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一个十字路口,程易之放缓车速,等候邵音音指示。邵音音指着左边的路道,“咱们往那边去好不好?”他依言转弯,邵音音续解释道,“我想去看看我表姐。”
突地灵光乍现,邵音音想起了刚才那个老婆婆是谁了!那是方妈妈!
以前跟着表姐去过方均家里几次,方妈妈都是很热情的招待,家里有什么吃的都拿出来招待两个孩子。
那么,那个倒地的老人是谁?难道是方爸爸?不像,方爸爸年纪要更大一点……
难道……?
邵音音心中猛地涌起无限感慨和辛酸——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就是妈妈今早跟她说过的、刚刑满释放的方均!若不是亲眼见到,她简直难以相信,一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外表竟然会衰老成这样……
他这12年,想必日日都是煎熬。难怪妈妈会同情他,连邵音音的心里此时也充满了怜悯。
一出悲剧毁了两个家庭,两个花季少年……
表姐的墓前很干净,碑也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小小镜框里镶嵌着表姐照片,定格在16岁的芳颜。
邵音音屈身蹲下,与表姐视线交融。一时间邵音音恍惚真切看见表姐模样,扎着羊角辫,眉眼间带着点倔强和与年龄不符的愤世嫉俗。
两人隔着时空相望,中间似是不曾隔着这12年。
返回墓园外,程易之的脚边已经落了两只烟头。邵音音低着头慢吞吞来到程易之身旁,接着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专注眸子闪亮。
程易之微笑问,“怎么了?”
邵音音再低下头,伸出双手拾起他的右手。他的手有些凉,她只是握在自己的手里捂着,一阵后,又将他修长的食指与中指拣出,反复摩挲着指腹,那里被烟熏得有些发黄。
她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道,“以后,少抽些烟吧,对身体不好。”生命只有一次,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手心手背都是她的温暖,程易之呼吸有些发紧,他回了一个“好。”却觉得声音沙哑,不知是否是烟真的抽太多。
邵音音莞尔一笑,放开他的手转到副座边,伸手拉开车门。
和表姐比,此刻的她是多么幸福,邵音音想,为什么要纠缠在过往那些不愉快中挣脱不出?让阴影伴着自己而行,越走越累越失望,越黑暗。何必?人生苦短,应该多多快乐,为自己,为家人,为那些爱着自己的、和自己爱着的人们……
她似心头放下一个大包袱,嘴角噙着笑意,许久未收。
回去的路程,无比轻快。将近三个小时后,S城出现在眼前。
进了城,爬上高架桥,一路向西,穿过大江,程易之将邵音音送到她公司楼下。
剩下时间不多,邵音音连停下来吃午饭的时间也不想浪费。程易之也不多劝,在路旁超市买了些糕点饮料,让她带到公司里好填塞肚皮。
车停在大楼前坪,邵音音蹦下来,拎着食品袋疾步走。忽听程易之摇下车窗唤了她一声,她循声回头,“音音,星期一我来送你上班。”
“早上太堵,”邵音音一想之下便摇头,“精力费太多,得不偿失!”
“那,”程易之想一想,再道,“我们改约晚上,我得空便给你电话。”晚上时间长,吃饭泡吧听音乐聊人生……或者,其他……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邵音音笑笑点头道好,再挥手道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商务楼大厅。
目送佳人离去,程易之返回家中,先简单做了些午餐应付空**的胃,然后洗了个澡。他边用浴巾擦着头发,边来到沙发坐下,两腿翘在茶几上,给魏径庭拨了个电话。
魏径庭正在外应酬,背景音听起来有些嘈杂。
“径庭,”程易之再也藏不住心中欣喜,“她接受我了!”
“哟~哟!”魏径庭大笑,“那可要恭喜你!”
程易之习惯性的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叼在嘴角,想一想,摘下来放在桌面。
魏径庭换了个安静一点的环境追问,“那,感觉如何?”
“妙,”程易之道,“相当之妙!”他从来没想到被一个人,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人,所认可,能让他这样的身心愉悦。未来似有无数种可能,每一步都是向着美好越走越近。
“接下来呢?想做什么?”
“不知道。”程易之回,“只想对她好,尽心对她好……”还想时时看到她的笑。
嗨,这是怎样的一种奇妙感觉?程易之越想越叹,起身在屋内踱着步。这已经不能用动心两个字来单纯形容,原来情到深处让人只想沦陷。之前设想的收放自如,全因不了解爱的魔力而做的空想!当爱情来临时,压抑自己是痛苦的,随心由意是畅快的。
*
飞蛾扑火那一刻,一定在唱着乐到极致的歌。生命戈然而止,终结在极乐的那一刻。
只是人类耳聋目瞎,听不见它们的欢歌,看不见它们的欢乐,便自以为是的为它们悲悯。纯属自作多情。
*
陆安琪精心装扮了自己。
香奈儿新上架的冬季套装,及膝的短裙。衣与裙都是黑色的底,白线的长方格条纹,翻领设计做两层,外头一层略短的白毛绒大翻领,将内层小翻领遮了上半部分,下半截顺势与衣襟练成一线,襟边领口和裙摆锁着同样的白色花纹;另有青绿色的圆扣顺着身体曲线分作两排;衣服两侧有装饰假袋,亦是用青绿色的线绣着密匝的花;袖子的设计别具一格,细窄的袖身,在手腕处略收,继而扩做微喇。一双黑色银光丝袜,再配一双到踝的黑色短靴。
曾有时尚设计大师说过,香奈儿以其‘得体’而备受上流社会女子喜爱,无论什么场合,穿一身香奈儿总归不会错到哪里去。
陆安琪对此深信不疑。
以前不是没陪程老爷子吃过饭,但,从来不是星期天的晚餐,也不是在程家。
周末的晚餐是家庭日,这是程夫人在世时定的规矩。以前是一家四口,后来鑫之结婚,桌旁便增加了一个座位。
再后来,程夫人患病过世,饭桌边恢复做四人,但夫人那张座一直端正摆在老爷子右侧,一摆便是经年。
今晚,那张红木桌旁是否会再增加一张椅?是临时的,还是永久的?陆安琪暗暗憧憬着。
六点整,程易之如期而至。陆鼎豪将他请进前厅,仆人奉上茶,程易之略略沾唇便放下。陆鼎豪一边唤仆人去催小姐,一边和程易之寒暄,聊过几句天气之后,话题便转到了程易之的新项目上。
程易之丝毫不避讳,将项目进度和盘托出。
各方关系早已打点妥当,拆迁安置工作也已有条不紊进行。康桥本是农区,居住密度并不大。李谦到底在这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明白要害所在,早早带着人将村委干部全部搞定,加之所有补偿全部按照国家标准一丝不苟进行,原本最为棘手的拆迁工作,现在进行得是顺风顺水。当然确有刁民想借机发横财,但都被本地干部们出面疏导。
钱要花在刀刃上,李谦深谙其道。
规划设计已经选了四家知名公司,其中两家国内顶级设计院,另两家分别来自英国与日本,总包公司已经从大范围的海选基本锁定了三家业内龙头老大。根据李谦的计划,正式标书和邀标文件将于下个月底确定,此时初稿已经快完成,待新年过后便可外发。
陆鼎豪夸赞程易之几句,似作无意道,“看来,这个项目会给鑫易带来不少盈利,到时程董必会大力栽培于你。”
程易之谦道,“现在房地产市场有些低迷,未来如何还很难说,唯有尽力。”
陆鼎豪接道,“只可惜你在董事局没有位子,一身才华难以施展。房地产业总归收效慢,周期长,不太容易获得股东青睐。”
程易之笑了笑,“陆伯伯,我没想在董事局求一把椅子,有我哥在,我也乐得逍遥。”
“话不能这么说。”陆鼎豪回,“你的才华不在鑫之之下,鑫易有你和你哥哥二员大将,必会乘帆破浪勇往直前,这又有何不好?届时不但鑫易迅猛发展,还会带动许多相关产业,创造税收提供就业机会,这些都是大功大业啊。”
“爸爸,二哥哥,”陆安琪声音响起来,她已然收拾妥当,一身端庄颇有大家闺秀之色。
程易之站起迎上前。
陆安琪顺势挽着他的胳膊,送上一个笑容,“二哥哥我们快走吧,爸爸老拉着你聊那么无聊的话题。”边说边对陆鼎豪调皮一笑。
陆鼎豪故意皱眉,“刚想夸你有了点女人样,你就暴露本色。等下到了程叔叔那,收敛点,知道么!”
陆安琪接过仆人送上来的羊绒大衣,小心披在身上,回答道,“知道了呀!你都说过好几次了!”
程易之亦作一笑,“陆伯伯不比如此紧张,都是家里几个人,一起吃顿便饭而已。”
“安琪这个丫头你还不知道?”陆鼎豪笑道,“我行我素惯了,跟她说什么都白搭。”边谈笑着,边把程易之与陆安琪送到门口。
程易之先候着陆安琪上了车,转身与陆鼎豪话别。陆鼎豪意味深长道,“易之,你将来必有大作为,加油吧!陆伯伯会支持你!”
陆鼎豪话里意思表露得如此明显,倒让程易之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他略一停顿,与陆鼎豪做了一个眼神交流,便笑着告辞。
离开别墅区,车无声行驶在马路上,两旁种着参天的常绿行道树,路上行人了了。
陆安琪的香水有些浓,车厢空气不由令人微窒。程易之将车窗留出一线缝。冷风灌进来,立时清爽许多。
陆安琪伸腕看了看表,然后问,“二哥哥,晚餐一般是几点开始?”
“七点正。”
“哦,”陆安琪顺口而接,等了阵不见他继续话题,便续道,“二哥哥,你现在住哪儿啊?”
程易之不答,瞥了她一眼,“打听这个干吗?”
“不干嘛,”陆安琪笑着回,“有空了去看望你。”
“谢了。”程易之专心开车,“心领了。”
陆安琪眼珠子转了转,瞅见程易之放在储物格中的门卡,伸出指头轻巧夹起。程易之不及提防,暗叫不好。果然,陆安琪娇笑起来,“原来你住这里啊,我知道的呀!”她打开车厢顶端化妆灯,仔细将卡研究了下,口里轻轻念着卡上门牌号,之后将卡放回原处,道,“以后去找你,可不要闭门不见哦。”
程易之有些无奈,叹道,“你啊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什么样?”陆安琪挑衅着问,细眉挑得老高。
程易之懒得与之斗嘴,打开音响,将音乐量调大几度。陆安琪端着头直视前方,不时用余光观测他的动向。她只道自己做得隐蔽,其实全落在程易之眼里。
程易之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揣测,无论心情还是意图,尤其当对方的手段非常不高明却不自知之时。比如,像现在的陆安琪这般。
好在路并不算长,抵达程府时,时间指向六点四十。期间应陆安琪要求,两人在百年字号老凤楼停了一下,取了一盒陆安琪早已定好的招牌凤梨酥。
程鑫之与邝心玫还不曾到达,老爷子在花厅。
花厅外是一个很大的园子,老爷子在吸着烟斗赏景。迎客的老管家在后恭敬道了句,“老爷,二少爷和陆小姐到了。”
老爷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算做招呼。
老管家问程易之,“二少爷还是喝铁观音么?”程易之点了点头,老管家看向陆安琪,再问,“不知道陆小姐想喝什么茶?”
“红茶。”陆安琪想也不想便答,这是她每天必饮的。
老管家转身去了,不一阵家仆便为二人奉上了茶,额外放了一只小碟在陆安琪身边的桌几上,里头装着两片糕点。
老爷子一斗烟抽完,磕了磕烟斗,将烟灰磕尽,饮了口茶后便开始絮叨家常。和和气气慈慈祥祥的,大多是问陆安琪一些近况,做了些什么?交了朋友没?在鑫易康桥公司是否习惯?等等。
陆安琪有问有答,不时穿插几句玩笑之语,室内满是轻松。
过了大约一刻钟,程鑫之与邝心玫便到了。
程易之站了起来,迎了几步。从花厅入口的博古架空隙里看见了邝心玫。
原本乌黑的长发已经剪到齐肩,两侧鬓发用一只珍珠卡子卡在脑后,双耳各缀着一只小拇指大珍珠耳环。
外衣已经脱去,里面是一件纯白真丝长襟圆领衣,筒袖用淡黄色丝线满秀着卍字纹,衣襟长至膝盖,两侧开着衩;外罩一件麻料米色纯素马甲,两公分见宽方形银质扣子做装饰,马甲也是两侧开衩,下摆很长,盖到大腿中部,露出真丝圆领衣的下缘;一条大脚裤与马甲同色同质,行走时如行云流水一般,有很强的垂感。
算一算,她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大概穿着宽松之故,看上去并不像孕妇。走近了程易之才发现,她脸色不是太好,比上次想见时略瘦了几分。
老爷子也注意到邝心玫的憔悴,略作寒暄之后,便关心起她的起居饮食来。原来是怀孕头一段时间反应太大,连喝水下去都要吐出。
“不管怎样,都要尽量多吃一些。”老爷子连连叮嘱,“这次过来就别走了,一来一去坐长途飞机太过劳累,还是安心养胎要紧。”鑫之与心玫一起点头应是。
程鑫之道,“爸,你放心,本来我们就是作此打算。我这个当爸爸的,怎么能错过宝宝的成长呢?”说完搂着邝心玫的腰,两人对视而笑。
程易之亦是微笑着。
陆安琪插道,“心玫姐怀的想必是个男孩,男孩都调皮,可会折磨妈妈了呢!”
邝心玫微微一笑不多言语,程鑫之立时便回,“男孩女孩都一样。”说完呵呵的笑。
程易之心里微微一动,长子长孙,这个分量可不轻。想着,看了看邝心玫,她眉间有忧,不知鑫之是否真像他说的那般,男孩女孩都一样……
似是感应到程易之视线,邝心玫弯眼送上一个笑容。
程易之心被小锤敲击一下。
记得当年第一次见面,也是感应到自己视线,邝心玫跳下马来走近他,弯眼一笑。她的笑很有特色,鼻子总是略微皱着。
老管家前来通报,晚餐已经备好。
老爷子便起身,招呼着众人前往餐厅用餐。
果如陆安琪所料,餐厅为自己新增加了一个座位,老爷子右侧的位置依旧空着,左侧是程鑫之夫妻,右下侧依次是陆安琪和程易之。
入香入味家常菜,以清淡为主。餐厅内静静悄悄,连碗与筷子相碰的声音都鲜少闻到。
食不言寝不语,中国人讲究的养身之道。
但是,程夫人在世时,是从来不顾忌这个的。她思维敏捷性格风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妙语如珠经常惹得父子三人畅快大笑。一顿晚餐往往要吃两个钟头,一家人边吃边天南海北的聊天,分享着彼此心得。那时,真是融融乐乐。
后来,吃饭的时间越来越短,大家的话也越来越少。看来,唯有母亲才是一个家的中心。
其实心玫的加入让这个餐桌多了几分生气,她生性不拘谨,常有些出人意料的话语,一来二往大家便看出来,她想恢复母亲在世时的就餐状态。
鑫之一直都很配合,与心玫做着互动。易之有心思,藏着,在他们的对话中充当微笑不语的旁观者角色。老爷子总是沉默,母亲在他心目中,实是无人可以替代。
后来心玫便淡了心,新婚过后一年,便返回悉尼。
半个钟头后,晚餐完毕。
众人回到花厅。
茶已经备好。
老管家心细,特意给邝心玫端上温热的牛奶。
邝心玫将牛奶杯捧在手中,用掌心汲取着温度。环顾四周,鑫之正与老爷子低声交谈,拘着神情,看来是在聊公事;易之站在窗边看景,陆安琪站在他身侧。她眼神很直接盯在易之面上,热辣滚烫专注执着,像一只飞翔在天空已经锁定了猎物的老鹰。
邝心玫暗暗摇了摇头,这样的性格,怎么会讨易之的喜欢?
想着,她轻轻走上前,来到两人身侧。
陆安琪目光迅速在邝心玫身上落在一瞥,她装作未见。
窗外是一丛红玫瑰园,由程夫人亲手种植,花期时,程夫人早早的便会来到园中,剪下带着晨露的花枝,插上几瓶,起居室,卧房,偏厅……程宅立时便被笼罩在玫瑰的花香里,熏得人肌肤也透出香气来。
那是鑫之和易之兄弟还在家住着,难免抱怨母亲将宅在弄得太女人气。可是……
“现在想染些花香,也不成了吧……”邝心玫突然出声,没头没尾道了一句。
易之被惊动,转头看了邝心玫一眼。她总是这样,轻易看透人心。程易之露出微笑,大方承认,“什么都瞒不过你。”
闻言陆安琪眉头略皱,但立时便展开来。她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心中升起一丝不甘。
邝心玫转头朝向窗外,满意的用余光感受到易之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突然一叹,道,“玫瑰园怎么比我上次见时要萧瑟了不少?”
“是啊。”程易之回道,“我也这样觉得。”
“有么?”陆安琪忍不住插道,这样被人拒绝在话题之外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愉快,她想努力参与,“大概是冬天的缘故吧,叶都掉了,看着自然萧瑟一些。”
程易之摇了摇头,“不止如此,花期时开的花越来越少。”
“爸爸现在是不是还是亲自打理园子?”邝心玫再问。
程易之喟叹着点了点头。
陆安琪奇怪问,“为什么不请园丁来照管?”
无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沉默的空气降临在三人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邝心玫带着倦意对程易之道,“易之,帮我拿着这杯牛奶好么?凉了……”
程易之伸手接过,问道,“怎么不喝?”
邝心玫摇头,“每天早晚都被鑫之强行灌牛奶一大杯,导致我现在见到奶就生厌。”
程易之轻笑,“哥哥是为你好。”
“我知道,”邝心玫回,“但就是不想喝。”边说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腰。
程易之体贴道,“站累了?不如去那边坐坐吧。”
邝心玫还是摇头,“这里空气清爽些。”
“那我去帮你搬把椅来。”程易之再道。
邝心玫想一想,不再推辞,笑着道了句,“有劳。”
陆安琪冷眼旁观这叔嫂的互动,暗恼,二哥哥怎么回事?对自己嫂嫂这么温柔做什么?
程易之果然搬了把藤椅过来,椅面铺着厚实绵软的坐垫,放在邝心玫身侧,扶着椅背,待邝心玫坐稳当后才松开。
三人继续看着园景,一片萧条,实在没什么可看。陆安琪渐渐不耐烦。她想离开,却舍不得丢下程易之。正在想找个由头将程易之拉走,重新回归二人世界。可是听见邝心玫突然轻轻呻吟了一声,她转头看去,程易之也正好闻声回头。
邝心玫手虚握成拳,正在敲击自己的腰眼部位。
“怎么?腰酸?”程易之问道。
邝心玫苦笑一下,“以前骑马摔过,伤了腰椎,后来恢复的不错。年轻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怀孕了,讨债的便上门了。”
陆安琪立时找到话题接,“怀孕头几个月好像很危险呢,心玫姐,你最好多在家呆着,养养胎。”
邝心玫笑答,“安琪,等你怀孕一天到晚闷在家里的时候,就知道这滋味有多苦了。”
陆安琪瞥了程易之一眼,俏笑道,“我才不会一个人呆在家里把自己憋坏,我会拉着那个始作俑者跟我一起坐牢。”
“唉,男人啊……哪里是能拴在家里的?”邝心玫叹道,不由一个眼神看向鑫之。鑫之依旧陪着老爷子。她收回目光,转向程易之,话里有话的问了句,“你说是么,易之?”
程易之不答,看了看邝心玫敲着腰眼的小拳头。多少次,这只纤手握住缰绳将骏马勒得嘶鸣不已,如今却如此柔弱不堪。
陆安琪期待的等着,却等来程易之一句,“我再去帮你拿一只靠垫,这样坐着舒服些。”
邝心玫再度道谢,陆安琪气得脸色渐白。
“看,安琪,”邝心玫轻声道,“男人是拴不住的……”
陆安琪终于忍耐不住,发作道,“心玫姐,你好奇怪,已经有大哥哥那么好的老公了,怎么还是这样使唤二哥哥?”
“我们是亲人了啊,安琪,这很奇怪么?”邝心玫依旧笑道。
“奇怪,非常奇怪!”陆安琪怒起来说话毫无顾忌,“我很好奇,是你专对二哥哥态度暧昧呢,还是对所有男人都这样?”
邝心玫再也笑不出来,恰逢程易之拿着靠垫返回,见两人俱都冷着脸,不由奇怪。先问了一句,“怎么了?”不待有人回答,便将靠垫放在邝心玫腰后垫好,续问,“怎样?觉得舒服了些没?”
陆安琪一声冷笑。
邝心玫强笑,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目送邝心玫身影消失,程易之皱眉看向陆安琪。陆安琪本来露出些开心之意,此时也只好收了。
“你们怎么了?”见她没有主动坦白之意,程易之便直接出言相询。
“我和心玫姐?”陆安琪,道,“我们很好啊,聊了些关于怎么抓住男人的心得,但是有些分歧而已。”
“是么?”心玫会和安琪聊这种话题?程易之将信将疑。
“女人们在一起,不是聊时尚便是聊男人!怎么,二哥哥,你觉得还会有什么?”陆安琪狡黠的笑笑,“还是,你也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等心玫姐回来,我们一起聊好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互相取经吧。”
程易之不由气笑,懒得再追问。
邝心玫返转花厅,脸色有些苍白。她望了望程易之,露出一个苦笑,然后坐在鑫之身边。她似是对老爷子和鑫之交流的话题毫无兴趣,只是捧着瘦弱的小脸发着呆。
程易之落眼在刚为她准备好的座椅之上,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陆安琪大叹一声,“正好,我也累了。”一偏身坐下,抬头对着程易之笑,续道,“二哥哥,你也搬个椅子来坐一坐吧。”
程易之抬腕看了看表,已近九点,遂道,“安琪,明天还有工作,不如我先送你回家。”
陆安琪本来不愿就此离去,但看看远处的邝心玫,再看看身边的程易之,便点头同意。不知为何,陆安琪很不喜欢邝心玫对待程易之的模样,两个人总是神神秘秘的说着似是只有两人才能明白的话,让她觉得自己被排斥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回去的路上依旧静默。
陆安琪继续用她自己的方式关心这程易之。该怎样抓住这个男人的心?她有些茫然。
车停在家门外时已经九点半。程易之在车内与她告辞,待她离开后,便驱车离去,一点留恋都没有,连晚安这样的礼貌话也没有说。
难道自己在他心中分量真的轻成这样?
陆安琪不由咬了咬牙,她,只是不服气。
程易之没有立时返回居所,他将车停在路边,拿出电话,翻找出她的号码。看着屏幕上那几个数字,又是陌生又是熟悉。她习惯居于国外,不知国内的号码是否依旧使用。
电话拨了出去,‘嘟’声响起。每响一声,他便数一次,数了四下,电话通了,柔柔的一声‘喂’传来。
邝心玫喜欢数字4,说是这是她的幸运数字。她的衣服,一律四颗纽扣,电话号码以4结尾,旅游只住Four Seasons…
“我应该有强迫症,”邝心玫曾自嘲道,“有时自己也觉得可怕,就是改不过来。”
“易之?”她的声音再度传来,“怎么不说话?”
程易之从回忆中清醒,清了清嗓音,回,“没什么事……你们,还在爸爸那里?”
“鑫之还在,”邝心玫回道,“我觉得有些闷,你和安琪走后不久,我就一人先回了。现在已经快到家。”
“大哥和爸爸每天都在公司见面的,哪来那么多话好说?”程易之真有些生气,鑫之竟然不陪着怀孕的妻子回家。
邝心玫轻笑几声,道,“他是想先送我,我拒绝了。”停顿一刻,再道,“我没事,易之,多谢你关心。”
程易之又是呼吸一滞,印象中邝心玫从不曾用这样语气与他说话。看来快当妈妈的她真实变化良多。
他沉默着。
“易之?”邝心玫轻唤道。
“嗯,在。”他答。
邝心玫停了停,小心道,“安琪没和你闹别扭吧?”
程易之挑眉讶问,“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邝心玫的语气里明显的有着什么,“我快到家,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和安琪,”程易之下意识道,“真没什么。”
她一声轻笑传来,之后便将电话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