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易流年

39.难道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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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来,又合上。

魏径庭目光瞄向入口,露出笑颜,扬手道,“易之,这里!”

邵音音讶然回头望,只见门口站着的那个颀长身影,不是程易之是谁?

他还是穿着白衬衣,连样式都不曾变过,手里拎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似是在找地方放。左右寻不着,索性丢在沙发背上。

听见魏径庭招呼声,程易之回视,一句问候语堵在喉咙口,因为他竟然看见了邵音音。

邵音音身穿一件妈妈手织的蓝灰色高领长襟棒针毛衣,前襟两条粗大麻花花纹——这是她妈妈唯一会的织花。下面一条黑色羊毛短裙,黑色丝袜,一双刚到踝骨的深蓝色短靴。头发盘作髻,插一支古色古香景泰蓝发簪,依旧碎发四舞,慵懒缱绻。深秋的她,看着和夏日里有两样感觉。

程易之微微一笑,走上前来。

随着他脚步靠近,邵音音只觉心跳开始做加速运动。

“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啊……”魏径庭开口道,话却被程易之打断,“还是我来帮你们做介绍吧。”

魏径庭讶笑,“怎么,你们认识?”

程易之不答,看着邵音音道,“径庭,这位便是你心心念念要见一面的邵子期。”

邵音音不解他话里玄机,不由睁大眼睛,看看程易之,再看看魏径庭。

魏径庭已然醒悟过来,在桌上拍了一记,对邵音音道,“竟然就是你!”

“我……我怎么了……”邵音音快呐呐不成言。

“是你看出我的画中乾坤!”魏径庭解释,邵音音还是听不懂,求助的眼光转向程易之。

程易之很受用,坐在邵音音身边,道,“康迪兰度酒店那幅画,就是你面前这个人画的。”邵音音眼睛眨了两下,便明白过来。

魏径庭再惊叹,“难道就是她?”一句问话却是专门针对程易之。

程易之点头,“是她,所以,你明白的……”

魏径庭旋即点头表示明白。

邵音音很不明白!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程易之突然凑近道,“你不是在加班么?怎么加到这里来了?”

“噢~~”邵音音恍然道,“难怪你刚才在电话里那么没好声气,你道我在骗你是么?”

程易之瞅瞅邵音音,再瞟一眼魏径庭,问后者道,“酒呢?”

魏径庭会意,起身去拿酒。

程易之压低声音逼问,“什么班能加到这里?”

邵音音回,“还真是加班!业主发了请帖,老板强行迫我参加。你说,不是加班是什么?我来回车票都打算跟老板报。”

程易之一乐,“得,算我误会你!那我该怎样才能表达心里最诚挚歉意?”

“不要了。”邵音音摇头道,“下次有什么事情,请直接问便是,不要闷在肚子里瞎琢磨。误会都是这么产生,何必?”

下次……她提到了下次……程易之掩不住嘴角笑意。

魏径庭握着瓶酒返回,边道,“看,我没骗你吧!”

程易之接过酒瓶来看了看标签,邵音音心里好奇跟着瞄了一眼,看见一只展翅的老鹰。程易之再伸手道了句,“开瓶器。”

“哎,好难得,享受你的服务!”魏径庭边将手中工具递上,边笑问,“看起来兴致不错嘛。怎么一开始喊你来,你诸多推脱?”

程易之不答,只是微微一笑低头开酒瓶。他的睫毛长且浓密,灯火投射下,落下两道阴影。动作极是爽利,锥尖插入软木塞,旋几下,将椎体深深扎入。只听“咄”一声轻响,木塞被拔出。魏径庭不知从哪又摸出一个大号水晶玻璃樽外加三支红酒杯。程易之执瓶,将酒小心倾倒进那只玻璃樽中,缓缓慢慢,直至一瓶酒全部倒完。水滴型玻璃樽底座被深红酒液灌满,杯壁晶莹剔透,灯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煞是好看。

之后三人闲坐聊天,大都是程魏二人说,邵音音支楞着头听。聊起这次给胡不周画的画,魏径庭很是得意的样子,依之前模样,将射灯打开。

程易之一眼瞟向那油画,立时便有些愣怔,看看魏径庭又看看邵音音,后者满脸无奈,挤出一个苦笑。不待他问话问出,魏径庭便老实交代来龙去脉。程易之边听边盯着画仔细的瞧,最后道,“不成,这画不能挂在这。”

“是啊是啊!”邵音音立时附和,看着魏径庭为难道,“我很想把它买走,但是我知道我兜里的钱一定不够。”

程易之斜睨着魏径庭,“你怎么说?”

魏径庭一叹,道,“哪里想到你们两个人有这样渊源,确实不适合放在这里。我回头跟胡不周说一下,给他换一幅吧。”

程易之点头,道,“这样吧,画我先拿走。”

邵音音立时抗议,“哎,她虽然比我好看,但,但,也是按照我的样子来画的,要拿也该我拿走吧……”

“你想要?”程易之笑问,“好呀!径庭,你来告诉她,你这幅画润笔费要收多少?”

魏径庭明白其意,装模作样思考一番,对邵音音道,“既然你是我的模特,这画我也不好意思收太高。不如……”他想一想,“收你5万吧。”

“5万?”邵音音下巴快落在桌上。脑中迅速计算,银行里是存了些钱,本来是打算结婚用的,现在看来完全用不到了。可是……所有积蓄换一幅画?这个……邵音音有些舍不得。5000块,她可以考虑。

可是不待她跟魏径庭讨价还价,程易之已然皱眉不乐,“你几时这样大方?”

魏径庭察言观色,便跟着添加了句,“美金。”

“什么?”邵音音下巴真的落在了桌上,“5万美金?”将近40万人民币,把邵音音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银子啊!

程易之满意了,看着邵音音的满脸为难,笑问,“怎样?”

邵音音想了想,再想了想,试探问,“要是我用刀把画戳烂了,你们会不会报警?”

魏径庭哈哈大笑起来。

程易之亦忍俊不禁,遂道,“别愁了……不如这样,我将画买下放在我那。你要是想欣赏,跟我说一声,我不但管接管送管酒管饭,还负责捍卫你的隐私权。你看怎样?”

“可是……”他说得很认真,邵音音觉得很危险,直觉这里有个陷阱。可是的可是,她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不用可是了。”程易之续道,“待你攒够了钱,我再将画卖还给你。”

邵音音无语了,她眨了眨眼睛,问,“原价?”

“原价!”程易之笑答,“你也别指望这小子的画能涨上天,他也就是个无名画家。”

魏径庭气道,“哎,我兴趣所致不求名利而已,至于被你说得这样可怜么!”

不求名利还卖这么高价?邵音音暗自腹诽好久,最终只有无奈道,“好像只有这有这样了……”

程易之得意微笑,手一伸,将玻璃樽端起,道,“这么久,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边说边在之前魏径庭准备的空杯中一一斟倒,每支杯中倒了半杯,酒香暗暗弥散开去。

邵音音摇头拒绝,“我这杯还没喝完,就不要了。”

魏径庭笑道,“和这酒比起来,你那杯连刷锅水都不如。”边说边将她面前杯子撤走,转拾起一杯新倒的酒,递向邵音音,同时,程易之也已为邵音音递上一杯。看着举在面前的两杯酒,邵音音有些不知所措。三人动作俱僵,场面有些尴尬。

邵音音便微微笑道,“不如三杯都给我,省的剩一杯,你们两个分不均。”

魏径庭收回手,转而将酒放在自己身前,叹笑道,“想不到你胃口这样大,幸好我先抢得一杯在手。”

邵音音便顺势接回程易之手中之酒。一触之下,只觉程易之手指冰凉,她问,“外面很冷么?”

程易之摇头,道,“不算冷,怎么?”

“你的手很凉。”邵音音回。

程易之似是听见什么令人开心的言语,笑得眼里都是神采,道,“不是天冷,是酒,因它从冰库取出。”

“哦,是么?”邵音音边回边低头,先嗅一嗅,果然有微微的凉意袭上鼻尖。

魏径庭举杯道,“来,祝个什么好呢?”

“为你的画。”邵音音笑接。

程易之亦举起杯来,和道,“为画中佳人。”

叮啷啷,三只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妙音。

*

秋寒渗入夜,似有细雨纷飞,沾湿了车身和车窗。雨刷刷动两下,发出些微声响,惊动沉思中的邵音音。

她在想,开豪车的钻石公子与她,这一切,现实么?不知不觉,再度忆起季凡。三个多月了,音信杳无。

八年的点点滴滴,串起来怕是用余下的时光来说都说不完。可是,竟就这样完结。像是被秋风扫下的叶子……不,落叶至少可以匍匐于树底,腐烂,被吸收,成为树的一体。

她与季凡的感情呢?

连落叶也是不如……

“在想什么?”程易之发声问,惊扰她的思路。

邵音音摇摇头,“没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程易之饶有兴致,索性自己猜测起来,“生日该怎么过?”

邵音音惊讶的张大了眼看着程易之侧面。他微微笑着,弧度刚好,有些得意,有些温情。

“怎么,没想到我知道你的生日?”他问,“就在12月16号,对么?”

邵音音点头,再转作摇头叹,“你难道是在克克勃训练营培训过?”

“呵!”程易之笑出声,续解释道,“还记得第一次我们遇见么?在酒店,我要了你的身份证……”

邵音音恍然,继而讶问,“我记得你就瞥了一眼而已啊,一秒都不到吧……竟然记得这么准?”

程易之点头,“这个是我的习惯。要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记不住女人的生日,可是头等大罪!”

“原来如此。”邵音音笑,“想必你是久经考验。”

对此程易之倒也不否认,睨了邵音音一眼,“那,生日有什么安排?”

邵音音摇头不语,微微一叹,头转向窗外。

第一次没有季凡的生日……

她想她大概会呆在家里,要是运气好,能睡一天,运气不好,可能要哭一天……

用这种方式祭奠吧。

祭奠逝去的爱情和青春。

可是,程易之锲而不舍追问,“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邵音音继续不语摇头,突然想起,转头对着程易之道,“真想送我礼物?”

程易之见她急迫样,不由谨慎,回问,“想自然是想的,但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邵音音笑了,道,“就送我这个吧……”她的手指向后座,那里躺着从红酒坊搬出来的、她的肖像画。

“哗~”程易之故意惊讶,“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这画值5万美金,按当前牌价换做人民币,也要35万。”

“可是,我刚才没有看见你付钱呀!”邵音音不信,“你和魏先生是好朋友不是?他是不是把画送你的?”

“亲兄弟还明算账,更何况朋友?”程易之道,“再说了,你几时见过人把几十万现金背在身上到处跑的?”

邵音音语结。

程易之续诓她,“现在哪有现金交易?都是银行转账。”

“真的么?”她真的信了,颓然叹气道,“我这辈子哪里攒得到35万啊……再说,就算好不容易攒到35万,我又怎么可能倾家**产来买一副画?天,我觉得我好像被绑上了贼船!一下背负一身债!”虽然比之前自己设想的少了5万,但这还是一笔天文数字。她突然恶向胆边生,“我要去告他,我要维护我的肖像权!”

程易之斜睨着她气呼呼的脸,笑,“律师费够么?要不要我借你?”

邵音音立时如被人戳破的气球,瘫软在座位,她抬头看着车厢天花,喃喃哀叹自怨自艾,“都是画图的,怎么那位魏先生画两笔就那么值钱?我辛苦一套图,完美的不得了,业主夸奖得不得了,一月领几千块薪水,还得看老板娘脸色……”乔公子惧内,一部分原因是乔妻兼职为公司财务总管。每到发工资时老板娘都会出现在公司众人面前,满面铺霜,眼里射出寒刀,恨不得中刀者立刻倒地休克,过了发工资那日再从地上爬起继续老实工作无偿加班。

程易之被逗乐,继续呵呵笑。笑容未收,便听邵音音续道,“那,一张写着35万的支票也可以啊……”

他转作气笑,道,“你就这么不想这幅画留在我那?”

“可是,”邵音音十分不解,问,“为什么你就这么想保留这幅画?”

他唇角轻弯,深深看了邵音音一眼,“我想天天看着你。”话里将感情表露无遗。

邵音音嘴微微张着,怔住,视线躲出车外,突然叫道,“哎,你经过我家了!”是的,程易之的车已经飞驰经过拐向她家小区门口的小路。虽然是小路,但是也有路牌,程易之怎么没注意呢?

“哦,抱歉。”程易之道,“好久没来,有些记不太清楚。”其实他很清楚,他只是故意。

邵音音支起身体,看着前面的路,皱眉道,“那你打算怎么绕回去?要不,还是停下来,我走回去好了,反正不远。”

程易之猛踩刹车,车轮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啊呀!”邵音音一声轻呼,身子往前一撞,若不是有安全带捆着,她很有可能从前窗飞出去。

程易之双手扶在方向盘,半晌不动。邵音音不曾留意他情绪波动,却发现后座的画被惯性带得落在车座下,她发出怪叫一声,“哎呀呀,35万掉地上了!”边说边屈身去捡拾。

捡起来放放好,邵音音转头看着程易之,见他双眼兀自紧盯着前方,脸部线条僵硬极,这才后知后觉,对方好像在生气……可是,为什么?

车厢里静默一阵,邵音音终于忍不住,怯生生问,“你,怎么了?”

“你就……”他停顿,喉结上下而动,声音有些沙哑,“你就那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么?”几个月不见,她似是一点都不思念,程易之好生受伤。

“我,有么?”邵音音抵赖,“我没有呀……”

“哦,是么?”他转头看着她,眼睛里晶晶亮。她约莫是受了惊,脸色有些白,在自己的凝视下睫毛乱颤。

爱情是场角力赛……如何聪明的将对方拉近自己,才能获得最终胜利……

他想着,面色减缓。

邵音音此时方才从他注视的压力下挣脱出,强笑,“程易之,到底怎么了?我们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么?”

他不作回答,只是再度发动马达。车缓缓滑行,到下一个十字路口,调转180°,向邵音音家驶去。车停后,邵音音照旧道谢下车,可是程易之亦随着拧开车门。见邵音音绕过车头时脚步有些迟疑,他淡而坚定道,“我送你进去。”

邵音音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他亦不多言,静静回视。

天,早已黑透,连一颗星子都无。昏黄的街灯,衬得夜愈发的黑。风带秋寒,掠过身边,钻入毛衣缝隙,肆意掠夺体温。

冷呵……

一层秋雨一层凉。

她抱手行近,在他身前立住,抬头道,“进去有些路灯坏了,路也不太好,有坑,现在可能积了些水。所以,”她略停一停,“你要小心点。”

“好。”他点头而笑。再将手一招,“来吧。”

她百感交杂,缓缓跟上他的步伐。

看来,真是推不掉了……面前的这个人,还有他的感情……

他的步子不大,速度亦缓,邵音音跟得毫不费力。他再刻意放缓一些,邵音音便与他齐肩并行。

盯着地面,看着两人合拍的踩着步点,邵音音心里无限感慨。他的鞋头略显方圆,自己的则偏尖;他的鞋是黑色,皮质极好,反射着路灯橙黄灯光,自己的是深蓝色,皮质虽然亦是不坏,但终究穿的有些年头,背部有折印,里头落了灰,不管怎么擦都留下痕迹。

哒哒脚步声响。慢慢深入,一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