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很出色的陪酒小姐?
大猫有自己的方法论。
一要骚。
骚,此处不是贬义词,是一种谋生技能。
夜总会和KTV里,每个坐台小姐都各有各的骚法。
竞争不可谓不惨烈。
大猫说,要骚就要骚得与众不同。
姐妹们都化浓妆的时候,大猫化淡妆。
姐妹们在跳跃不休的灯光下战成一排,任人挑选,眼神都讨好地看向客人时,大猫想自己的心事,眼神里没有焦点。
二示弱。
陪客人喝酒,从不强装海量,自己喝不下了,就求饶,撒娇,掉眼泪,去吐,努力让客人多喝。
三坚持原则。
大猫从来不出台,客人生气的时候,大猫就哄:这几天不方便。下次随便怎么玩,你说我做,绝不多话。
凌晨两点,从KTV走出来,眼影遮盖黑眼圈,香水味盖住烟味,夜风吹散一身酒气,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发生清脆的声响。
回到和巧巧合租的出租屋,两室一厅,一人一间。
躲进自己的房间,甩掉高跟鞋,瘫软在**,连卸妆的力气都没有。
隔壁传来男女**的声音,单薄的墙壁隔音差,环绕立体声。
巧巧今晚出台,现在查的严,为了安全起见,不住酒店,小姐都带客人回自己的住处。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巧巧是属于客人的,钱成了法器,巧巧脑子里可以胡思乱想,但身体不能抗拒。
大猫带上耳机,听林俊杰唱歌,随手查了一下自己手机银行里的数字,数字每天增长,数字就是她的未来。
林俊杰唱到,确认过眼神,我遇见对的人。
大猫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年纪和大猫差不多,喜欢染头发,恨不得每个月都换一个颜色。穿尖头带铆钉的皮鞋,九分裤,走起路来故意甩出嚣张的姿势。耳朵上打得洞比大猫还多。骑摩托车从来不戴头盔,追求头发在风中飘逸的效果。
坚持认为自己的本名不够霸气,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唐龙。
唐龙酷爱读网络小说,渴望有一天自己成为生活的主角,受人敬仰,身边美女环绕。
但这一切离他还很远。
他只能用自己认为酷得方式活着,酷得很孤独。
和唐龙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两个人都是各玩各的手机,大猫偶尔说几句话,唐龙总是慢一两拍,敷衍地应和。
大猫要求并不高,只是希望能和小镇上的同龄人一样,早一点结婚生子,看着孩子长起来,过和平常人一样平常的日子。
爱,对于大猫来说,无非是一家三口。
可唐龙并不这么想。
他对婚姻莫名恐惧,用各种理由拒绝,拖延。
一提起结婚的事儿,就和大猫吵架,我们才多大?着什么急?我还没玩儿够呢!
没玩儿够的唐龙,在镇上的扫黄行动被抓了,电视上,唐龙抱着脑袋,眼睛在摄像头和手电筒的照耀下,闪着红光。
正在看本地新闻的大猫笑了,竟然有点释然。
这个男人给不了她想要的爱。
这一刻,她无比确信。
干脆利落地分了手。
唐龙找上门来闹了两次:一次,被大猫用擀面杖爆了头。一次,被大猫养的狗咬伤了小腿。
从此销声匿迹,在小镇到处散布大猫是个坏女人。
人们开始指指点点。
父母抬不起头来。
大猫厌倦了这个小镇。
厌倦了小镇上的人和事。
她必须要离开。
从小镇到城里,坐公共汽车,180公里。
大猫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理发店里给客人洗头。
这跟她理想中的生活当然相差太远。
可她除了有点姿色,好像也没有别的技能。
但这点姿色,还是给了她机会。
老大来洗头的时候,两条胳膊都缠满了绷带,脖子上的伤疤长成了狰狞的样子。别的女孩都害怕,推脱,新来的大猫被推上前来,给老大洗头。
老大躺下,仰着头看了大猫一眼,觉得脸生,问,你新来的?
大猫给他涂上泡沫,点点头。
老大眼睛微眯,想不想知道我这身伤怎么来的?
大猫摇摇头。
老大眼睛睁大了,你这妮,会不会说话?
大猫无奈,那你说吧。
老大这才恢复了舒服的姿势,回味无穷似的,砍的,我一个人,对十几个人,那血滋出来,都冒热气。那刀,长的,砍进我肉里,卡住了,硬不硬?
大猫不置可否,只是说,那你得打破伤风。
老大呆了。
老大自称老大,一个小弟也没有,据他自己说,他是在道上混的。
可这个“道”到底是什么道,老大从来没说,好像也没什么人知道。
老大再回来的时候,是两天以后,点名让大猫洗头,这次要求干洗。
老大对着镜子,泡沫在头发上炸开,透过镜子,看着一张脸冷着的大猫,觉得伤口跳动,说了句,我那天打了破伤风了。
大猫愣了愣,才想起这事儿来,点点头,没说话。
老大抬手,擦了一下快滴到眼睛里的泡沫,直盯着镜子,看大猫的身段,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哎,你住哪啊?
晚上十点下班,大猫收拾完,十点半了,往回走,七拐八拐,像是走进羊肠子里去了。
老楼,楼道里没灯,打开手机照明,觉得身后有动静,回头猛看,手机闪光灯照过去,老大被照的又眯起眼睛。
大猫也不慌,死死盯着他。
倒是老大被盯得发毛,咳嗽一声,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呢?
一杯水摆上来。
老大在狭小的沙发上,蜷缩着,地上全是杂物,无处下脚。
屋子里潮湿得很,晾在窗前的衣服还滴着水。
大猫在厕所里卸妆,厕所连个门都没有。
老大坐立不安。
等大猫从厕所里出来,杯子摆在桌子上没动,老大不见了。
第二天晚上,敲门声。
大猫开了门,老大扛着一扇推拉门站在门口。
大猫端着杯水,有点愕然地看着老大再给她的厕所装上一扇推拉门。
大猫笑了。
老大每天来找大猫洗头。
洗了一个多月。
老大趁着人杂,拉住大猫的手,说了句,要不,我养你吧。
大猫看着老大一头泡沫又是一脸严肃,觉得有点滑稽。
老大给大猫租了个房。
比之前那个好太多。
最重要的是朝南,有阳光。
有阳光衣服就能晒干,每天穿新洗的衣服,就会心情很好。
老大每周来三天,有时候是两天。
每次回来都带着伤。
大猫就在家里准备了碘酒,酒精什么的。
每次也不问,只管给伤口消毒,下手狠,老大每次都疼得呲牙。
半夜,大猫被老大的梦话吵醒,仔细听,老大说的是,别打了老婆。
大猫猛然坐直。
跟着老大,一路走,进了一个小区,小区楼下有一片健身器材。
一个女人正和孩子玩。
老大迎过去。
孩子张嘴叫爸爸。
女人却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昨晚又死哪去了?
老大嗫嗫嚅嚅,不是说去镇上出差了嘛。
大猫自嘲地笑了。
她不动声色,晚上带了发廊里的理发师回了住处。
老大回去迎头撞上,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得有些神志不清。
抬手要打理发师,理发师年纪轻,早已经跪地求饶。
大猫说,要打你打我吧。
老大给了大猫一耳光,大猫一耳光还过去。
老大又蒙了。
大猫笑,你砍我一刀,我当然要还你一刀。你回去跟你老婆孩子过吧。
老大呆在原地。
理发师偷偷溜了。
大猫搬出来,告别了第二个男人,城里也不想呆了。
大猫要去大城市。
大城市什么都贵。
大猫能选的工作不多。
做按摩师,常年见不到阳光,皮肤上起疹子。
做保洁,常常在客户家里睡着。
做房产中介,总是冷着一张脸,几乎没有客户。
直到朋友介绍,到了夜场,大猫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喝酒就能挣钱,这太适合她了。
一来二去,见到的男人多了,就更绝望。
酒精和美色,让男人们丑态毕露。
背着老婆的,背着女朋友的,道貌岸然的比谁玩得都开。
大猫端着杯子冷眼看着那些喝多了左拥右抱的男人们,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宿是不是他们中的一个。
熬夜,抵抗力差,总是感冒。
常去KTV旁边的一家药店买药。
认识了24小时药店的老板老张。
老张每次都假装给大猫把脉,装模作样地问这问那,然后再开一些便宜的药给她,有时候赠送几瓶维生素。
凌晨两点以后,街上没有了行人。
亮着灯的,除了KTV,就是24小时药店。
大猫下班后去买药。
老张在煮泡面。
大猫肚子叫了起来。
老张敏锐地捕捉到了肠鸣声,锅里还有,一起吃点吧。
大猫也不客气,坐下来,带着残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老张吃饱了,就透过热气看着她,看着看着,表情就变了几变,一会儿怜爱,一会儿怒视,一会儿又怀疑。
大猫没注意这些,吃完了面,连汤也喝了。
起身,拿了药,要给钱,老张摇摇头。
大猫也不客气,转身就要走,老张却一把抓住了大猫的手,大猫转过身,看着她。
老张语气近乎讨好,就打算一直干这个?
大猫无所谓地笑笑,不然呢?
老张一咬牙,你跟了我吧。
大猫见怪不怪,我这样的,你不嫌弃啊。
老张摇头,以前的事儿我不问,我只在乎以后。
大猫一下子愣了。
当晚,老张看着自己的一手血发蒙。
大猫躺着看着她,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心里却发笑,见了这么多男人,她有她的伎俩,让男人更在乎你,有时候只需要一瓶红药水。
大猫有点不习惯早起了。
但早上阳光是真好。
大猫野猫做腻了,想做一只家猫了。
她在药店里帮老张的忙,老张就总有意无意地在大猫面前,摆弄他的存折。
大猫也没当回事。
老张时不时就把存折拿出来,当着大猫的面,看一眼,再换一个位置。
大猫觉得古怪。
但也不多问。
夜里,大猫突然就被老张摇醒。
大猫睡眼惺忪,坐起来,老张红着脸,盯着她,还不等她说话,就猛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大猫捂着脸,被打懵了。
老张近乎声嘶力竭,贱货,到底还是偷了我存折了吧!
大猫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试探自己。
大猫解释,老张不可理喻,在屋子里大呼小叫,翻找大猫的东西。
天快亮的时候,老张终于想起来,存折是自己放在冰箱底下了。
老张拿出存折,松了一口气,看着大猫肿起来的脸,连忙跪在地上,自责,对不起,我……我误会你了。我老婆,我前妻她……她卷走我的钱,跟别人跑了,我怕你也是看中了我的钱……
大猫一时间觉得出奇地疲倦,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说睡吧。
她的第三个男人死在了这个晚上,死在了她心里。
这样的试探,此后一直没有间断过。
大猫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老张相信自己是真心的。
老张孜孜不倦地试探,把这当成是唯一的娱乐。
大猫看着老张热情地表演,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面目可憎起来。
耳边林俊杰的歌,又响了,确认过眼神,我遇见对的人。
可谁才是对的人呢?
去南方的火车上,北方的一切都在倒退。
大猫穿着一身新衣服,靠在玻璃上,看着铁轨,有点羡慕。
铁轨至少有个目的地。
她没有。
大猫还是成了一只野猫。
第二天老张早上醒来,会发现自己真正的几张存折丢了,到处找也找不到。
他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女人都是为了她的钱。
大猫下了火车,又坐上了公共汽车,她把老张的六张存折拿出来,逐一撕碎,扔进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