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之,”她将手抚上他紧握方向盘的手背,轮到他的手冰凉,汲取着她掌心的温度,“难道你觉得,我不配和你一起历险么?”
他扬着眉,眼神亮得出奇,弯唇而笑,“我一定安全带你回家!”
缓慢的绕着失事的吉普转着圈,边绕,程易之边按着喇叭。邵音音直直站着,身子探出天窗外,端着望远镜四下看。
牛蹄踏过的草原,一片狼藉和凌乱,毫无踪迹可循。
他们在哪?
还活着么?
这两个问题像毒蛇一般,绕在邵音音心头,随时都会恶咬一口。
有零散的单只动物,野牛或者羚羊,在茫然的转着圈。失去了群体的庇护,它们的命运已注定将以悲剧告终。
人也是群体动物……
邵音音腾起不祥预感。他们已经转了二十多分钟,搜索半径扩大到一百米左右,依然一无所获。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读出了束手无策。
又回到了被遗弃了的吉普车旁。
“怎么办?”邵音音问。
程易之深吸一口气,手指头敲着方向盘,一下一下。“我们往回走。”他突然道,“沿着牛群来的方向。”
“哦,好。”他这么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邵音音不想多嘴追问。抬腕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从清晨逃命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有吃。
但是,真是吃不下,紧张早已将胃填得满满。两人各喝了瓶水。好在物资都均匀分配在三辆车上,就算走散了也能暂时顾好自己。
程易之调转车头,没有立刻动身,望着茫茫大地若有所思。
“正西方向,”邵音音提示他,他挑眉望,她再道,“逃的时候刚好有日出,就在我们正前方。”
他笑,“不幸中的幸运。”
是啊,要是牛群赶在正中午过来,日头在头顶上方,方向就不好分辨了。
车匀速朝西而去,还是边开边按着喇叭,一长两短,似是在呼唤。
一直开了数里地,突有一大群动物出现在邵音音望远镜里,约摸二十多只,体型大小像狗,但是长着很丑陋的头,正成半圈状而围。
“那边!”邵音音拍了拍车顶,然后一指。
“哪边?”程易之看不见,停了车,钻出天窗。
邵音音将望远镜递给他,他循着邵音音手指方向看去,“是鬃狗!”他低低抽气,“草原上最卑鄙最难缠最贪得无厌的家伙!”
“它们在做什么?”
“好像在围堵猎物……”他答,突然皱眉,“去看看。”
车慢慢靠近。
一截枯死的树倒在地上,树干很粗。
忽然一根碗口粗细的树枝从树干侧冒出,在空中舞了个圈,将逼近的鬃狗吓得倒退几步。
鬃狗不死心,前头几只匍匐着,一点一点挪动;还有几只绕到树干后头。
树枝又舞了几下,在空中划着‘8’字。
邵音音忙缩回车内,忍不住尖声叫道,“是他们!”除了人类,没有动物能将树枝舞成那个模样。
程易之并没如邵音音一般激动,他伸手将天窗关紧,“别出去了,小心鬃狗扑上来!”说完加大油门朝那截树干冲去。
汽车带着呼啸,冲入鬃狗的包围圈,猛地刹车,发出刺耳的噪音。鬃狗惊变,被吓退好远。
果然不出所料,魏径庭和蓝卉两人正死死抵在树干身侧。蓝卉早已吓得脸色煞白,魏径庭手里拿着那根防身的树枝亦是脸色惨白。见到程绍的车,蓝卉喜极而泣。
程易之摇下车窗,冲两人大叫一声,“快上车!”
鬃狗开始集结,将两人一车团团围住。口里发出威胁的低吠。
空气里充斥着腥臊。
魏径庭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站起来。
蓝卉哭喊一句,“他受了伤!”边说边去扶魏径庭。
邵音音这才察觉魏径庭一手捂着腹部,那里系着蓝卉原本用来遮阳的丝巾,鲜血已经沁了出来,将整条丝巾染做红色。他伤得不轻,在蓝卉的极力搀扶下,趔趄着,却还是站不起来,只挣得伤情加剧。
不知是鬃狗敏感察觉到口猎物正欲逃跑还是血腥刺激了兽@欲,它们龇牙咧嘴的加速逼近,最近一条已经屈身做出了攻击姿态。
一群鬃狗的战斗力,连落了单的狮子也要退避三舍。
“还记得怎么开枪么?”程易之俯身从后座布袋中抽出一杆猎枪,邵音音白着脸摇头。
早忘光了……
他眉微皱,举枪瞄准最前那只鬃狗,扣下扳机,‘砰’一声枪响,那狗在空中打了个滚,扑倒在地不再动弹。
鬃狗群再度被惊退。
程易之毫不犹豫开门下车,举枪对着狗群,边往魏径庭和蓝卉躲藏处移动。蓝卉早已控制不住,呜呜哭泣着瘫倒在地,看样子别说让她扶魏径庭了,她自己能站起来都是奇迹。
邵音音紧张的看着车外,手捏成拳,握了一手汗。
忽然车顶轻轻一震,从天窗看去,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接着一张狗脸向下看了邵音音一眼。口涎滴在玻璃上。
原来是一只鬃狗跳到了车顶,想从上往下扑击程易之。
邵音音吓得惊叫数声。
程易之及时回头,瞥见一道黑影凶狠扑来。他忙就地一滚,说时迟那时快举枪架住了袭击过来的两只锋利爪子。
见偷袭失败,鬃狗有些急躁起来,呼呼的喘着气,两颗尖锐犬牙露在空气里,喉咙里发出威胁低鸣。
程易之一脚蹬去,正踢在狗腹部,将它踢得翻转倒地。
无奈鬃狗皮糙肉厚,那一脚并没有给它造成太大伤害。它不过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便即站起,抖了抖毛,身子再度伏低,做出攻击之态。
程易之抓住时机举枪瞄准。
它似是知道武器的厉害,斜地里飞速跑起来,边跑边凄厉嚎叫。众狗得了激励,慢慢缩小包围圈。
看来鬃狗群也是有组织的,深谙协同作战之道。这对于被它们包围的人来说,可不是好事情。局势更加危急。
邵音音回头看,车后座堆满了物资,水,食物还有其他装备,塞得满满。
她跪在座位上,拧开后座车门,先将占据空间的东西尽数丢下,然后爬到驾驶座往外看去。
包围圈越来越小,程易之连开几枪,掀翻了几只冲在最前方的鬃狗,但是更多的围了过来。它们眼已红,同伴的尸体激发出同仇敌忾来。
程易之边射击边退,迅速来到魏径庭身边,“怎样?”
魏径庭强撑着道,“还行,就是站不起来……”对话间,程易之连扣几下扳机,子弹已经打完。
“音音,枪!”程易之沉着声音低喝,语气如常,似是一点都不紧张。
邵音音学他之前模样抽出另一把枪,待要丢过去,却发现枪太重自己力气太小,她没有把握能把枪丢在他身边,麻着胆子钻下车。
程易之见状不由着急,“别下来!”
“不下来怎么丢啊大哥!”她亦气急,边用力将枪丢掷过去。
程易之迅速弯腰拾起枪,将枪口对着邵音音,吓得邵音音浑身僵硬。枪响过后,头顶有鬃狗呜咽着逃走。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跳上车顶一只。
那狗并未伤到要害,被子弹气浪掀翻在地后,先是躲在车头底下,然后探出脑袋。邵音音正准备退回车内,低头发现自己离这可怕的生物只有一步之遥,一瞪之下只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连声救命也叫喊不出。
此时程易之已经单手挽起魏径庭,在蓝卉的帮助下,三人跌跌撞撞朝车奔来。
车顶再度传来轻震,又一只鬃狗跃上了车顶,寻找攻击最佳方位。
这些动物,怎么能这么聪明?
无人可以相救,邵音音大急之下反而忘记了害怕。她想起了程易之的话,它们凶,你要比它们更凶!
不知哪来的力气和胆量,她反手摸到程易之放在车座下防身的长刀,一把抽出,不假思索朝车头底部那只刺去。
鬃狗见刀来势凶猛,将狗头快速一缩,却撞到了车底盘上。就这样一缓,鼻尖被锋刃削了下来。它好大一声刺耳哀鸣,夹尾逃去不见。
程易之和蓝卉扶着魏径庭已经奔到近前,两人齐齐望着邵音音发出惊呼。邵音音闻声抬头,对上了程易之的双眸,他满眼都是惊恐和心痛……
大事不妙!她只来得及想到这四个字,便感觉头顶腥风已起……
邵音音想过千种万种死法,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死在非洲一群长相丑陋的狗嘴下。因为没有想过,所以忘记了害怕。
人在极端情况下,会激发出可怕的潜能。
比如说,像现在这种情况……
当那阵腥风起来时,邵音音迅速跪倒,双手紧握长刀刺向头顶上空——这纯粹是她的本能动作——她完全不知道车顶那只鬃狗会怎样袭击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狗从上往下攻击,总归会把肚子露出来。
肚子一直都是动物们最脆弱的地方……
于是,这把刀被插进了鬃狗的肚子里,与其说是把刀插入,不如说是邵音音做了一个姿势,让狗自己扑在刀尖上……
一击命中。鬃狗带着刀滚落在地,四肢还在垂死挣扎的抽搐。
一地血,一地狗尸。
鬃狗群终于放弃了攻击,呜呜哭鸣着,夹着尾巴逃远。
她居然还可以站起来,居然有力气将刀拔出,居然能对着程易之大笑,居然对手里的刀大加赞叹,“易之,你这把刀好生锋利!”
程易之喃喃的,“看来真的要给你弄一把来……”
魏径庭的情况很不好。
一块玻璃深**入他的左肋下,程易之不敢把玻璃拔出,怕带来大量失血,只能将伤口稍作处理。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已然陷入昏迷状态。程蓝二人小心将他扶进车内,触动了伤口,他只是痛哼,连眼也睁不开。
之后蓝卉屈身上车,大概是受了惊吓两腿发软之故,她一脚踏空摔倒在地,正好跌落在那只狗旁,直吓得一声尖叫后迅速爬起钻进车后座‘啪’的关了门。动作连贯迅速,想来她的潜能也被激发出来。
“你没事吧?”程易之抓过邵音音的手,将她浑身摸遍,见她毫无损伤终于放了心。
认了正北的方向,程易之驱车前行。蓝卉抽抽噎噎将事情经历告知程邵二人。
原来奔跑途中魏径庭的车突然陷入一个泥坑中,只这么一缓,车便被牛撞得失了控。为了保护蓝卉,魏径庭被被牛挤破的车前窗玻璃扎伤。见再开车躲避已经没有可能,魏径庭便带着她下了车,九死一生的躲到了刚才那株枯死的树干底下。好在树够粗,牛都是奔跃过去,两人安全暂时得到了保障。但车已经被牛踢得越来越远,正不知道怎么办时,不知道从哪冒出那样一群鬃狗。可能鬃狗是循着魏径庭伤口的血而来的。
发现魏和蓝二人的地方距离发现车的地方隔了好几里地,想必都是群牛你一脚我一蹄的踢过去的。
真是可怕……
奔驰了1个多小时模样,就在油箱即将再度告罄时,一枚信号弹带着长长黑色尾烟在左前升起。同时升起的,还有车内众人的欢呼。
*
宁晖他们的情况相当良好,无人受伤,也无装备丢失。更重要的是,他的车上多带了一箱油。
“你那还有多少油?”宁晖抽着烟问程易之。
程易之苦笑摇头,“快见底了。你呢?”
宁晖皱了眉,“我刚才定过位,现在距离基地直线距离至少400公里。”他猛吸一口烟,“现在的汽油量只够我们开一辆车回去……”
这么多人,一辆车……
肯定坐不下。
程易之盘算一下,道,“你先将他们带回去,径庭和两个女人,然后再带着油来接我们。”
宁晖摇头,“向导我要带着,没有他们回不去。”
“那……”轮到程易之皱眉。
宁晖直接道,“我顶多带4个人走,前头一个,后头勉强挤三个。”那就是说除了程易之外,还要剩下一个人来。
哈森和阿曼一个是向导一个是翻译,魏径庭受了伤,蓝卉脆弱得快昏厥。名额已经占满。
程易之看了邵音音一眼,她正小心帮魏径庭喂着水。经历了这么多,难道还要她继续陪着自己担惊受怕?
不行。
程易之断然道,“音音要跟你们一起走。”
“这样吧,”宁晖丢了烟头,在地上狠狠的踩着,“让他们三个坐后头,魏径庭躺他们身上,挤一下吧。”他继而有些迟疑,“留你一个人,不要紧?”
“没事。”程易之拍拍宁晖的肩膀,“这些老弱病残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他们。”
宁晖点了点头,回拍着程易之的肩膀,“小心点,兄弟!尤其是晚上!别等我来接你时看见的是一堆被狼啃剩的排骨!”
程易之哈哈笑了起来。
对于宁晖的安排大家都没有异议。想到即将可以回去,蓝卉苍白的脸上现出些血色来。听说程易之要一人被留在这,邵音音脸色微变,她看着他,良久。
宁晖正在将武器交给程易之,后座上堆了七八支枪,还有大盒子弹。没有过多废话,但面上表情十分严肃。
他一人在这,会有危险么?
邵音音咬了咬下唇。
“来,上车,”宁晖招呼大家,“争取早去早回!”
蓝卉早早坐进了车后座,她边上是阿曼,魏径庭大半个身子都在阿曼身上,头枕在蓝卉怀里。
“我……”邵音音欲言又止。
“别担心,”程易之微笑着,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我不会有事。过了今晚我们就能见面了!”
“真的?”她问。
“真的!”他答,接着催,“快上车吧,他们都在等你。”
邵音音转头向车走去,走两步又回头看着。
他摆摆手,“去吧。”
她再走两步,来到车边,钻进车里坐好。
宁晖开着车调头,经过程易之身边的时候停下,头探出车窗外,“最迟明天中午我就来接你,你记得从十点开始,每半小时发射一枚信号弹给我指方向。”
“好!”程易之点头,“一路小心!”边挥手告别。
邵音音趴在车窗边,看着程易之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原野里,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车满载着人,摇摇晃晃的渐渐开远,风从身边呼呼刮过。程易之觉得有些寒意,双手插入兜中,继续目送。
车却突然停了,一个身影钻了出来。
是音音。
她朝他跑来,他忙迎上去,将她搂住。紧紧的……不过刚分开几分钟,两人却像是一别经年。
“怎么回来了?”程易之伸指将她下巴抬起。
“陪你!”她道,挣脱他的手指,继续讲头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声音传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觉得你好像只没人要的小狗,好可怜……”
他低声轻笑不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搂着她……
看着后视镜中越来越小的紧紧相拥的两个小人,宁晖微微的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