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酒肆内,樱花又一次染红了杯中的酒。若生正在孤独地喝着这闷酒。身上的伤早已经痊愈。
失手并没有什么。让他难过的是怎么会有现在信康之死。他错失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以抹杀的因果。昔日如果在六条河原,他一刀斩杀了那信长,怎会有现在的负疚之心呢?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清泠,为什么每次一见到那个女人,他就会心神不一,错失良机呢?
“清泠啊,你就是我手上的这一杯苦酒。”若生忍不住要痛哭,你真是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女人了,你怎么会轻信碎骨女的话,以为是甲贺忍者村的人出卖了你的父亲呢?“不要再为清泠难过了。”胖胖的“加贺熊”智人与瘦马都坐在了若生身边,“那个家伙,她已经不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好伙伴了!”
“她肯定是疯了。”
“疯了?!”智人和若生都惊诧地望着瘦马,难以置信。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可能你们怎么都想不到,其实出卖她父亲的可能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瘦马忽然开口了。
“啊——怎么可能?!”若生手中的酒杯差点落地,“你听谁说的?”
“暮。”瘦马因为是暮的义子,自然有机会听到暮内心的秘密,“你们都不知道清泠父母的事情吧?”
“她的母亲不是出走了吗?”鸣人愣愣地问着。
“不,清泠的母亲是被她父亲亲手杀害的。除了我们这些小辈,忍者村上了年纪的男人都知道这个秘密。清泠父亲杀害妻子的那天晚上,清泠曾跑回忍者村向暮求助。但暮却没有出面制止甚至是惩罚清泠的父亲,而是将这件事情按下,一言不发。”
“为什么?”若生忽然想到在伊贺神宫决战的那一夜,清泠脸上哀伤的表情,原来她的内心竟然有如此深的裂痕。
“当时暮被谣言所迷惑,以为清泠的母亲是美浓派来的忍者,他以为清泠的父亲这么做是正义使然。但当他后来看到清泠的父亲在妻子死后,迅速和伊贺一个女忍生活在一起,便明白这不过是一个阴谋,清泠的母亲是被冤枉的。暮现在重病之中,他对于这件事一直有深深的内疚。”
“怪不得,清泠对整个忍者村的人都是那么的憎恨,因为他们的冷漠,使得母亲含冤死去。”若生想到这里,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暮也太不负责任了,就算怀疑清泠的母亲是美浓的奸细,也应当审问裁定,怎么能让清泠的父亲私自下手呢?!”
“我现在还记得清泠那天晚上的哭声,像一只要呕出鲜血的夜莺。”那时候的瘦马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子,怎么也无法体会清泠心内的苦楚与无助。夜里,他被嘤嘤的哭泣声惊醒,拉开纸扇门一看,清泠披头散发坐在暮面前正在哭诉,但暮一言不发,那气氛凝重得可怖。
因为憎恨自己的父亲杀害了母亲,所以就将父亲推向了死路,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若生清楚地记得清泠在母亲死后,冷眼看着父亲和另一个女人出入时那种恨恨的眼神。也因为无法原谅众忍对父亲恶行的默许,便将所有人视作了仇人,与整个甲贺为敌。想到这里,若生的手心渗出了细汗,如果是这样,清泠比他想象的更加可怕。
忽然,他脑海中掠过了更加寒冷可怖的念头。从一开始,对,从一开始,清泠就是要杀掉自己的对不对?
这时,一个女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带进来一股旋风。是酒肆的侍女芳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酒肆老板娘看到芳子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很是不悦。
“纪伊国屋的小梅姑娘死了!”芳子惊魂未定,气喘吁吁道。“吓!怎么可能,昨晚她还来我这里喝酒。”老板娘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不禁自语道:“这已经是这条街上死去的第三个女孩子了!前几天是纸店的阿灿姑娘,还有伞店老板的女儿小春,真的是太可怕了。芳子,这几天晚上你一定要安心地守在房内,不要出去。”芳子听到老板娘的话不禁吐了吐舌头,闪进厨房忙活去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若生等人不禁有些疑惑。“你没有听到流言吗?听说最近有一个喜欢吸食少女鲜血的妖物在京都出没。”老板娘面色惨白,向若生等人叙述起这件骇人的奇闻,“已经有好几家的女孩子遇害了。”
“如果有天狐在就好了!天狐一定会把这个妖物毫不留情地铲除掉。瘦马,你说是不是?”智人听过老板娘的叙述忍不住大声嚷道。
“是啊,再厉害的妖物遇见天狐也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堪一击。”瘦马知道智人话语里的辛辣为何,也故意在那里吆喝起哄。
两个人一吆喝,周围的酒客却窃窃私语起来。这次,大家听到天狐的名号似乎不像以往那样一呼百应呢!
若生有些奇怪了,但并没有很在乎,“你们两个,难道没有看到我身上的伤刚刚好吗?”若生不禁有些气闷,两个死党这时候吹嘘天狐如何厉害,无非就是逼他出手。
“那些女孩子都死得好惨的!”芳子端着一壶刚温好的酒出来,“小梅身上的血一直从内室流到了屋外。那个吸血鬼在小梅死之前一定折磨过她。我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好可怕。”芳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事件的经过,若生感觉到手边的刀竟然在嗡嗡作响,震得他手腕微微发热。
深夜的京都,本来也是繁华喧嚣的,但由于最近不断有吸血鬼出没的传闻,各家店铺都早早打烊闭门歇息了。
若生和智人一行三人走在街头,反而觉得萧瑟冷清。街头行人不多,飘起了细雪。智人忍不住打起了呵欠,忽然,他眼睛一亮,大嚷道:“好美丽的女人啊,简直像含苞欲放的燕子花一样!”若生和瘦马循声望去,只见前面来了一行人,前面是两个手执牡丹彩灯的男侍,后面一个脚蹬高高木屐的女子,出水芙蓉一样光彩艳丽。她身着桃红盛装,夹衣袖子上是大朵大朵金色的染花,肩膀上绣着凤蝶的家徽。高高的笨重的木屐使得她的步履看上去奇怪但又透着高贵凛然的气势,那行走的态势就像天上的积雨云,轻纱一般飘**。
若生看得呆了,因为那张脸,似曾相识。“这是京都新晋的花魁,天满屋的夕雾。”一个路人惊叹道:
“就是唐朝的杨贵妃也不过如此吧,像是天女一般高不可攀啊。”
那个夕雾似乎习惯了男人惊艳的目光围绕,眼神高傲又魅惑迷离,只是转到若生身上时微微露出讶异的神色,有了几分慌乱,走神之间,险些被高高的木屐绊倒。
“是他么?真的是他!是上天怜悯我么?”夕雾说这话时,还是紧紧咬着那玫瑰样的红唇,牙齿在发抖。谁也听不到这位花魁在说什么。
“让我坚定地走下去吧,他一定会看到我,一定会来看我的。”夕雾对自己这样鼓励道,眼神就更加迷离地看向若生,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一般。
“那个花魁,该不是认识若生吧?怎么会那副表情。”智人在一边嘟囔道。虽然自己肥胖若猪,但论相貌,这一张白白胖胖可爱极了的脸总比毁了容的若生好看对不对?那个花魁的眼睛妩媚得像春水一样,落到哪个男人的身上都是如沐春光一样啊,他多希望她看自己一眼。
“哈哈,智人,你嫉妒若生了?”瘦马在一旁打趣。“什么话,我嫉妒谁也不至于嫉妒若生吧?”智人真的有些郁闷了。
但是若生盯着那个花魁,神色严肃,若有所思,转身对智人沉声道:“智人,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花魁的面色苍白如纸,太像库赖了!莫非库赖扮作花魁的模样?智人也有些恍惚了,还是这花魁本来就有异?
他们面面相觑,仿佛已经置身于诡谲波流之中。“若生,有一桩奇闻我说了你一定不要激动哦。”智人忽然在人群中对着若生低语,“呵呵,不过当然啦,说出来也没有关系的。”
“智人你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伙,能不能闭嘴?”瘦马察觉到智人的神色有异,连忙凑过来大喝道。
“说出来也没什么吧。趁着他被花魁多看了几眼,正是高兴的时候。”智人嘟囔道,“况且我们也瞒不住他的!”瘦马颇为忧心地看着若生,显然智人说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若生,这些天你在养伤,所以还没有听说过这吸血案的传闻吧?呃,你不知道实在是太可惜了,那案子可是和你有关呢!我可不像瘦马那么矫情,总喜欢拣好听的来说。”
若生向来最烦智人卖弄,芝麻大的事情到这家伙嘴里也要饶舌三天,“快讲,少啰唆!”
“实话告诉你吧,京都的巡捕在每个受害者的房间都看到了那个东西。”
“哪个东西?”若生还是莫名其妙。“就是你最擅长的那个东西呀!”
“什么?”
“他们在受害者的房间看到了梅花!就像你以往在那些被劫财的达官贵人家中所画的一样!”瘦马忍不住补充道。
“你是说他们在受害人家中的墙上看到了我的一枝梅?!”因为愤怒,若生忍不住大声咆哮,几乎吓倒旁边的路人。
“是,而且是用那些美少女的鲜血涂就的一枝梅!”瘦马补充道。
若生的那双眼睛瞬间充血,散发出杀气。“若生,你已经够丑的了!不要动怒好不好,那样你的五官会更难看!”智人被强烈的火药味给呛着了,抱头鼠窜。“一定是美浓派的诡计!做出种种残忍的事情嫁祸到我的头上,好让百姓怨恨我。”若生马上明白了,愤怒非常。
京都的天满屋,是最有名最奢华的买欢场所。京都最明艳的花魁都集中在这里。一具具包裹了华丽绸缎的躯体在夜间散发出魅惑的香气,勾引欢客们向时间的空洞里游**。天满屋里最负盛名的花魁是夕雾。
但是此刻的夕雾在做什么呢?她正坐在一个客人的腿上,一层一层褪去身上华丽的唐装,露出半个雪白色的肩膀,和客人肆意调笑着。“真是一个****的女人。”若生潜伏在房内暗处,看着夕雾在客人面前使出的种种媚态,忍不住暗暗咋舌。“若生,难道你不喜欢吗?”智人忍不住吞下口水,否则那口水流到地板上会将自己暴露的。垂涎三尺的不止智人一个。瘦马伏在房顶垂首向下看,也忍不住暗中赞叹,不愧是京都身价最高的花魁,每一层衣服都华丽精致。尤其是最外一层罩衣,上面金茶色的朝霞是用大量的金箔织就,暗茶色的百合在夜色中散发着荧光,那是银箔贴就。这样一件衣服足够一个忍者一年的生活了。
当夕雾将衣服全部褪光,露出雪白的胴体时,那客人忍不住色心大发扑了上去。
此刻,若生已经悄悄退去了,守了大半夜就是这副情形,他无心看下去。
只有智人,像被蜘蛛牢牢黏住的苍蝇一般,似乎忘了此行是为何而来,还在那里着魔地留恋着不肯走。
“喂,那个傻瓜怎么还不走呢!”若生忍不住对瘦马吼道,“真是一个贱人!见了漂亮的女子就是这副德性!”
“我也没有看够呢!人生的乐趣就在于此吧?”瘦马打了个呵欠。
“那你怎么随我出来了呢?”若生笑着看着瘦马,瘦马的脸已经微微泛红。
“呃,你不是说偷窥他人私事不是君子所为嘛!”瘦马吐了吐舌头,“况且我更喜欢在清泉边浣衣的那个百合子。如果让百合子知道我在偷窥男女苟且之事,不知道会怎样鄙视我呢!唉,我这个人从来不愿做亏心事。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还是出来赏月吧,让我的心澄净一下!”瘦马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眼睛却还是时而要瞟向身后的天满屋。
“快让那个家伙和我们一起走啦!”已经感觉到夜风的寒凉,若生不耐烦地坐在天满屋的屋顶,俯瞰着脚下一众男男女女,在华丽的天满屋内穿梭着,纠缠着。
那些女子们各个笑得花枝乱颤,像蝴蝶一般黏滞在男客的身上,任由他们狎戏调笑。真是一个被欲望主宰的世界,这种虚情假意的鬼地方,只适合那些龌龊的灵魂游**。
正在出神,忽然听到嘭一声巨响,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夕雾的屋内弹了出来。那个影子很是庞大,圆滚滚的像皮球一样,正是智人。
智人好像是被某种外力弹出,先是狼狈不堪地弹到了廊下的栏杆上,紧接着是哎呀一声痛呼,头脚颠倒咕噜噜沿着楼梯滚了下去,弹来弹去,把正在寻欢作乐的男女们吓得惊叫不已,那种躲闪不及的倒霉鬼自然就被胖胖的智人重重地压在了那里,疼得呼天叫地。
“发生了什么事?智人!”若生不由得探头下去喊道。但智人已被摔昏了,对于若生的询问也无回应。若生凛然一惊,纵身跃上夕雾所在的房间,一个翻身扑了进去。
只见男客仰卧那里,夕雾正低头埋在那男子的身上,那男子的身体不断扭动,不断呻吟着。
若生一惊,正要退去,忽然看见鲜血!鲜血就在自己的脚下,从那个男子身上源源不断地流了过来。
男子还在呻吟:“啊,救命!”“你这个吸血鬼!”若生忍不住大怒,“库赖,赶紧受死吧!”那个夕雾听到若生的暴喝,随即从男客的身上抬起头来,转头望向若生,沾着满唇的血,沥沥而下。
那个男客面色苍白,口中的呻吟还是细若游丝:“好痛,好痛……”
若生的刀旋风一般飞了过去,但忽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面前刀下的这个夕雾,楚楚可怜,目光中满是惊恐,身体也在瑟瑟发抖。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天狐,你要相信我。”那个夕雾忽然抱住了他的腿,泪水扑簌簌而下,似乎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但是若生怎么顾得上这些,他马上明白过来,一个影子正在暗处窥伺着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库赖!怎么才能找到他?要循着血腥的气息!
还不等他找到库赖的藏身之处,无数只六角手里剑便飞了过来。那夕雾似乎毫无防备能力,忍不住失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