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搭到这里好像不太对,仿佛唱戏的主人翁拿错了戏本子,两个人唱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所有故事当有起承转合,我和刘病已交错汇集的起,发生于元平元年,刘贺被废的那一年。
刘贺荒**无度,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被我父亲霍光废掉的那一天是个好天。当然,这也和我自己的心情有关。我是霍家的女儿,可以想象,按照我父亲的心思,无论当权者是个什么样子,我都要嫁进宫里当皇后的,为我们霍家已经煊赫的权势再添砖加瓦。
不过也没差,没有刘贺,也有旁人,显然我父亲也是这样想的。
刘贺被废掉后,皇室后继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当年在太子谋反一案中幸存下来的武帝曾皇孙就这样被我父亲盯上了。
一个毫无根基、流落在外的曾皇孙,控制起来真的太容易了。本始元年,刘病已继承大统,一跃成为大汉天子,那一年,他将将十八岁。
朝堂上的波诡云谲我关注得不多,我那个时候只想在我为家族奉献前好好珍惜我不多的时光,可惜我父亲碰上了他从政以来最大的一次打脸—来自他亲手捧上皇位的刘病已。
起因当然还是立后。立什么后?当然是立霍家的女儿为后。
可惜刘病已在流落民间的时候,已经娶了一位发妻了,他在民间明媒正娶的妻子叫许平君。刘病已这十八年来的成长经历坎坷得如同一棵没人爱的小白菜,在武帝元二年的时候,他差点被武帝杀掉,是狱史邴吉拦住使者救了他一命,后来还将他送到自己祖母史良娣家里。
再后来,可能武帝晚年往事浮云过,突然感念起了皇家亲情,好歹是将他收养掖庭,上报宗正列入了宗室属籍中,正式承认了他皇曾孙的身份。不过,虽然承认了他的皇室身份,但这不等于他就可以承欢膝下了。他被掖庭的张贺收留,张贺供他读书识字,最后还帮他娶了自己的属下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
也就是恰恰在他娶妻后的次年,他被我父亲拥为汉帝。
我漫不经心地想,若他识趣的话,一边是拥立他为帝王的权臣之女,纳我为后,就相当于把大汉的权势纳入囊中,虽然这权势不是他的,但总归能让他不那么稳固的皇位瞬间坚不可破。
一边只是一个小小的暴室的女儿,该怎么样取舍,几乎不用思考太多。
就是这样顺水推舟的事,当时在朝堂上耗了很久,这位年轻的帝王都没有点头答应。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这样死死坚持,再次听见这件事,是某一日父亲下朝回来,然后我听见母亲盛怒的声音:“……他竟这样不识好歹?”
我的兄长在我旁边悄声地和我通风报信,说:“你不知道,刘—陛下今天在上朝的时候颁布了一道圣旨。”他背着手,惟妙惟肖地学给我听,“上乃诏求微时故剑。”
我兄长为我愤愤不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求的是以前流落在民间的剑吗?明明说的是他那个平民妻子。”
我坐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遥遥望向不远处的一方碧空。在没有见面的时候,刘病已就赢得了我的好感,别的不说,至少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父亲在这件事上显然和我观念一致,他气刘病已的不识好歹,但也欣赏他的落落坦诚,只是他的情绪不像我母亲、兄长那样外露,在他永远无波无澜的表情中,你永远探测不到他的真实想法。
刘病已的那道诏书下发之后,立后这件事不了了之,我父亲甚至亲自恭迎,为刘病已将他的发妻许平君迎上了后位。
他纵横官场几十年,不至于浅显地拿这件事去逼迫圣上,落人口实。
可是我并没有真正地放松下来,我在叹息新上位的帝王的天真。显然,他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可是官场、朝堂也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和玩法,有时候,你的坚持不过是一场笑话,即使你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我们霍家想要达到的目的,从我祖父霍去病之后,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位年轻的帝王可能想不到他的坚持会害死自己的发妻。
许平君死于本始三年,死于生女后的一碗参汤。我母亲亲手将附子放进了那碗热气腾腾的参汤中,她命我在旁边看着,一边慢条斯理地往里加着附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教导我:“君儿,你要清楚,你是霍家的女儿,霍家的女儿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父亲能亲手将刘病已送上皇位,也能亲手将他拉下来,我现在就来教教你霍家的规矩。”
我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硬撑着看完,晚上就传来中宫产后失调,重症疾去的消息,宫中查处了一大批人,但没有一个人和霍家有关。
我当夜呕吐不止,立即发起了高烧,等我从病榻上下来的时候,离我入宫的日子也没有多远了。
整个大司马府喜气洋洋,商量着大婚的规制和送嫁,没有一个人来问过我。有很多个夜晚,我一个人临窗坐着望向天空的圆月的时候都在想,宫里的刘病已此刻是什么样子的?他会和我一样,在热热闹闹的喧嚣中寂静地望着这轮玄月吗?他在想什么?
我想,霍家杀死了与他同甘共苦的发妻,逼他娶仇人的女儿,他此刻一定,一定恨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