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时候,展爷爷突然通知我获奖,让我到市大会礼堂领奖。获奖的是一个一年半前送去的作品。是某个夜晚梦到很恍惚的梦境和人,惊醒之后,开始研墨写字。
展爷爷说过写书法是修养身心的一个很恰当的方法,多数的时候,书写的人可以通过笔尖,将自己的欢喜,忧愁,郁闷,全凝聚于纸上,很适当的调节人心理的烦闷。
那夜我作的那个作品是方正的楷体,写的是之前读到的《慢卷袖》,北宋柳永的词:闲窗烛暗,孤帏夜永,欹枕难成寐。细屈指寻思,旧事前欢,都来未尽,平生深意。到得如今,万般追悔。空只添憔悴。对好景良辰,皱着眉儿,成甚滋味。
红茵翠被。当时事、一一堪垂泪。怎生得依前,似恁偎香倚暖,抱着日高犹睡。算得伊家,也应随分,烦恼心儿里。又争似从前,淡淡相看,免恁牵系。
一股脑的就挥于纸上,次日给展爷爷拿去点评。展爷爷说,无论是横笔、竖笔、卧笔都拿捏妥当,很有意境。说要送去参加比赛。
那日祈诺也送了作品来给展爷爷看,他写的是我最爱的《兰亭序》。展爷爷也夸他写的好。
我站在厅中,看它那幅作品,墨迹只是稍稍干了些,看得出是新作。门外落雨下来,展爷爷只有一把伞,让他撑伞送我走,天上打着雷,我的头到他的脖颈,他把伞都打到我这边,他浅蓝色的衬衫被雨水冲刷成了深蓝色,到车站的时候,他上车前把伞给了我。我看他跑进车里,侧身的肩膀有一丝熟悉,像一个,很温暖很温暖的模糊记忆。
那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他的,即使我知道我与他再也不可能。可我的心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他,他所有的好,所有的温柔,所有给过我的快乐,都像一个藏宝盒一样,深深的埋藏了,无人发觉,无法移动。
我在市礼堂的颁奖典礼上又看到了他,那件事情之后,我有快一年没见过他了,快一年了,这一年里,我下定决心在高考厚和祈言、爸爸三个人一起离开这个城,永远离开这座城,这座装载了我十八年孤独期许的景安城。
我没想过我会再见到他。
他从那个夜晚之后仿佛消失了,他没有来接过苏灵珊,没有送过苏灵珊,苏灵珊总是一个人坐着豪华的轿车从车上走下来,她的身后,再也看不到祈诺的影子。
市长给我和祈诺颁奖的时候,眼里带着笑,他说:“你们要努力啊,这个奖来之不易。”
我这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辉煌的大奖,参加了全亚洲的书法比赛,一个金,一个银。这一片景安城里,有学书法的能在十八岁的时候夺得这个大奖,就等于把握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可是这个机会于我而言毫无用处,我只是轻轻的,用一只手接过市张递过来的奖杯。抱在怀里。露出寡淡的微笑。
所有的灯光打过来,照在我那张像病孩子一样的脸上,我不知道我的十八岁是不是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孩娇柔甜美的模样,我被祈诺的狠心打击到不堪一击,我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冷若冰霜才能活的好一点。
整个颁奖礼,我没有看祈诺一眼,我很安静的领完奖,说好感谢词,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就独自离开了。
隔天的报纸上,印出我和祈诺的照片,祈言端着看了很久,他说:“为什么你和祈诺那么疏离。”
我说:“我们一直没有亲近过。”
祈言说:“不是,这种疏离是来自你,你的眼里,不再有他。”
我笑这说:“这岂不是好,所有的故事都有讲完的时候,所有的聚会都有散场的时候,我和祈诺,其实,早该结束。”
我知道,这个长久的梦应该醒了,王子永远不会骑着白马来,再等下去,只有容颜苍老,连鸟兽都不愿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