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S城的销量最大的《城际日报》以头版头条报道了这次事件。粗黑的大标题占了三分之一的版面:是维权,还是暴乱?
除了文字引导外,还有诸多现场暴乱时拍摄的照片。幅幅都是被血腥刺激得失去了控制的原住民们的特写照,歇斯底里的神情,狰狞不堪的五官,还有碎了一地的玻璃,毁损得看不出原样的器械,捂着伤口流血不止鑫易康桥员工……
舆论风向终于向有利于鑫易康桥一方转移。
随后的几天,当地政府出面对这一事件进行了严肃的批判,并扬言要追求肇事者的民事责任。大量警车出动,在工地附近巡视。
稍后,鑫易康桥发表了告居民书,宽宏大量的表示了对此次事件不但不予追究,还摆出友好姿态每户送礼物一份,一只高档电饭锅。
事态平息下来。
此时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有余。
这两个月里,程易之除了因工地的事忙着四下打点应酬,还及时加强了与陆鼎豪的沟通,期间鑫易集团两次每月举行的例会程易之都没有接到参加通知。他从陆鼎豪处打听到,康桥的请款决议还在鑫之手上压着,没有提到集团的议事议程。再无旁法可想,只能从老爷子处着手寻找突破点。
又是一个周末的家宴日,程易之如往常一般前去接陆安琪,却吃了一个闭门羹。陆大小姐不知为何闹起了脾气。
陆鼎豪面带歉意对着程易之略笑了下,道,“听安琪说,你有一个红颜知己?嗐,难怪安琪不开心。要不今天就让她一下,她生完了气就好了。我代安琪向你赔个罪。哦,对了,顺便向你爸爸问好。”
程易之还能说什么,只得独身前往大宅院。
看见程易之一人前来会宴,大家都没说什么,略寒暄过便开了席。
心玫预产期将至,在家小心调养。
饭桌边只有程家三父子。
照旧的在默默中吃饭喝汤,饭后饮茶消食。
一直到准备离开时,程易之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他分明从老爷子和鑫之的眼中读出了他们的小心和抗拒。
这就是自己的爸爸……
这就是自己的哥哥……
难道他们非要把自己推向陆鼎豪那一方?非要自己依靠外人势力来为自己争取权益?
程易之心中十分苦涩,却有口难言,返家时只觉心中烦闷,想找地方发泄。将车一拐,去了红酒坊。在VIP房里一人独坐,不知不觉饮下一整瓶。
此时魏径庭得了音信赶到,一进门就笑骂他,为何一人独享美酒不曾相邀佳人?
程易之只道魏径庭口中‘佳人’指的是邵音音,回了句‘她在家’。魏径庭呵呵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口中所言佳人,乃在下是也。”
倒把程易之逗乐了,新开了瓶酒给他斟上,“来,不醉无归!”
魏径庭端起酒杯边饮边打量他的脸色,奇道,“你公司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么?怎么还是一副郁郁寡欢模样?”
程易之闷头喝酒不语。
“我看了报纸了,”魏径庭不以为意,再道,“老实说,这都是你安排的吧?”
“什么?”程易之挑眉。
“先龟缩,激怒那些贪婪的家伙们,再找人埋伏挑事,将一场请愿挑拨为暴动……”魏径庭叹笑,“易之啊易之,这手挺高明啊……媒体也是被你买通的吧?政府那就更不要说了……”
程易之继续默然饮酒。新开的酒又被他倒下大半。
鲜见他如此心烦意乱模样,魏径庭不由收了戏谑,皱眉追问,“你到底怎么了?”
“径庭,你说说看,”程易之放下酒杯,手指在红木台面来回的敲,频率很急,“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娶了陆安琪?”说着,便将自己面临困境一一告知。
老爷子和鑫之明知他处境艰难却不闻不问,冷漠的将他往外推;陆鼎豪上着杆子将他往怀里拉,边上还有一个陆安琪虎视眈眈恨不得立时将他吞下肚。
魏径庭听后讶然半晌,再开口时头一句就是,“你打算拿音音怎么办?”,第二句略含苦涩,“身不由己啊……这就是命吧……”
“命?”程易之冷笑,“我命由我!”
魏径庭拍了拍他的肩以示赞同。
“我知道我爸打得什么主意,”他继续发牢骚,“他就嫌我不上进,没做出成就,所以想让我娶了陆安琪来增加实力。”
“听起来也不错啊。”魏径庭真心这么觉得。而且,他一直都这么觉得。
“不错个屁!”程易之冷笑,“我不会让这帮人合着伙来玩我的!等我缓过这口气,我会让他们大吃一惊的!”
“不娶陆安琪啊?”魏径庭摸摸鼻子问,“那不是正中你哥的下怀?”
程易之一怔,脑中火光一闪,他默默想了想,突然笑了。
很轻松的笑了……
似是困扰许久的难题,终于找到了解法……
*
邵音音也看见了报纸报道的内容,看后心里大石头落了地。看来困扰他许久的难题终于解决了,她由衷为他高兴……
虽然她现在不确定,他乐意不乐意她为他感到高兴。
下午时她前往附近菜场采买了些新鲜的食材,打算好好煲一个汤。待程易之出门后,她便开始忙活起来。
汤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将火关小。要煲出好汤,需要小火慢熬,需要耐性。
之后洗完了手躺在沙发上看杂志,快翻完时突然听见门铃响。
在程易之家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遇见访客上门。她不会操作程易之的门禁,索性拿起门卡亲自下楼来查探究竟。
电梯门开时,看见门外站着陆安琪。
邵音音愣住,眨了眨眼睛许久没有说话。陆安琪也是冷冷地看着她,不语不动。时间一到,电梯门自动关上。
邵音音盯着门,听见门外陆安琪傲然开口,“怎么,不请我进去?”
“他,不在……”邵音音勉为其难回。突然想到程易之周末不是一般都带陆安琪回家去陪他爸爸吃饭的么?怎么陆安琪会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陆安琪如是说。
进了门后的陆安琪如主人回到了自己的家,先将坤包随意丢在沙发上,然后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邵音音听见她的轻笑传来,继而她道,“二哥哥一直没有变,还是爱喝这个牌子的橙汁……”说着,找到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
电子炉上炖着的汤引起了陆安琪的注意,透过玻璃锅盖看了看,她鄙夷道,“你还帮他煲汤?你不知道程叔叔的厨师最擅长的就是煲汤么?喝着一级厨师煲的汤长大的二哥哥,怎么喝得下你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
邵音音暗愁,看来这位大小姐今天的任务就是来埋汰她的。
陆安琪啜一口橙汁,回到客厅,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的坐下。抬眼瞧见那副画,画里的邵音音和面前站在阳台边的邵音音一般,瞪着眼张着嘴一副痴傻模样,让她很不爽。偏转了眼神,陆安琪朝边上的单人沙发颔首道,“坐吧……”
邵音音抱胸站着,“陆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陆安琪没有直接回答,她打量着室内。原本冷硬简洁的色调因女人的加入而柔和起来,虽然家具摆设都没有变。她面色渐沉,问道,“你在这住了多久了?”
“没多久,”邵音音大方回,“几个月而已。”
“二哥哥待你,还挺特别的。”陆安琪话语间居然透出几分真诚,眉梢那丝落寞亦不是伪装。
见她如此,邵音音反倒不好意思继续针锋相对,她松了手慢慢坐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只沙发里,将之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陆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来问你,要怎样才肯离开?”陆安琪放下手中的橙汁,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冲着邵音音微侧着身,似是要从气势上压倒邵音音一般。
邵音音闻言默然一阵,真心叹道,“陆小姐,你还是没弄清楚状况啊……”
“什么?”
“离开还是不离开,”邵音音艰难的说着这句话,“主动权并不在我。”
陆安琪连连冷笑,“你用得着这样得意么?”
“我不是得意,我是在告诉你事实。易之待我一片真心,处处照顾呵护。我和他的感情虽然不能用情比金坚来形容,但也差不离。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因为你的这些话而离开他?”邵音音道,“陆小姐之前告诉我的一些关于易之的窘境,我从来没听他提及过。我想,假如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他的用意不言而喻。他不想我为他烦心,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来损害我们的感情。”
陆安琪被邵音音的一番剖白打击到了,嚣张气焰不再。她何尝不知道邵音音说的是事实,但是她陆安琪爱了那个叫程易之的男人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在父亲的帮助下有了这个成为他妻子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
至于他现在爱不爱自己,并不重要,她追求的就是得到她想要的。否则,她不会甘心。从小到大,她的梦想总是那么轻易的便能实现,除了程易之。
这是她的心结,是她的魔症,是她现阶段人生中最想完成的目标。
“我自小便爱他,一直爱着他!到现在,我对他的爱已经成了我骨头里流动的骨髓一般。若想不爱,我只能去死!”
这是陆安琪临走时说的话,言辞很决绝,语意很真挚。若是换了是其他人,对一段与己不相关的感情做着表白,邵音音一定会为这个女人感动。
但是,此时邵音音只觉得累。
心累。
为什么寻求一段简单的,只专属于两人的爱情这么难?
为什么爱情世界里,总要掺杂各种各样的、好的坏的、酸的涩的,调味剂?
原来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净土。或者说,这个世界里,没有净土……
胡思乱想一阵,枯坐到深更半夜。终于等到程易之回来。
他显然喝了不少,浑身酒味,好在神智还算清明,眼睛也是明亮的。
邵音音起身去帮他倒水,却被他一把捉住搂进怀里,“音音,”程易之突兀的问,“你,相信我么?”
邵音音在他怀里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松开怀抱,瘫坐进沙发里,皱眉沉声道,“那,你先搬回去住好么?”
空气似是因这句话而凝固,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万籁俱寂里,邵音音听见一个声音响起。
淡淡的,冷冷地,清清的。
“好。”这是她自己的声音,“我现在就可以走。”
程易之墨裁一般的眉略动,他垂下眼帘。
邵音音笑着道,“可是易之,为什么跟我说这话时,你不敢看我的眼睛呢?”
程易之抬眼看着她,良久……
“明天吧,”他道,“明天我送你回去。”
她不再多言,进了厨房关了炖汤的火。
将厨具收拾干净。
打开冰箱,把买的菜都翻检出来,丢进垃圾箱。
来到卧室,从衣柜中拎出来时用的行李箱。
打开,一件一件衣服丢进去。
看着那只小小的箱子她怔了怔,继而环视四周,微叹,原来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如此轻易就能抹去。
晚上程易之抱着她,紧紧的。
她挣扎着脱离他一些,他复又贴紧。
黑暗中她问,“易之,我们的故事,是不是结束了?”
他不语,微松了怀抱。
*
我们如此的不同,生活在截然相对的两个世界里。
你高到云端,我低在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