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邵音音没法消停,不停的有同事们过来打探消息。没办法,谁叫程易之太高调嚣张。大家议论着花束,钻戒,猜测着邵音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为了求这次婚到底花了多少钱。从几万到几十万,没人能达成一致。
迅速的有人在网上找到和邵音音的戒指差不多大小的钻戒广告,品牌不同,纯度和切割工艺不一样,价格也会差很远,但三十万是最低价了。咋舌声此起彼伏。纷纷有人前来提醒邵音音,结婚时一定要发请帖给大家,千万别嫁进了豪门,就把这些布衣之交们给忘记了……
邵音音一边应付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还要照顾这样那样的情绪,整个下午都疲于奔命。
乔公子是最后得到消息的,他一进办公室就把邵音音叫,不对,不是叫,是‘请’进了他的办公室,还亲自给邵音音端了把椅子。
“小邵啊~恭喜啊~”这是乔公子的开场白。
邵音音道谢。
“小邵啊,结婚以后,还打算继续工作么?”乔公子继续问道。
邵音音忙表示这只不过是求婚而已,离结婚还早,现在不做考虑,近来还是以工作为重。
乔公子点头,赞道,“是的,女人呀,不能没有工作!那样会跟社会脱节!”
邵音音点头表示赞同。
之后乔公子似是不满道,“你啊,怎么跟程总关系这样亲近了都不告诉我一声呢?啊?你一毕业就在我这里,我拿你当亲妹妹一般照顾!你看,你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跟我这个大哥说!大哥对你有意见!”
邵音音只好赶紧道歉。
“我还打算下半年,哦,不,下个月,就给你升职呢!”乔公子转了笑脸,越发和蔼起来,“你来我这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十分的信任,决定为了你单独增加一个高级职位!”
邵音音越听眉毛挑得越高,委婉道,“不用了吧,老板……”
“嗳~怎么不用?”乔公子道,“我要升你做设计主管,以后就专门负责建筑设计这一块,我就是你的直属领导,有事情找我商量就是!”
邵音音眨了眨眼,没有话可说。
乔公子续道,“以后你要帮我分忧啊,小邵,比如说找案子什么的……”她心里明白,只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却被乔公子误解为支持,登时笑得脸上一朵好灿烂的花。
离开乔公子办公室回到自己座位上,屁股还没做热,小舒来了一个电话,“音音,门口有人找。”
她哀叹一声后来到前厅,看见找她的人一副瘦瘦苗条的身材,温婉姣好的容貌,是周觅。
周觅双臂环胸,不知是否刚从工作中脱出,怀里还抱着本暗红色绒壳笔记本。她露齿一笑,道,“不好意思现在来打搅你。”
邵音音忙道,“不要紧。”然后问她有什么事情。
周觅看了看周围,再道,“我们换个地方说好么?”
不知道她打算什么,邵音音只好点头,跟着她离开办公室,来到电梯间。
进入电梯后,周觅按了顶楼的按钮。
电梯里似是解释自己此行缘由,周觅轻声道,“本来不该这个时候打扰你,但是,中午时候看到你被人这样浪漫求婚……”她一顿,似是笑了一下,然后续道,“我担心以后再也碰不见你,所以冒昧了。”
邵音音忙摇头,再道一句‘不要紧’后,问她有什么事情?
周觅只是不答,抿嘴微笑着。一路前行,将邵音音带到天台。
太阳已经西下,空气略感凉爽。天台风大得很,吹得人似要站立不稳。周觅继续前行,找了个僻静避风的角落。然后转身,回头看着邵音音。微笑着。
不知为何,邵音音只觉得周觅的表情太过奇怪,笑得太做作。心里突然打起小鼓来,不知道她此次前来找自己是为什么,会不会是授意于季凡?总归是来恭喜自己的吧?
“我这次找你,是有话想告诉你,”周觅理了理刚被风吹乱的头发,缓缓开了口,“我不清楚你是否想听。若是不想,就请直接返回。而且,我保证,我再也不会打搅你。”
事已至此,邵音音如何能转身就走?她好奇问,“是什么?”
周觅收了笑容,看了邵音音一阵,然后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松开怀抱将手中那本笔记本一扬,道,“我这里有一本日记,我想,你大概有兴趣看一看。”
日记?邵音音不解皱眉。
周觅低头翻开首页,一字一顿的读道,“音音,我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读完了抬头看着邵音音,舒眉一笑,道,“不明白……是么?”
邵音音点了下头,继而摇头,道,“不明白,这日记是谁写的?”
“季凡的日记。”周觅笑了笑,继而面露恍然大悟之色,道,“哦,我忘记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季凡已经死了吧?”
邵音音脸色一白,脑子里一片空,下意识回问,“你说什么?”
周觅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神情分明在说,“这是真的。”
渐渐的,似是血液里的热量被吸光,全身冷到极点,除了发抖,什么动作都做不出。
季凡,死了??
怎么可能……
他有时温和,有时淡然,有时不耐,有时忍俊不禁……各种各样的表情,出现在邵音音眼前,似是有人开动了黑白的胶片机器,在她眼前放着无声电影……
季凡死了……
这不可能!
过往种种重新出现……
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微笑,第一次握手,第一次亲密,第一次在清晨散步,第一次争吵,第一次因分别而痛哭,第一次鸿雁传书,第一次因重逢而喜悦……
无数个第一次组成了无限美好的回忆……
可是,这个带给自己无数个第一次的人,竟然……死了?
“这本日记来之不易呢,”周觅继续微笑着,“是我在季凡的遗体告别仪式上看见的。本来尊季凡的遗愿,这本日记是要跟他一起送进焚化炉的。但是我好奇,很好奇!就趁季凡的妈妈伤心得晕过去的时候,从季凡身边拿过来的。”她突然面露黯然之色,叹道,“我也不瞒你,我见季凡第一眼就爱上了他!我以为……唉,说这些也没意义了……我收着日记,本意是想留一点关于季凡的念想,让我在有暇时能怀念一下他。但是看完后,我觉得,我不该独享这份属于季凡的最后那段日子的回忆。更应该保存它的,是你。因为你才是这本日记的女主角,里面整篇整篇的,记得都是你哟!”
邵音音抖抖索索的朝周觅伸着手,哑声颤道,“给……我……”
周觅依言将日记本递过来,在邵音音的手触上它的瞬间周觅手微缩,续道,“别怨我,邵小姐。我虽然没有奢望他爱上我或爱过我,但我从没想到他会利用我。”说着,她的眼神尖刻起来,直直看着邵音音,眼神如刀,似是想把邵音音解剖了一样。“他利用我,利用我逼你走!因为他知道,假如他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死掉,你会一辈子活在回忆里。”周觅再度露出微笑,“既然季凡希望你得到幸福,所以我就希望能毁掉你的幸福!假如你真的因此受了伤,我表示遗憾,和高兴。我也不想同情你,爱情,总会让人受伤。要想不受爱情的伤害,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爱。邵小姐,你说对么?”说完,她突然手一松,日记本跌落在地,发出好大一声脆响。直惊得邵音音腿一软,双膝着地。
周觅说完那番话便转身离去,徒留邵音音一人在空**的天台。
邵音音从来没想过一个像周觅这样的淑女,可以笑得这么美丽却又这么恶毒。可是,她对周觅心存感激。
她渴求的,只不过是事情的真相。
*
“亲爱的音音,我即将启程,前往不可逆转的一方。而你在这尘世里,尚余美好的时光要度过。我热切的希望,并祝福,那个没有我的你,能幸福和安康。
请相信我,在活着的每分每秒,我都为了我们的将来而奋斗过!因为我知道,没了我的你会如何的痛苦,没有了你的我,又会如何的可怜和可叹……
可是,我是真的要离开了,我一直在努力着,但死神已经在我的身侧徘徊,我看见它手中的镰刀已经举起,一寸一寸的挨近我的头颅,逼我做出选择……
我必须要选择了……
我选择,在我的怀里看见你憎恨和心死的眼神;我选择,活着的时候承受你的怨愤;我选择,目送着你的心离我越来越远;我选择,抽我的骨髓做刀,斩断我们之间那根红似鲜血的线……”
*
这是季凡日记的第一页记录的内容,看时间,是2008年3月27日。日记截止在同年12月16日。看到这个日期,邵音音眼泪扑簌簌而落。
邵音音缩在天台一角,翻着日记。全然不顾天色越黑,风越大。
越翻心越沉,越痛,痛得似有人伸入她的胸腔,用坚硬的镊子夹着一丝心的肉,慢慢往下撕扯。血迅速渗出伤口,滴着,滴成河流。填满整个胸腔,越填越满,从喉管往外溢着……
她大口呼吸,努力吞咽,想把血腥压下去,却适得其反,空呕一阵,满嘴苦涩。
冯言的名字数次出现在季凡的日记里,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实情,原来她一直都在帮季凡!邵音音从地上扶着墙起身,不顾腿脚酸麻冲回办公室,从包中翻出手机,屏幕上一个来电未接,揿开来看,是程易之来的。
邵音音犹豫一下,继而调出冯言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冯言声音响起,“音音?”
话到嘴边,邵音音顿觉开口千难万难。冯言再唤她一声,语意透出不解。
“冯言,季凡死了,是不是?”邵音音艰难开口,“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你在帮他骗我是不是?”
许久,冯言沉声回,“谁告诉你的,音音?”不等邵音音回答,冯言再道,“别怪他,别恨他,音音,我求你,真的!我求你别恨他!季凡他真是,真是,太可怜了……活着不能爱你,死了还要被你恨,他去的都不安心啊……”话到最后,带出哭腔。
这,大概就是冯言数次在自己面前失态的原因吧!
指责自己不主动和季凡联系,听闻自己有了新男友后的郁闷反应,好几次无缘无故的哭泣……
“音音,你在哪?我过来找你!”邵音音听见冯言吸鼻子的声音,“我要当面跟你解释。”
“好!我在我的公司等你!你来,我一定等你!”挂了电话,邵音音蜷缩在座位里,浑身无力。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听冯言的解释……
或许不该称之为解释,应该是印证,印证事件的真实性。
电话又响了起来,数字‘1’在跳啊跳,邵音音盯着屏幕,‘1’幻化成了一支长剑,每跳一次都似戳中了她的心,割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她不敢接听,满怀对季凡思恋和内疚的她,不敢接听,亦不敢接受……
冯言很快赶到,一进门就将包丢在地,上前抱着邵音音痛哭起来,边哭边求着邵音音的原谅。
“为什么,要骗我?”邵音音将冯言推开。她接受不了冯言现在的道歉,如同她接受不了季凡已死的事实一般。她宁肯现在的季凡还活得好好的,跟周觅一起双宿双飞,即便他变了心背叛了他们的爱情,也好过现在天人相隔。
*
都是计划啊……
从一开始冷落,用冷漠的方式逼自己将热情降温,就是为了让自己慢慢放下一颗挚爱的心……
让冯言来搬弄是非,用误会来加深隔阂……
和冯言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在电影院里故意上演一出‘捉奸’的戏……
什么加班、出差,都是假的、都是借口,那一个星期,他在医院做理疗,理疗完了跑来解释,为了掩饰身上的药味,他不顾身体有可能恶化而喝酒,喝了很多,很多……
那个名字,他根本不是无意喊错,他根本就是故意喊错……
冯言一边说,邵音音一边落泪。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道别?邵音音难以理解。
冯言哭着,
“季凡的病,扩散了,医院放弃积极治疗,采用保守方式,吃药,打点滴,痛极时打吗啡,人瘦得脱形。他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见你,躲着你,怕你发现他的病情!非要在医院里养得稍好一些了,才敢去见你一面!
他怕,怕你眼睁睁束手无策的看着他离开会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挣脱不开,他知道死亡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说过,他不想让你再因为他的死亡而再度抑郁!像你表姐……那样……
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走你,他说,以你的脾气性格,既然转身走了就不会再回头!他太了解你,他知道你只要是对这段感情心死了,就会很快振作!
他求我为他保密,求我帮他!
音音,季凡那抓着我的手那么用劲,瘦得青筋爆出,我不忍心对他说不啊!”
“可是,”邵音音哽咽着,“我宁愿被真相所伤,也不想被谎言保护……我宁肯季凡死时守在他的床边,也不愿意此时连思念也无法倾诉……”
“你还不明白么?”冯言渐渐收了泪,“季凡就是不愿意你思念他!”
连思念都不给予……
“季凡说,他死了,就万事皆空,留下你一人独自承受思念的煎熬,这是他不愿意看见的!所以他选择了这种方式。他还说,他……”冯言突然犹豫起来,邵音音立时紧紧盯着她,催她把话说完。冯言索性敞开来道,“有些话,季凡跟我说过,说后叮嘱我不要告诉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告诉你。”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邵音音哭着说,“你到现在还要瞒着我么?”
“季凡说,即便将来有一天你知道他离世的消息,我也不要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你。这样即便你有一时的难过,也会被因欺骗而产生的愤怒冲淡……”冯言深深长叹,“音音,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看《画皮》时我问你的话么?我问你要是王生爱上了狐狸精,你若是佩蓉会怎么办?你说你会离开会找地方疗伤然后振作过你自己的全新人生!我又问你,要是王生因自己身患绝症而故意接近狐狸精从而逼佩蓉死心离开,你会怎么样看待王生?你说,你会恨他!恨他故意欺瞒,恨他把你当外人!你没说你会思念吧?你看,季凡是不是很了解你?这两个结果,无论哪个,都是季凡想要的!他步步都算到,让我说什么好?”
邵音音的眼泪再度喷涌而出。
怎么能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季凡熬啊,熬到了12月16日这一天,”冯言续道,“期间他弥留了好几次,都靠着强大的毅力撑过鬼门关。他说,他就算要死,也要再和你过一次生日……”
邵音音似是突有顿悟,抖抖索索拾起手机,边擦着眼泪边翻看来电信息,一翻到底,过去大半年时光,旧信息早已被后面的新信息冲掉。她不死心的按着,哭着,悲道,“我记得的,去年我生日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我听了,没人说话……”
“那就是季凡……”冯言亦哭了起来,“就是他,他最后一次清醒,就做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和他的爸妈道别,第二件是和我道谢,第三件就是打了那个电话……我后来受不了了,我真受不了了!电话通了,我们都听见你说话的声音,我们听见你‘喂’了好几声,然后跟你边上的人说没人说话……音音,不是季凡不愿意说话,是他那时喉咙沙哑说不出来了!我看着他的嘴型,他说了四个字,‘生日快乐!’说了好几遍!但是你听不见,你一点都听不见,你把电话挂了……季凡好失望啊……我后来躲到走廊里打你电话,想通知你赶快来见季凡最后一面,但是你的电话打不通……我打了一个星期,一直打不通……”
*
季凡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在他的日记里:
音音,我们曾讨论过人与人之间最远的距离是什么,你说你很赞同泰戈尔的那首《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表达出来的意境。
如今我只能赞同了……
合上日记本,邵音音默默流泪,她很想和季凡说一句话。
她将这句话写在纸上,在季凡的墓前焚烧,看着火苗舔着宣白的纸,纸上的黑色字体扭曲着,一个一个的消失在火的拥抱里……
季凡,我们都错了……
人与人之间最远的距离,不是爱或者不爱,就是生与死。
一个在一呼一吸中默默怀念,一个在无知无觉中腐烂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