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个小时之后,我有空。我把位置发给你,你定好房间等我。”
韵文收到了指令,几乎是从**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澡、化妆,口红、香水、闪亮的耳钉,黑色丝质内衣,都是他喜欢的,一样都不能少。
女为悦己者容。
韵文比谁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急匆匆地出门,开着车疾驰,甚至顾不上超速。
路上,她还在自嘲地想,男人用爱把女人变成傀儡。
真有些可悲。
可惜她仍旧沉溺其中。
轻车熟路地开好房间,打开排气扇,在厕所里点一根烟,他不抽烟,但他喜欢她嘴里的烟味,她甚至自己准备好了他喜欢用的套套。
她深知自己拥有的不多,除了速朽的年轻和美貌,只剩下女人的乖巧和体贴。
占了口红的烟蒂,浇灭了,扔在垃圾桶里。
二十分钟以后,他来了,急匆匆地,冲了个凉,他把她按倒在**,像个青春期的男孩一样急不可耐,横冲直撞,一如既往地弄疼他。
她抱着他,任由他,只有这时候,这个男人是完全属于她的,沉溺于她的身体,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是何夕。
**的刹那,她觉得自己回到了科莫多,那个著名的潜水胜地,**的感觉和潜水很像:身体和灵魂被海水包围,整个人都漂浮于云端,叫不出名字的鱼类在身边游过,如果足够幸运,会看见白鳍鲨。
二
离婚之后,韵文爱上了潜水。
比起生活中的暗流汹涌,海底变幻不定的流向,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朋友都说,离婚后的韵文,完全变了一个人,热爱玩命,登山,潜水,蹦极,滑翔,什么危险玩儿什么。
韵文只能苦笑。
离婚以后,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在人间的位置。
她渴望找到新的位置栖身。
那些少有人到过,少有人见识的地方,比熟悉的城市更适合疗伤。
韵文就是在这里遇见他的。
castle rock,他和韵文一组,成为她的潜伴。
那时候,韵文还是个新手,下水之后,就见识了castle rock的强流,他牵引着她,顶着强流前行,她开始怕得要死,生怕自己就死在这里,变成一条鱼。
强流更强,韵文抓不住他的手,手一松,韵文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眼看着就要被冲走,关键时刻,他挂牢了韵文身上的流钩,随即又揽住她,抓住她的手。
两个人就在折角处,隔着海水对望,时间似乎凝固,此时捕食猎物的白鳍鲨游过,场面壮丽,她看得屏住了呼吸。
随即,白鳍鲨就成了背景,她的目光被这个男人所吸引,眼神如箭,直抵心肺。
这是她的应许时刻。
他给了她一个位置。
男人动作停了下来,埋进她的温软里,把汗水藏进她的心窝里,两个人心跳共振。
只要他在,时间就成块地过,太快了,太快了。
他睡着了。
每次他都会睡着。
他不年轻了,冲撞消耗了他的体力,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她当成妈妈,在她怀里沉睡。
尽管她那么想和他说话,但却不忍心叫醒他。
他睡了一个小时,才从朦胧中醒来。
这一个小时,她看着他,觉得由衷地幸福。
他坐起来,看看手机,里面几十条未读消息。
她知道,那是他的妻子。
他号称已经完全没有感情的妻子。
她努力藏起来嘴角的一丝冷笑,看着他起来洗澡,穿衣服,对着镜子恢复成衣冠楚楚。
“一会儿我还有个约,先走了。”
她熟知小女孩撒娇那一套:起身搂住男人的脖子,娇嗔,别走嘛,我不要你走。
但她没有。
她知道他不喜欢这样。
男人到了一定年纪,不喜欢女孩闹腾。
她克制了自己想当一回小女孩的冲动。
他照例吻了她,而后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每一次都是他先走,留她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
白色床单,例行公事的装饰,厚实的窗帘,这里就是男人囚禁她的牢笼。
可她偏偏还不想逃离。
她**身子起来,去洗澡,又看见了垃圾桶里占了口红的烟蒂。
她盯着看,觉得她自己像那只烟蒂,被享用,被遗弃,美丽又伤感。
等等吧,等等吧,她劝自己,他说过会和老婆离婚的,已经熬了五年,现在放弃都算不上及时止损了。
她坐在马桶上,想念科莫多,想念在科莫多的每一秒钟。
轮船的马达声催促日落,她和他一起夜潜归来,交流着在水底的感受。
等队员们纷纷散去,他们两个就躺在甲板上,盖着同一条浴巾,满天繁星都在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痴缠,以彼此的灵魂和身体互相献祭。
她渴望永远都留在这里。
三
男人却不合时宜地说了实话,我结婚了。
她的幻梦被打碎,声音像鲸鸣。
男人接着说,但是我和她早就没有感情了,剩下的只是消耗和僵持。我迟早和她离婚。
她没说话,仍旧看着星星,一年前,有人抢走了她的男人。说不定也是像今天一样的情景。凭什么她一直都要是受害者。她不服。
这一次,她要做坏人,以爱的名义。
这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里,他无数次承诺,无数次背弃承诺。
她甚至习惯了绝望。
如果不是烟雾缭绕中,镜子里的自己皮肤开始松弛,皱纹开始显现,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在期待和绝望的交替折磨中,过了五年。
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几个五年呢?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迅速老去,皱纹爬满她的脸,胸部垂下来,头发渐渐花白,她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没有一个她能栖息的位置,她仍旧是孤身一人。
她无数次下定决心离开他。
但每一次他都痛哭流涕,甚至以死相逼。
她更舍不得。
因为她知道,先走的人,有退路。
而她没有。
她不想成为一只沾着漂亮口红被享用之后,就遗弃的烟蒂。
相识五周年纪念日。
女人热爱提醒男人,纪念日的重要性。
大概是因为女人要不停地证明男人爱她。
于是发明出诸多节日来庆祝,来纪念。
韵文告诉他,陪我去一趟科莫多吧。
他推脱说,公司有很多事情。
她笑了,她说,我们在那里相识,我想我们也应该在那里告别。
他很惊讶。
但这一次,他没有痛哭流涕。
或许他也累了吧。
她已经成了他的烟蒂。
科莫多依旧美得不像话。
韵文和他再一次来到castle rock。
下水前,他低头给韵文检查装备,神情专注。
这一刻,韵文觉得他是爱她的。
只不过,他被牵绊了。
就像流钩在暗流中,牵绊住潜水员一样。
castle rock,强流拐角。
他们停留。
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这一次却没有白鳍鲨。
强流袭来,他下意识地寻找流钩,却发现,他和韵文的流钩都不见了。
随即是他的呼吸器出现了故障,他开始短促地呼吸,在水中挣扎。
水底下,他发不出声音,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看向韵文,拼命地向韵文打手势,告诉她,自己呼吸困难。
韵文却没有任何回应。
失去意识之前的刹那,透过面镜,他看到了韵文的笑容,像当初看见白鳍鲨时候的笑容一模一样。
韵文看着他随波逐流,混入鱼群。
她喜欢这里。
她顺着强流游向他。
摘掉了自己的呼吸器。
她没有任何不适,她觉得由衷地自由。
她看着水里的自己,潜水衣褪去,皮肤上长出鱼鳞,她慢慢变成了一只白鳍鲨,凶狠又美丽。她展了个身段,缓缓遁入深海。
这里是她最后栖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