意:“有了白杨枝,我就不会找不到阿爹阿姆的墓了。”
温俞看着她,心紧紧地揪起来。他半蹲着身子,欲伸手轻轻地拍拍她单薄的肩膀,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倏忽又缓缓收回,只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宫人们:“还不赶紧将娘娘扶起来。”
回康宁殿的时候,天已大亮,温俞在殿外候了许久,等宫人来报阿难已经歇下之后,温俞才离开。
声势浩大的秋猎就在半月后,温俞虽还在后宫当值,但圣上已让他常在御前行走。但这次秋猎,圣上留他看着三省的奏章,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命他一同前往。
他对这些并不在意,仍旧按惯例将奏章送到三省。
小内官火急火燎来寻他的时候,他在誊录奏章。
“温内监,不好了—”小内官惶惶恐恐地来寻他,说话还大喘着气:“宁嫔娘娘疯了—”
话音未落,温俞手蓦地一抖,字花了也顾不上,当即撩了袍子跟着小内官步履匆匆地往后宫去。
路上小内官将事情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温俞,一时间,温俞竟说不出是愤怒是失望还是心疼。
原来圣上清晨便带着慧妃她们出宫去秋猎了,却唯独忘了阿难。此时此刻,他已明白圣上是故意没让内官去宣阿难。
等温俞赶到康宁殿时,殿内空无一人。顺着声音,温俞才找到阿难。
一群宫人围着她,却不敢上前拦住她,任由她在这长长的甬道上如无头苍蝇一般奔走,试图在这错综复杂如迷宫一般的宫殿中找到出路。
温俞见她外面套着那件她阿姆替她做的红狐袄子,里面穿的却是宫装。这一身妆扮不伦不类,滑稽得很。可温俞心底酸涩难言,阿难进宫之后便克制着自己的性子,守礼懂事,若非心头悲愤难抑,又怎会如同入了魔怔,四处奔走,不肯停下。
温俞忍不住上前两步,温声唤她:“娘娘。”
听见是温俞的声音,阿难才渐渐平复下来,回过头来怔怔地望着温俞:“温俞,你是带我回家的吗?”
旁边围着不少宫人和内官,温俞只得将想说的话狠狠地咽下去:“娘娘,臣先送您回去。”
已有眼尖的宫人上前扶住阿难,说是“扶”,不如说是“架住”。
阿难原先是随着她阿爹上阵杀敌的人,岂会白白任由人摆布,当即便将几个近身的宫人踢翻在地。事态再往下发展便会失控,温俞下意识攥住阿难的手腕,喝止她:“不可—”
阿难看着他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那原本是用来誊录奏章的手已是伤痕累累。
阿难倏忽变得平静,抬眼看着他:“你送我回宫吧。”
阿难没再发疯,一众宫人都松了口气。
温俞将阿难送到康宁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准备转身离开。
“你以后不要再来康宁殿了。”阿难从身后喊住他,将药瓶塞到他手上,转身便回了殿内,片刻都不曾逗留。
他不肯告诉她原委,她便立时明白了一切。他本是这宫里最得人尊敬的内官,又深得圣上器重。
若不是她一味地由着自己的性子,想见他,想缠着他,又怎么会害得他被人猜忌。阿难隐在帘后,看着青色衣裳在庭中站了片刻,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
这一年是她进宫的第三年,她终于变成了听话的汉人妃嫔,会用笑容掩盖自己的厌弃,用冷漠掩盖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