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球今年三十岁,生活平和安静,老婆温柔,孩子好看。
煤球是个胖子,婚后生活过于幸福,这从煤球的体型上可以看出来。
三十岁的煤球,始终有一个心结。
男人越成熟,心里的某个结就会以某种方式呈现出来。
三十岁的煤球,有一个作家舍友,大学四年同宿舍,感情深厚,熟知对方一切情史。
这个舍友就是我。
但同寝四年,煤球从来没有提起过他这个心结,可见他藏得很深。
男人只会把最遗憾的感情藏在内心最深处,煤球几乎在自己的心窝里打了一口油井,深不可测。
说女人心像大海,那是不了解男人,男人的心藏的事儿更多,只是他从来不说。
前几天我去电台做节目,被问及自己写作的灵感来源。我回答说,大部分来的灵感来源都是先出卖自己,然后出卖朋友。
随即我又说,生活中遗憾太多,能把往事装进故事里,是给回忆一个交代。
煤球开车买菜的时候,恰好听到了这个节目,他给我打电话,说想给自己解开这个心结。
三十岁的煤球,深夜,接到一个电话。
结婚有孩子的男人,手机在深夜响起来的时候,总是紧张的。
电话还没接,老婆的眼神已经递上来,煤球看着手机上的陌生号码,故作镇定的走出去。
如果不是自己的体型,孩子的哭闹,家里柴米油盐的味道提醒自己,煤球会觉得自己还是十四五岁。
这个电话与其说是来自澳大利亚,不如说是来自于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煤球还是个瘦子。
瘦子煤球喜欢上班里一个叫菲菲的女同学。
菲菲是突然转到煤球班里的,没多少朋友,安静好看,爱看书,不爱说话。
沉默的女孩,最容易提起男孩的兴趣。
老师大概也看出来菲菲不合群,偏偏让她做了班长。
同学们都怕她,只有煤球不怕,煤球有一段时间甚至认定,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人懂她,那一定是自己。
瘦子煤球无师自通地觉得,这样安静的女孩,内心世界一定丰富得很。
煤球几乎贿赂了菲菲身边每一个人,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努力还原着菲菲的内心世界。
从她的习惯开始。
菲菲胃不好,随身带暖瓶,离不开热水。
煤球就天天给菲菲打热水,这是一个男孩对女孩好,最朴素的方式。
菲菲看在眼里,却从不道谢,两个人也不多话,每次煤球打回热水,顶多跟菲菲有一个眼神交换。
有一次,上着课,菲菲急性胃炎,疼得直不起腰来。
煤球跳起来,不等老师吩咐,抱起菲菲冲进了卫生室。
菲菲疼得说不出话,直到两瓶点滴打进去,脸上才有了血色。
从那以后,煤球发誓要治好菲菲的胃病。
他听说小米粥暖胃,就从家里带了小米,头一天夜里,用暖瓶加沸水,闷好。
第二天早上,菲菲就有了早餐粥。
菲菲的胃病,越来越少犯。
煤球说,那时候觉得,对一个人好,就是看到她有毛病,就想着给她治好。
自此以后,煤球和菲菲似乎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大半夜,煤球躲开巡夜的保安,偷偷爬到了菲菲三楼的宿舍,菲菲被敲窗声惊醒,要不是有很强的心理素质,可能会把煤球当成鬼。
你干嘛?
我带你去个地方。
煤球扶着菲菲从楼上,顺着落水管爬下来。
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到学校的铁栅栏院墙,菲菲愣愣地看着煤球,我没爬过墙。
煤球就劝,凡事总有第一次,来吧,我扶着你。
煤球当先爬出去,菲菲第一次爬墙,笨手笨脚,结果扯破了校服裤子。
菲菲合着腿,尴尬地看着煤球。
煤球脱下校服,给菲菲裹上,对菲菲说,裤子破了,也得去,为了这个晚上,我准备了很久。
菲菲不知道煤球搞什么鬼,任由煤球拉着袖子。
进了一个录像厅。
黑压压的一堆人,很多都是逃课的学生。
大银幕上,画质糟糕地播放着《古惑仔》。
煤球拉着菲菲坐下,两个人兴致勃勃地看着故事里的轰轰烈烈。
煤球透过光柱去看菲菲,觉得菲菲不比电影里的女主角差。
大半夜才爬墙回去,结果被保安逮住。
煤球一把抱住了保安大爷,对着菲菲大喊,跑!
菲菲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大爷想要挣脱煤球,但煤球双手生了根,大爷腰都扭了,也没能挣脱。
煤球被叫了家长,罚站。
菲菲在上课,脸上看不出来,心里急得不行,一节课停下来,什么也没听进去。
事情过去以后,煤球成了反面教材,每一次都被老师拿出来说事儿。
菲菲每次听了都愧疚地看煤球,煤球就给她做鬼脸。
菲菲喜欢谢霆锋,钥匙扣上都是谢霆锋的贴纸。
煤球有些吃醋,但还是一边咒骂谢霆锋的留海,一边拿腔拿调地学《谢谢你的爱1999》。
等菲菲晚上回宿舍,被蚊子咬的满身是包的煤球,从路边的冬青丛里跳出来,不由分说地开始嚎啕着——
说再见,别说永远,永远不会太遥远。
菲菲哭笑不得地听完,认真而严肃地告诉煤球:希望你不要侮辱我的偶像。
煤球呆住。
菲菲喜欢看《流星花园》,但因为要上学,没办法看完整。
煤球跑遍了整个小镇,终于花光了自己的生活费,买回了全套的碟片,打算当做礼物送给了菲菲。
结果,不幸赶上大检查,惨遭老师没收。
煤球急得团团转,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希望从老师那里赎回。
老师说,想要可以,但是这次考试你要考到全班前十名。
煤球无奈,只好答应。
心里藏着这个秘密的煤球,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发愤图强,每天闷头苦学。
菲菲有些困惑,扫地的时候,经过煤球,煤球不看她。
她低头扫地,煤球才抬起头,透过菲菲的校服,煤球看到了菲菲正在发育的胸脯,就像是看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
煤球觉得自己长大了。
结果考试成绩下来,煤球没有考到前十名,但考到了菲菲前面。
菲菲本来就成绩不好,这下连煤球都没有考过,几乎崩溃。
煤球没有如愿要回碟片,反而让菲菲更难过了。
期末考试,煤球故意没有考好,排名终于到了菲菲后面。
煤球松了一口气。
菲菲知道了煤球这样对自己,很感动。
两个人维持着这份得来不易的小默契。
但随即而来的一件事,却打破了这种默契。
菲菲无意中,听人议论,说菲菲喜欢煤球,为了吸引煤球的注意,故意闹胃病。
煤球为了让菲菲名次在自己之前,故意考不好。
菲菲认定,这些秘而不宣的事情,肯定是煤球故意透露的。
菲菲气坏了,质问煤球,说了狠话,我才不会喜欢你!
煤球气坏了,一怒之下,索性回了家,气得在家装病,一个月不肯上学。
她伤害了一个少年的感情。
煤球气鼓鼓地说。
一个月之后,煤球回到了学校。
教室里,菲菲的桌椅空了。
煤球慌了神,第一反应是,那套《流星花园》的碟片,再也送不出去了。
后来,煤球终于知道,菲菲全家去了国外,澳大利亚。
煤球原本对澳大利亚无感,只知道那里有袋鼠。
直到菲菲去了那里,煤球恨上了澳大利亚,这个地方抢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故事总是有头有尾。
可是生活里,很多事情都是戛然而止。
两个人的故事,没有再继续。
菲菲这一走,悠忽过去了十五年。
十五年里,误会一直是误会。
煤球从瘦子变成了胖子,娶了妻子,生了孩子。
菲菲也嫁了人。
年少时的一段过往,却印在了两个人心里。
成为某种遗憾和某种心结。
三十岁的煤球,深夜,接到的这个电话。
来自菲菲。
时隔十五年,两个人终于在一个夜里,再次说上了话——
我找了好久,才从老同学那里找到你的电话。
我电话老换。
其实,那些话不是我说的。
那时候你干嘛不解释?
我生气啊。
嗨,那时候都还小。不懂事。
我还有一套《流星花园》的碟片在老师那呢。本来打算送给你的。
哈,后来,我在澳大利亚这边无聊,都补完了……
十分钟的通话,连接的是十五年前后。
末了,煤球发去了自己老婆孩子的照片。
照片上,缩小版的煤球笑得风生水起。
菲菲发了自己的近照,除了头发更长了,别的似乎都没怎么变。
等了十五年,才敢不喜欢你。
粗线条的煤球,告诉了我这句话,我看到了一个伤感又释怀了的胖子。
生活中遗憾太多,能把往事装进故事里,是给回忆一个交代。
愿我们都找到内心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