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软褥香,浓浓家的味道,让程易之睡得很踏实。一睁眼,艳阳高照,已经九点,比他平时的起床时间晚了2个小时。看来,昨天体力确实消耗太大。
他起床,略作整理,来到外屋。
邵妈妈正往餐桌上摆小碟,一碟大头咸菜,一碟香肠切片,一碟青盐豆,一碟且做两半的咸鸭蛋,蛋黄流着油,很能激发食欲。
看见程易之,邵妈妈忙来招呼,将他领到卫生间,有新的毛巾和牙刷。
他洗漱完毕,回到厅内,从窗户看去,邵爸爸舞着小铲子蹲在前庭中整理花草。邵妈妈的声音从邵音音的卧房内透出来,“音音,快起来!别赖床!哎呀,家里有客人,你还这么懒!快点快点!”
邵音音嘟囔着,“十分钟……再给我十分钟……”突然一声惨叫,“妈妈呀,别扯我被子呀~~~~”
程易之忍俊不禁。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邵爸爸不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小铲子铲铲,除去些杂草,口里做寒暄,“小程啊,昨晚睡得还习惯么?”
“嗯,”程易之望望四周,“这些花都是叔叔您亲自种的?”
空气中有草香,叶香,还有新翻的泥地的味道,这是与城市截然不同的气味,令人心旷神怡。
“是啊……”邵爸爸放下铲子,拎起水壶来浇花,“平时我也没别的爱好。”说着抬眼慈笑,“养花跟养女儿一样,尽心尽力的,娇惯不得,马虎也不得。”
“老头子,胡咧咧什么呐!”邵妈妈打断了邵爸爸的感慨,转头对程易之笑,“来,小程,来吃早饭吧。”
程易之应了声好,回了餐厅,看见餐桌上又添加了四副碗筷,碗口滚着装饰的银边,里头盛着香糯的大米粥。
再过一阵邵音音自卫生间穿出,来到桌边坐好。她刚洗过脸,眸子漆黑,长眉清隽。不知是否来到父母身边的缘故,她一笑一颦间都是娇憨。
邵妈妈从厨房里又端出一只竹篮一个磁盘,篮子里装着油条,磁盘里是生煎包子,边招呼邵爸爸赶紧洗手来吃饭。
四人占据桌子四边,围桌而食。
程易之很是放得开,邵妈妈又殷勤布菜,遂吃了个大饱。
邵妈妈越看越心喜欢。
“妈妈,你自己怎么不吃啊?”邵音音皱眉,“你光看着我朋友吃做什么?他的样子很好吃么?”
闻言邵爸爸和程易之都笑了。
邵妈妈啐道,“死丫头,自己吃自己的就好,管你妈妈我干嘛。来,小程,再吃一个包子吧。”说着夹起盘中最后一个生煎包送到程易之碗中。
邵音音伸在半空的筷子生生僵住,忍不住哀嚎,“那是我的呀,我还没吃饱……”
邵妈妈斜了邵音音一眼,“捣乱!”继而转头对邵爸爸道,“你宝贝女儿没吃饱,你再去买几两包子回来。”
程易之夹起碗中生煎,轻轻放进邵音音的空碗里,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让你好了。”
邵爸爸放下筷子起身,“好好,我再去买点来……好久没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心里没数了……小程,不好意思啊……”
“爸爸,别听妈妈的,不用去了。”邵音音忙拦着,“我们都吃好了。”
程易之亦附和道,“是的,叔叔,不用忙了。”
邵爸爸穿着外套,回道,“不妨事,反正要去菜场买菜。老婆子,今天有没有特别指示?”
邵妈妈看看邵音音和程易之,问道,“小程,你爱吃什么?”邵音音突然发现,自打程易之进了门,她的地位一落千丈。
程易之看了看邵音音,眼里有一丝询问。邵音音初时不解,过了片刻立时便醒悟过来,接了话题回道,“爸爸妈妈,我们吃了早饭就走。我今天还要加班,很多事情呢。他,小程,也很忙。”
邵爸爸和邵妈妈有些不舍,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邵爸爸脱了外套挂在门后,重新坐回餐桌旁。邵妈妈进了厨房,端出饭锅来,舀着剩下的粥,道,“那,小程,就再喝点粥吧。”
程易之歪头看看邵音音,见她没有反应,便伸碗相迎,道,“你不要?那我就不客气了!”
邵音音一笑,将碗里那只生煎包夹起,慢慢咬了一口。包子已经有些凉了,汤汁微微凝固。
邵妈妈回身进厨房,在门口时停了脚步,小心询问道,“音音,你走前去看看大姨么?你大姨念叨着很久没见你了。”
大姨就是乐乐表姐的妈妈,表姐死后,大姨生生老了十岁一般,头发几乎一夜变白。而表姐那个名义上的爸爸,不久之后再度消失,一走便无踪影。年幼时邵音音经常忍不住的想,若是大姨父能早点消失,若是大姨能坚强一点,不是这样被大姨父的谎言哄得团团转,表姐的悲剧,或许不会上演。
当然,这些只是或许……
可是基于此,邵音音不由自主的排斥起大姨来。
邵音音放下筷子起身回房,将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妈妈跟着进了门,坐在床沿,视线落在她身上,好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邵音音讶问。
“唉~”邵妈妈叹了口气,道,“方均这孩子,出来了……”
邵音音愣了很久的神才想起来这个方均是谁。他就是那个和乐乐表姐的早恋对象。人命关天,他被判了12年,先是被送进少管所劳教,后转到省里的监狱。
“你大姨气了12年,还么气够。”邵妈妈续道,“听说方均出来后就跑到人家家里去闹,还是被你爸爸和我两个人好不容易劝回来的。”
邵音音来到妈妈身边,挨着她妈妈坐好。
“方均这孩子吧,我看也挺可怜的,”邵妈妈真心叹道,“12年的大好年华啊,就这么没了。”
“妈妈,乐乐表姐岂不是更可怜?”邵音音不满道,“她连命都没了。”
说起往事,邵妈妈眼眶湿润起来,握住邵音音的手,“音音,万事都要小心啊……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可千万保重……”
“我知道啦~”邵音音撒娇,“你看我,身体这么壮,再活好几百年都没问题呢。”
邵妈妈笑了,“活那么久的是乌龟!”邵音音亦笑。邵妈妈再问,“你真的不去看看大姨?”
“妈妈,我不知道该跟大姨说什么……”邵音音为难,“大姨一看见我就哭,哭多了对她身体也不好!”
“这倒是……”邵妈妈点头。
“不如妈妈你帮我向大姨表达一下关心和慰问吧。”
邵妈妈无奈叹气,“也行啊。”
邵音音将头枕在妈妈怀里,闻着妈妈的味道,闭着眼,眼底有酸涩,她想压住。听着妈妈的心跳声,邵音音心绪渐宁。
妈妈拍着她的肩膀笑,“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以后嫁人了怎么办?”
“妈妈,”邵音音瓮声瓮气的说,“我和季凡,分手了……”
邵妈妈手一顿,片刻再度拍在邵音音的肩膀上,“分就分了,没什么,再找一个就是……”
“还有,”邵音音续道,“外面那个小程,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邵妈妈手再一顿,“不是就不是,我女儿这么好,还怕没人要?”
邵音音心里两座大山落了地,她抬起头来,对着妈妈笑,“妈妈,还是你最好,最疼我。”
“不过……”邵妈妈试探,“这个小程人看着挺好的,他家是做什么的呀?有没有兄弟姐妹啊?哪的人啊?”
邵音音笑转哀叹。
邵妈妈忙改口,“不想我问我就不问!我只是告诉你啊,找男朋友呢,家世很重要。咱家也不是大富大贵,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就行了。要求不要太高,都是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福。”
邵音音立时接道,“那这个姓程的肯定不合适,他家很有钱!”
“哦?”邵妈妈想了想,道,“家里有钱也不要紧,人好就行。没人说,有钱人都是坏人啊!”反正邵妈妈就是看程易之入了眼,怎么绕都能绕到夸奖上。
邵音音站起来继续收拾,她想好了,只要以后别让程易之再这样出其不意杀上门来,爸爸妈妈的热心自然会淡掉。
不过一个随身背包,收拾好了携着妈妈出了门。
邵爸爸和程易之正在闲聊,聊的都是养花经。程易之对什么都感着几分兴趣,说起一些门道来倒也头头是道,和邵爸爸谈得很是投机。邵妈妈看在眼里,心里喜欢再添一分。
见到邵音音一副整装待发之样,程易之迎了上来,问,“我们这就走么?”邵音音点点头,然后和爸爸道别。
爸爸妈妈一送送到院门口。邵爸爸看了看音音,眼里藏着话。邵音音不由奇道,“爸爸,你还有话要说么?”
邵爸爸看了看邵妈妈,见她没有反对意思,便道,“音音,本来想明天电话里跟你说的,既然你今天来了,就……”
“是什么呀?”邵音音追问。
“就是这栋房子的租约已经到期了。”邵爸爸道,“我和你妈妈商量了一下,不想再继续租了。”
邵音音问,“那你们打算住哪去?”
“前两天我跟你爸爸去老宅看了看,”邵妈妈接过话茬,“没人住的屋子烂得快,所以我们想借这个机会住回去……音音,你的意思呢?”
邵音音一怔。
爸爸妈妈担心她的心里阴影,搬离老宅一走就是好几年。真是难为他们了。她轻快笑道,“爸爸妈妈,我都长这么大了,你们不用考虑我,我没事了。再说,我也觉得老宅好!你们打算几时搬?我回来帮忙。”
“那倒不用,”见状邵爸爸和邵妈妈如释重负,邵妈妈继续解释着,“老宅还要休整一下,我们打算开春了再搬。你爸爸也舍不得这满院子花,说春天移植的话容易活过来些。”
“嗯,好!”邵音音边说边来到车边,程易之已经将门帮她打开,她低头弯腰坐了进去,脑袋从车窗中探出,续道,“别太辛苦了,有什么事情要我来做就给我打电话吧。”爸爸妈妈一起点头。
见叙话已到尾声,程易之向二老道别,钻进驾驶座中。
车被发动,缓缓倒出小巷。邵音音一路挥着手,直到程易之将车驱离家门,再也看不见父母身影。
想着妈妈之前的话,邵音音心里有些沉重。她突然很想去看看乐乐表姐。表姐埋在在郊区的公墓里,回S城的路上稍微绕一点点路便能抵达。
要不要绕一下呢?
她有点犹豫。
街上行人渐密,路没有来时通畅,程易之放缓了车速。
他打开音响播放轻音乐,瞥见邵音音脸色渐沉,只道是因不舍离开父母,遂做一笑,“一般几时回家来探望父母一次?”
“一个月回家一次,一个星期打电话一次。”邵音音答道,“这是近两年。再早些的时候城际大巴没开通,回家要转几趟车,十分不便,所以间隔时间更长点,大概每半年回去一次。”
“通了高速,自己有车的会更方便一点。”程易之道,继而再问,“你会开车么?”
邵音音摇了摇头,“我是天生路盲,还是运动白痴型人物,开车这么有挑战性的活动,还是不要碰了。”
程易之轻轻一笑,道,“在运动方面,你确实要多做加强锻炼。”
“那你呢?”邵音音好奇问道,“除了赛车和赛马,你还喜欢什么?”
“打猎。”程易之答道。
“打猎?”邵音音一愣,她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影像便是大兴安岭,以前那里似是生活着很多猎人。人类自古以来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过这种生活方式听起来离她好遥远。她不由讶问,“我以为现在动物都被保护起来了,难道还可以随便猎杀?”
“当然不是随便猎杀。难道你以为拎杆枪进林子就可以打猎了?”程易之笑了,“中国有专门的狩猎场,每年还有休猎期,想打猎要提前申请,打的动物也有严格限制。”
“这样还差不多。”邵音音道,“否则以中国的人口数量,再多的野生动物也不够吃。”
程易之接道,“我们打猎不是为了吃,是为了享受‘狩’的过程。一般小动物不打,那没多大意思。要打就打大型动物,尤其是有攻击性的,比如说,野猪,就非常刺激。狩猎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打多,不打少,不打母。”就是能少打就不多打,打老弱病残不打青壮少年,打雄性不打雌性。
邵音音呵呵笑两声,现在有钱人有钱到空虚境地,为了刺激的感觉百般折腾。还是小老百姓好,只管追求温饱,为斗米奔波,生活因锱铢必较而无比充实。
“那你经常打猎么?”邵音音问,“枪法好么?”
程易之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点头道,“一年打一两次,枪法嘛,还凑合。”他没告诉邵音音的是,枪法好固然重要,刀法亦是不可小觑之必备技能。野猪这样的动物,力气大,性子蛮,心眼小,受了伤便立时狂暴,獠牙霍霍,谁伤了它它就要找谁报仇。近身仗他遭遇过几次,全靠猎狗和猎刀救他于危亡。
“那你能不能指哪打哪?”邵音音举起右手伸开拇指与食指做手枪模样,眯眼歪嘴向外瞄着,“像007那样。”
程易之忍不住笑了数声,后道,“差不多吧。”
“哗~那你的枪法就是很好了呀!”邵音音立时转作惊讶,“我记得进大学时候军训,最后一天是打靶活动,每人五发子弹,直接在当地驻军的训练场进行。”她想一想,补充道,“用的还是冲锋枪哦!”虽然早已不太记得冲锋枪模样。
程易之好奇挑眉,“怎么?你对枪有兴趣?”
“没有!完全没有!光记得拿东西死沉死沉的。”邵音音连连摇头,“记得这个是因为有同学偷偷将枪调到连射状态,一扣扳机将5发子弹射出,被教官一顿好骂。”
“那你成绩如何?”
“很完美。”邵音音自夸,“打完后靶面干干净净完完整整,为祖国节约了一样军需物品。”
程易之想了想,忍着笑问,“脱靶了?”
“更确切的说,是瞄错了靶。”回想糗事,邵音音哈哈笑起来,“我边上同学成绩最佳,总共七十多环,其中至少一半是我贡献。”
程易之随之一起开怀。笑了好一阵,他道,“练好枪法其实很简单。我练的时候,只打20米外的空罐头盒,大约打了几百发子弹后,便初有小成。”
“天啊,打了好几百发子弹?”邵音音惊讶,她记得当初5发子弹放手里就感觉沉甸甸的,这好几百发子弹是个什么概念?她想象无能。
路况不太好,前面有小三轮横在马路中央,似是撞了人。
程易之松了油门,将车停住。
挤了好些人在那,坐在车内看不清楚状况,只好等待。
突然从人群中滚出一颗卷心菜,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自人群中爬出,好不容易追到菜球,颤巍巍拾起爱惜的捧在怀里。人群分开,一个凸肚壮汉在老人身后撵着骂,刺耳的乡音。听了两句,邵音音便将事情弄清。
原来是老人背着一只装了卷心菜的背篓,大概不小心走到路中央被三轮车带倒在地。菜球滚了一地,老人忙着捡,三轮车司机嫌被挡了路,下车便破口大骂。
程易之好奇问,“那人在骂什么?”
邵音音低声将原委说出,然后叹道,“同情这种东西,好像离人们越来越远了。”
老人似是很怕壮汉,在地上蹭着爬行几步,想远离他。周围的人都是看热闹,竟然没人上来相劝,这让邵音音更加觉得难过。她看看程易之,道,“能不能麻烦你开一下车门?”她想下去劝劝。
程易之明白她心思,开了车门锁。
邵音音打开车门下车,刚刚站定,便看到一个老婆婆冲了过来,一把护住那倒地的老人,对着壮汉一顿狂骂。壮汉气势立时弱了,声音矮了八度。
老婆婆中气十足,看来胜算颇大,邵音音停了脚步旁观。突然她觉得老婆婆似曾相识,忍不住上前几步走近热闹现场。正好趴在老婆婆怀里的老人抬起头来,露着惊慌神色四下张望,面目正落进邵音音眼里。这是很奇怪的一张脸,皱纹颇深,形容枯槁,眼神浑浊,但却不似之前想象的那般苍老。
程易之跟着下了车,靠在车身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在邵家他不想吸烟,憋了一整天。
此时三轮车司机已然偃旗息鼓挤开人群离去,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只留那对老年人。他们相扶相依着,蹒跚而去。
邵音音怔忪的看着,直到两人身影消失不见才返回车内。她觉得老婆婆和老人的样子看上去都很面熟,应该是她以前认识的人。
究竟是谁呢?
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