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刚入神社时的情形,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和清泠下山走入这个深谷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神社从鸟居到正殿侧殿再有地下纵横的密道,都像极了父亲曾经和自己玩过的兵阵——龙韬卧虎飞鸟阵,据说这是祖上自己独创的兵阵。在密道之内爬行了很久,但好在聪明的若生记住了来回纵横的方向,这迂回曲折的密道正好是兵阵的常形,那作为主将的位置当在正殿之后的拜殿之内。若生想马上突围,但这密室竟然全部都是大型石块平滑地切割而成,无论怎么推都是纹丝不动,很难找到出口。地下的熊熊烈火已经顺着若生劈开的缝隙窜了过来,在若生脚下吞吐着火舌,如果再不出去,整个地板将会下陷,若生只能被地下的烈火给吞没。
他忽然想到了杉谷曾经教给自己的逃生之法,掏出火石打火,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若生松了一口气,这说明这石室并不是密不透风。而室外气流涌入的方向也会影响火苗的方向。气流能够涌入,是因为石壁之内存在着缝隙,这自然是最好的突破口。若生将刀尖剃入石缝之内,脚上用力,那石壁还是岿然不动。如此,只有舍命一搏了。若生将怀内一直密封的炸药小心地塞了进去,刀尖打火,轰然一声巨响,石室豁然洞开。在外面候着的果然是飞缘魔和下面一干忍者。
清泠和智人都在那里,被当做祭品一般捆在了祭拜台之上。飞缘魔微笑着:“等你好久了。”
若生:“时间太少,想和前辈好好斗一番都不行呢!”飞缘魔披着一头黑色的长发,那长发已经盖过了她的身体,拖到了地上,不像忍者倒像鬼魅:“你到这里来,毁掉了我的神社,要的就是这个吧。这本书我早已看过,实在是没有稀奇的地方,你拿去也无妨。只是我想问你,如果你拿去这《六韬》,他们两个一定会死,你拿还是不拿?”
若生看着清泠,清泠却闭上眼睛不肯看他。“如果两个我都要呢?”若生看着飞缘魔,脱口而出。“那你就拿命来换!”飞缘魔的长发忽然像触角一般紧紧缠在了智人的脖颈上。智人现在施展不了任何忍术,被勒得舌头都吐了出来。
若生心一横,举刀上前,野鹄刀挥舞之处,那些长发都齐刷刷断掉,犹如断掉的手足一样滴下血来。智人跌落在地,马上开始报仇,大展布袋功,猛地一口气向飞缘魔手下吹去。
可是,那些忍者却岿然不动。“又是一群妖鬼!”若生暗中咬牙道,“飞缘魔如此强大,这些手下又这么厉害,能将清泠救出就已是大幸,那《六韬》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遁地影分身!”又是白户的声音,“无相为宗,无住为体,妙有为用……十六妙观,十方诸佛,正遍之海,从心想生者,伏地降魔……”若生耳听咒语,强大的影分身之术顿现。
飞缘魔的面前顿时出现数十个与若生无二的忍者。神社瞬间变成了刀光剑影、群魔混战的地狱。但飞缘魔并非泛泛之辈,数十个分身渐渐在其一众的劈斩下化为泡影。
智人的布袋功除了让自己免于刀剑之祸,根本无法抵御众忍的进攻。
若生已经筋疲力尽,飞缘魔是如此强大,以自己的修为与她对敌无异于以卵击石。正在内心焦苦之际,只见面前的一些忍者纷纷倒在地上,气息全无。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忍者明明占了上风,身上也没有受伤,怎么会纷纷倒地呢?
他忽然想到了清泠,她还被捆缚在祭台之上。奄奄一息的清泠如释重负,从祭台上坐了起来,拿起那本《六韬》,微微一笑,“若生,多谢你。”接着,她走向还在原地挣扎的飞缘魔:“想不到吧?你们都中了我撒下的汞粉。”原来清泠早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神社里面这一干忍者的对手,便在身上带了大量汞粉。之所以甘心束手就擒,不过是借着与神社忍者接触之际暗中下手,让他们不知不觉中毒,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手到擒来。飞缘魔擒她时,将她的口鼻牢牢封住,正好成全了她。
飞缘魔怎么也想不到这年纪小小的忍者如此老谋深算,竟然将他们全部收入斛中。
“飞缘魔,最厉害的忍者是要靠计谋的。”清泠一边得意,一边在那些忍者口鼻之间一一撒上了断肠粉。
“清泠!”若生看到这惊怖一幕,觉得很是胆寒,便大喊阻止,但他的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而清泠对他的喝止也无动于衷。顷刻间,那些尚未恢复意识的忍者个个口鼻流血,在飞缘魔面前气绝。
那些忍者虽然面目可怖,但不过是为了洗心革面才投身神社与世隔绝,倘若不是若生等人奉命硬要闯入,这些忍者也不会与之交手。
飞缘魔看着那些忍者此刻在面前无声无息地死去,顿时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若生想不到清泠是如此冷静的残忍,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将众忍消灭,简直是手脚冰冷,毛骨悚然。
清泠看着瞠目结舌的若生,淡然一笑:“谢谢你,还肯救我。”一丝月光洒了进来,如果不是那些尸体,这冷寂的神社还有一点温柔的味道,此刻的两人仿佛在说着情话。
若生无奈地劝道:“清泠,跟我一起回甲贺吧,我来照顾你。不要再被蜂须贺他们欺骗了。”
“跟你走?我杀了甲贺那么多人,他们会原谅我么?还有我死去的父亲怎么办?我绝对不能原谅那些出卖我父亲的人。”
“前仇旧怨你都不要想,只要你愿意跟我走,生死我都和你在一起。”
清泠看到若生真诚的目光,犹豫起来,“你这么喜欢我呀?我怎么感觉不到?我怎么感觉不到呢?”她叹息一声,好像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一般无奈黯然,“你对我这么好,我应该跟你走的呀。”
此刻的清泠像是神志不清一般喃喃自语。那蓝灰色的眸子全是泪水,仿佛内里有一只乱了方寸的蝴蝶在扑簌簌地到处翻飞,却找不到出口。
忽然她看到了自己空****的右袖,溅满了鲜血。断掉的那条右臂,因为混战而**裸地露在外面,留下来的伤疤十分丑陋。蝴蝶为什么美丽,因为她美丽的双翅,可以飞得轻盈,飞得华丽。断掉了翅膀的蝴蝶是什么?还比不上一只丑陋的蜘蛛,只会让人生厌。
想到这里,清泠的眼神又涣散了。若生仿佛看穿清泠心事一样,忽然将面具摘了下来,“你就是没手没脚,也是我心目中那个美丽的清泠。无论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没有不可以忘记的痛苦。”
清泠第一次看到那张瘢痕密布的脸,也是非常震惊,甚至有些心酸地落下泪:“若生,你也很痛苦吧?”
若生摇头:“什么痛苦?我不觉得。”接着却又反口问道:“只是,你不怕么?我现在这么丑陋。”
清泠听到若生这么问,眼中顿时泛满了泪花,摇了摇头。你的脸就是变作猿太郎那副样子,在我心中也是最值得亲近的人。这句话在她的内心翻腾,但却吐不出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若生,只是将纤细的手指停留在若生脸上那些可怖的疤痕上温柔地摩挲着,凄惨地笑起来:“若生,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吗?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这本《六韬》么?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她说到这里,看看躺在地上的飞缘魔,对方已经奄奄一息。飞缘魔原本被乱发覆盖,那张丑陋无比的脸此刻全部显露出来,在月光下更让人厌恶呕吐。
“母亲是被父亲推下悬崖害死的。因为他迷上了一个月女,对母亲厌恶到了极点。那一夜,我亲眼看到父亲将她推到了悬崖下面。我吓得浑身发抖,怎么也想不到温厚善良的父亲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那时,我本来是想追到悬崖下面找母亲的!但是,当我在崖上看到深谷中这个闹鬼的神社,却双腿发软,战胜不了内心的恐惧。可卑的我在崖上站了一夜,战栗,犹豫,最终还是向自己的怯懦投降了,竟然默默地离开了这里,抛下生死不明的母亲,自己一个人逃掉了!”
清泠说到这里,神社外面忽然起了狂风,那些狂风卷着地道里面喷出的火舌涌了进来。清泠也没有后退,那怒火映射得她的脸庞狰狞可怖:“后来,我在梦中频频梦到母亲,她当时凄惨的哭喊和泪水,折磨得我夜不能寐。我恨自己的胆怯和懦弱!当我知道这个神社根本没有鬼,而所谓的‘鬼’不过是飞缘魔和她的爪牙时,我恨得咬牙切齿!我发誓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杀光,如果不是他们铸就了那些可怖的传说,我怎么会停下想要营救母亲的脚步?我恨他们,不杀死他们,我对母亲的愧疚永远不会消除!”说着,她夺过若生手上的野鹄刀,飞快地向飞缘魔项上砍去!若生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正要眼睁睁地看着清泠手起刀落,那刀却瞬间脱手,在空中飞了一个漂亮的弧形,彩虹一般闪烁光亮,发出嗡嗡的鸣响,飞回了若生的手上。这令若生狂喜!
“清泠,你知道这刀的来历么?野鹄刀,跟随了祖上一生的宝刀。当它看到主人想杀的人就会滴血,当它感知到危险就会从刀鞘中跳出来发出鸣叫。而且,它从不服从任何人,只要脱离了我的身体,它就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只怒吼的魔兽,会伤害到企图控制它的人!”
清泠呆住了。这一瞬,飞缘魔忽然消失不见。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未来的运命是在自己的手上运转,还是在不可触及的时空中暗中运转呢?
清泠看着手上那本《六韬》,似乎不太相信如此轻易就能掌控全局。
若生看到那一张时而忧郁,时而兴奋,时而阴狠,变幻无常的脸,内心五味陈杂,默默走出了神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