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很暗,窗外没有一点星光。
雪下得很大,大片大片地落下,死一样的寂寞。四岁那年他舅舅下葬的时候,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就是夹在这样的大片雪花中,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是趴在爸爸的肩头,看周围的人压抑的哭泣。有奶奶,有爷爷,有妈妈,但是没有秦然。那次葬礼,秦然不在,不知道他哭了没有。但是四个月后舅妈的葬礼上,秦然跪在灵柩前,却是没有哭。
他只是安静地跪着,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那是一场混乱的葬礼。他虽没有亲自看见,长大后却得知,秦然守夜的那天晚上,奶奶一把火烧了整个灵堂。
江森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手中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燃烧在纸烟一端,又熄灭。
打火机是小店里买的那种一块钱一个的塑料简易火机,上面印着个只穿了条**的半**人。那天小如看到他拿出这个打火机的时候还说他耍流氓。
想到这里,江森唇角扬起,只轻轻这么一下,又僵住了。
笑,原来比篮球赛打满全场还要累。
青色的烟丝在他修长的指间缭绕,升腾,氤氲到了眼角,刺得有些酸涩。
秦然把小如拉进了自己的房间,握着她的手,坐在床沿。
小如本想胡扯几句,却发现他很认真。没有故意的调笑,没有跟她放电,那眼神认真得同样令人心悸。
小如很少见到秦然认真的表情。他总是一副任何事都跟他没关系的欠扁样,就连笑,都是要么不正经,要么嘲讽。
可秦然一严肃,就把他原本有棱有角的脸部轮廓拉得更加俊挺,房间里的避灯半明半暗加深了这样的效果,挺能威慑人的。小如低头玩手指,对他将要说的话有些惴惴不安。期待,又有些害怕。
秦然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还记得,你要我开个价卖给你的时候,我怎么说的?”
小如一窒,秦然的眼里有着一些深刻的,让人心惊的东西。
“你说……价格,是我的下半生。”小如下意识地回答。
“是的,你的下半生。”秦然笑了,眉目俊朗得让人不能直视,“所以我对你……会要得更多。”
小如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却觉得心中有个地方在崩塌。
“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会被吓到,怕你会逃跑。”秦然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脸上,他的手很大,掌心可以完全盖住她的脸颊,“你总喜欢做鸵鸟,一有事就把头埋进地里。”
“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说不动容是假的,其实在大学里遇到他以前,小如一直不敢相信秦然是喜欢她的。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久到你已经不记得我了。”秦然目光有些迷离,仿佛在回忆,“久到,连我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小如抬头,他的表情,让她有那么一些心疼,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只仿佛在心脏的地方被人刺了下,酸涩酸涩。
秦然的表情,她不敢判断,是不是悲伤。
“你喜欢我是不是?有多喜欢?”秦然温柔地问。
小如脸一红,虽然她可以厚着脸皮去亲他,但是这么被**裸地问及“喜欢”两字,怎么感觉比亲吻还要让人不好意思?
她摸摸头,嘿嘿一笑,“有那么,一点点吧。”
“只有一点点?”秦然笑,把脸贴近,逼问。
她向后仰去,“不不,两点点。”
秦然握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收敛起了笑容,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不知道喜欢或者爱的定义应该是什么,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足以表达。”
“可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她脱口而出。
秦然愣了下,失笑,“你想听?”
小如咬着下唇,瞪他,“不听不听,你跟别人说去!”
秦然的吻落下,她别过脸去,唇便落在了她的眼角。他没有离去,轻吟,“小如,我一直都是你的,所以可不可以请你,抓住我,不要松手。”
掌心隔着一件羊毛衫和一件衬衫,贴着他的胸口,她能感受到里面心脏的跳动;他的气息抚在她的眼角,颤了她的睫毛,她可以感觉到那里的温热……等等,抓住他,不要松手,是什么意思?她可不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她有些迟疑,带了些愤怒地说:“你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了,也是我活该没抓住你?”
秦然一愣,眼角抽搐,好脾气地在她耳边轻柔地说:“I love that when after I spend the day with you I can still smell your perfume on my clothes,and I love that you are the first person that I want to talk to after I open my eyes in the morning.If I ever could, I swear I would love you for the rest of my life.”
小如的脸色渐渐由暖色转为冷色,再由黑白转为彩色,半晌,才说:“能不能再说一遍?”
秦然抬头,黑线。
小如心虚地说:“你别连读啊,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肯定能听懂!”
见秦然一脸要死的表情,小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高声道:“你这是诚心表白还是炫耀呢?!反正最后一句话我是听明白了,两个I love我也听明白了,就是love什么没全明白……”见秦然眼睛眯起来,小如又弱弱地说:“我这不是觉得你难得表白一次太不容易了么,要不全搞明白就太吃亏了……”
话未说完,秦然就捧住她的脸吻上去。
真是,窗外大雪寒风,窗内春色撩人。
“嘶”地一声,又一支烟点燃。
走廊光线昏暗,只有窗口那一点烟头的红光,在黑夜里悲伤地跳跃。
推开窗,寒风灌了进来,整个人为之一颤,连大脑都格外清醒了起来。摊开手掌伸出去,雪花就这样安静小巧地落在心中,无声无息。
他只是晚了一步。
可那一步,恰是天涯莫回首的距离。
门打开了,屋内一地灯光洒在了走廊的地面。
“阿森?”洪浩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嗯?”江森转头,表情看起来没有一点异常。
“干吗呢?”洪浩走了过来,“哇,这雪真大啊,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是么?”江森把烟递给洪浩。
“我从小就在上海长大,哪里会有那么大的雪。”洪浩接过烟,笑道,“你家在大连吧?冬天冷不冷?”
“不冷。”江森扭头看着窗外,“习惯了就不会觉得冷。”
洪浩舒了口气,坏笑道:“楼上那对不知道进展得如何了。”
江森笑了声,“他们啊,有得折腾呢。”
“这年头秦然这样的好男人真是不多了。”一阵冷风吹来,洪浩缩了缩脖子,“小如这丫头运气可真好,这样的稀有动物都给她逮着了!”
江森眼神闪了闪,垂下眼帘,呵呵一笑,说:“是啊,她运气真好。”
“走走,我们去偷听下!”洪浩其实挺八卦的,也或许八卦是全人类的共性,他兴奋地转身就朝楼梯口走。
“喂!”江森无奈地拉住他,“这不好吧……”
“靠,你装什么纯情,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洪浩转身在他肩头落下一拳,笑道,“上次篮球队的大熊带女朋友来玩,不是你拉着整队人去偷看他们么!”
“那个……不一样。”江森干笑两声,“我怕秦然宰了我……”
“别婆婆妈妈的,快点!”洪浩拖着他上楼,“我们就是听听而已,不偷看!”
江森被洪浩拉着才上到三楼走廊,就听到小如的一声低低的轻吟。
“这门隔音效果不行啊!”洪浩边移步到门口,边压低声说。
江森的背僵了下,任他拖着往前走,却是每一步都生硬。
“不是这里……”小如的声音传来,仿佛是疼痛的抽气声,“也不是那里……啊,对,就那里……”
“啊……”一声低低的惊叫,是小如带着哭腔的呻吟,“不要,疼!”
“秦然……放开我,我疼……”
紧接着一阵床摇摆的声音。
“啊——疼!呜——”
“不要!不要!我不要!”小如哭了。
终于秦然出声了:“别动!你动了会更疼!”
“呜——”
“唉,乖啊,不哭,我轻点。”秦然无奈地安慰道。
“呜——”
“好了好了,很快就不疼了。”秦然的声音很低,异常温柔。
“秦然——”带着哭腔,她的声音似撒娇似责怪。
“什么?”
“亲我一下。”
“……”
房内安静了。
洪浩向后退了一步,压低声笑道:“完了,听到不该听的了。”他说出的话和语调显然不成正比。
江森只是发出了两声很低的笑声,就没再说话。
走廊很黑,大家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可以听见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二楼传来了一些动静,大概秦紫和齐娟见他们不回来出门找了。
洪浩推推江森,“走了,下去。”
齐娟说天太冷了,她们回房看电视睡觉了。洪浩走进房间的时候,江森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笑道:“才十点钟,这漫漫长夜啊……我知道几家不错的酒吧,要不要去?”
洪浩一听,欣然同意,收拾了下东西,拿了外套,随口说:“本少爷失恋到现在还没喝过酒呢!”
“你失恋?”江森低着头,看不见眼睛,只见上扬的唇角。
“当然!我这不是才被甩么!”洪浩吹了声口哨,勾着江森的肩,“走走,咱也是难兄难弟了,你看你追秦紫到现在人家也没拿你当回事!就楼上那对最幸福,明天一定要让他们请客!”
“呵呵呵呵,走,不醉不归。”江森放声大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