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一生的浪漫故事

三、预见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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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自杀过一次。

那是十二年前了,地节四年的七月,那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整个长安人心惶惶,因为朝廷最大的毒瘤权臣霍家被满门抄斩。这个消息刘病已没有瞒得住我太久,事情太大,碎嘴的宫人太多—这本就是一件瞒不住的事。

不过还好,从我嫁给刘病已的时候起,我就已经做好了两种结局的准备。

一种是刘病已被霍家搞下台,重病疾去。

一种是霍家一朝覆灭,满门荣耀皆不留。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前者是殉情,后者是殉族,所以,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淡定地支走了身边的人,淡定地割了手腕。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因为失血过多,所以头微微发晕。我闭着眼醒神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摸我的脸,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我还没出声,突然感觉有水一滴一滴地滴在我脸上,我突兀地睁开眼。

刘病已就坐在我身边的床榻上,正俯身看着我。我看见他熬红的双眼,眼角有泪迹。我从来没看过他哭,他一向内敛稳重,少时不寻常的经历让他擅于隐藏自己的一切情绪,即使当年我母亲让人毒死他的发妻,再见到我母亲时,他依旧能温和地说一句?:“天寒路远,来人,给霍夫人备轿辇。”

我怔住了,他脸上的神色痛苦而绝望,轻轻地将头埋在我的肩颈间,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成君,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做傻事了?”

我没有说话,我太虚弱了。我茫然地望着床榻上层层叠叠的帷幔,突然感到累,倦怠得喘不上来气。

后来我半坐起来,看见床褥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阿蔷一边吩咐宫人换被子,一边轻声和我说:“是陛下听说您自戕的消息,连夜赶过来,进殿的时候血迹还没收拾干净,您悄无声息地躺在**,陛下当时急火攻心,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她叹了一口气说,“也没敢叫人,偷偷煮了一碗参汤压了压,陛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看,碰上我,他连伤心也要不动声色。

我最后一次看见刘病已,是在地节四年的八月,霍家被诛的次月,他来我殿中看我,颁布废后的诏令。

我穿着白色的孝服,赤着脚站在大殿中央,大殿的门开着,暮夏的穿堂风呼啸而至,未绾的发被吹得向后飞起,广袖猎猎作响,殿中的蜡烛被吹得忽明忽暗,我就站在殿中,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他眉眼冷淡,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白色的纱幔在他身后翻腾,有侍女悄悄关上殿门,隔绝翻涌的风声,殿中瞬间明亮起来,他的表情一览无余,旁边的小黄门念着废后的诏书:

“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城侯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呜呼伤哉,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

殿中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轻泣声,我站在原地冲他轻轻地笑了出来,向他道喜:“恭喜陛下,心想事成。”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是这个态度,眉头微微蹙起。阿蔷端着凤印递给我,我端过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他身边的内侍神色紧张,像是随时都能冲上来拦住我。

我一直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握着凤印,一只手慢慢地攀上他的胸膛。他穿着赤黑龙袍,狰狞的金丝龙张牙舞爪地望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拦住我,我伸出食指,点在他心脏的位置,然后手掌贴上去,他的心脏在掌下一下下地跳动。他低头望着我,不知道想到什么,叮嘱了一句:“你不要做傻事。”

我抬头冲他笑,说:“陛下放心,在这颗心停止跳动前,我一定不会做傻事的。”

这句话其实大逆不道,但他没表态,自然就没有人指责我。

后来这句话被当日在场的内官传了出去,人人都在说霍废后恨透了陛下,扬言自己一定要死在他后面。

不然其实也没有更好的说法解释为什么霍家倒台,我还在冷宫苟延残喘了十二年,人人都说我是凭着恨吊着一口气。

人人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有我和刘病已知道。

哦,不对,阿蔷也知道,她跟了我十八年,后来在我被废第五年病死在了昭台殿。

我们那个隐秘的秘密、那些不能示人的情意没有旁的见证人,像是痴心妄想的人做的一场美梦,梦醒后,那些不足为外人所道也的情意终将消弭于历史的长河中,变成微不足道的一粒细小的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