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鬼忍传

第47章影武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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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馆主大人平定了甲斐,将来扫平天下指日可待啊,真是可喜可贺!”家康在信长面前还是往常那样,一副忠心为主的表情。

“嗯,也让三河殿下(注:即家康)大费周折了!”信长对面前这个习惯于忍耐和服从的老盟友也毫不吝啬地给予认可,“哈哈,话说回来,三河殿下不愧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个竹千代,还是那样敦厚可爱,你这次的殷勤款待,真是让我满意啊。住处非常合我心意,茶也是预备得精致周到,太舒服了,太开心了!只是,下次不要这样浪费了。我也是个乡下人,不需要太奢侈的东西,能够入口就可以了。”

“愧不敢当呵。能让大人满意正是在下三河的心愿。”廊下的德川家康带着陪侍的众家老诚惶诚恐道。

“哈哈,正因为你三河的心意,我也特意来送你一份厚礼呢!”信长爽朗地笑着,面对家康的款待他很是舒心,这样忠心耿耿的家臣恐怕是独一无二的吧?随即将骏河一国授予了家康。“这下我也成了骏、远、三三国的领主了,和我小时候人质时代的今川义元拥有的是相同的领土。人的命运真是意想不到啊!”家康深深地感慨道。当然,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想到含恨而死的筑山殿和长子信康,内心在暗中唏嘘不已。

东海道大将德川家康,自平定武田后,引领三河、骏河、远江三国。

“呵呵,所以说人生五十年,变化无常啊。我们之间联盟的厚谊有二十年之久了吧,唉,真是可喜可叹啊!现在天下已经安定,该尽情享乐了吧,过几日你就来安土吧!我会好好招待与你。”信长再冷酷无情也知道昔日自己铸就的冤孽,家康还能够如此忠心地对待自己太难得了,于是他热情洋溢地向家康下了邀请,这可是让家康出了一身冷汗。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饭再好吃,陪着阎王吃饭那感觉可就十分不自在了。况且,信长自从连连大胜,征服天下的脚步越来越轻松之后,越来越多的有功家臣却被纷纷流放,晚景凄凉。难以想象一旦天下安定,像明智光秀,德川家康这些又是盟友又是走卒之流是否会面临着兔死狗烹的结局。家康难免感到忧恻和不安。

信长走后,家康便向手下的心腹酒井忠次、本多忠胜等人大发脾气。

“都是你们,说什么要不惜赔上金山银山来款待,这可倒好,我又要面临新的陷阱!谁知道我去了京都会有怎样的待遇?”

“啊……大人请息怒。话也不能这样讲。倘若眼睁睁看着馆主大人来,不做出任何的款待,恐怕会招致更倒霉的祸端呢!”酒井忠次不服气了。

“唉,怎么办才好?”

“大人不必担心,去了京都自然有人会暗中保护您。”半藏在帷屏后面小心翼翼地劝阻道。

“唉,也只能如此了。”家康知道,现在的自己手下已经拥集了大批忍者在暗中为自己效命。自从天正伊贺之乱后,自己与信长对待忍者截然不同的怀柔政策已经让众多忍者宁可不计酬劳也要为自己效命,为的就是与信长为敌。

他忽然想起那个人来,忍不住问道:“不知道那只鸽子在那边现在怎样了?他还好吗?”

“放心吧,御馆。他是熟读兵书的人,不同于一般的乡下忍者。”半藏提到“那个人”时,已经有了昔日的暮和杉谷那样的得意爱惜的口吻。

且说,信长巡视完甲府后归国之日,突然又遭遇异象。据当时的《立入左京亮入道隆佐记》中记载——“在干位,白云象虹一样,从平地上笔直竖立,其末尾像长太刀一般歪斜,在夜空中直立,在当夜十时前消失。”。

《日本史》中外国传教士的记述则是这样的:“5月14日(此为公历,即阴历四月二十一日)星期一夜九时,一颗彗星拖着很长的尾巴,在空中出现,好几日都在天上运作,给人们带来了深深的恐惧。数日后的正午,我们修道院七八个人都看到了这颗彗星,如烟火一般从空中落向安土,对此新奇之事均感到惊愕。”

信长向来乐观自信,看到这种异象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真是怪异之年,不知道又会发生怎样离奇的事情。”

是啊,这次的异象又预示着什么呢?

德川家康在忐忑之中终于于天正十年五月十一日同穴山梅雪离开了滨松城,十五日抵达安土。

穴山梅雪乃是武田昔日的重臣,与小山田信茂等先后背叛,逼得胜赖父子自杀于天目山中。武田氏灭亡之后,武田旧臣大半在信长死后归服了德川氏。

接到家康前来的消息,信长特派贵族出身通礼仪的明智光秀充任总接待之职务,郑重叮嘱道:“光秀,三河殿下是我们很重要的盟友,希望你尽心置办好一切,就当是在打一场合战,千万不能疏怠。”

对于信长的命令,谁敢怠慢?光秀带领一班家臣日夜操劳,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过问。小心谨慎的光秀晚上都要和厨子睡在一处,生怕有一点点的疏漏。但,光秀越是怕被信长挑剔,越躲不过命运的玩笑。就在家康抵达安土的当夜,信长大摆宴席极尽奢华之事,特意令召回的信忠作陪,对家康道:“受到你的协助,已有20年了,你连一次失误都没有,我真不晓得该怎么谢你,以后还得请你多帮忙!”

光秀为了让这次筵席看上去无可挑剔,特意设法远从泉川的界港买来鲜鱼,又从京都请到最有名的歌舞伎梅若太夫来表演,以娱嘉宾。

但是,极其令人尴尬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光秀命人端上料理的一瞬间,狐狸一般的信长面色大变,瞪眼看着光秀:“光秀,你想让你的主子在三河守大人面前丢尽脸面么?”

光秀一惊,不知道信长为何突然暴怒,莫名其妙地看着信长,信长夹起一块鱼肉,又再次嗅了嗅,大吼道:“岂有此理,鱼肉是臭的!”

那盘子随即从信长手上飞了出去,正好砸在了光秀额上,鲜血沥沥而下,光秀跌坐在地,面色如纸。

“看你这副表情,我就明白了,你已经厌倦我信长了!”说着,信长抬手便给了光秀一记耳光,“还在因为你们明智家的那个快川和尚对我怀恨在心吧?!”

“啊……馆主大人您为何会这样想?!”明智吓得缩作一团。织田信长所说的快川,乃是日本国师,就在织田军联合德川军逼得武田胜赖兵败自尽于甲州田町之后,信长兵团开始对与武田胜赖有渊源的一些寺庙家臣进行围剿。惠林寺中的主持快川大师也受了池鱼之殃,虽然他是名声赫赫,为天下信众推崇的国师,但是信长也毫不留情,一把火将寺庙烧了个干干净净,快川大师也跟着葬身火海。而快川国师与明智光秀一样,同样属于美浓土歧氏的明智一族,信长的虐杀行为深深刺痛了光秀,令光秀渐渐无法容忍,无法在众人面前掩藏内心对信长嗜杀的厌倦与谴责之情。

但教养有礼的光秀怎么会为这些特意让信长扫兴不快呢?!信长的苛刻和毫不掩饰的羞辱深深刺痛了光秀的内心。

德川家康看着光秀尴尬的处境,颇有些兔死狐悲的同情,他连忙向光秀小心地赔笑着致意:“光秀,这鱼肉不愧是安土的特产阿,美味极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但是这一点点安慰,怎么能驱散光秀心头的那一大块乌云呢?光秀难过地僵在那里。但更让他难过的还在后头。

“金橘头!”金橘头是信长给光秀起的外号。信长经常喜欢拿属下寻开心,譬如羽柴秀吉就被信长唤作了“秃鼠”,可见这些家伙在信长眼中都是走卒,能得到信长真正尊重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是……馆主有何吩咐?”光秀忐忑不安地顶着众人同情的目光,不知道信长又要做出怎样令人崩溃的事情来。

“你不必负责这里的总接待职务了。我会让堀久太郎接替你,否则谁知道你又会让我这个讨厌的人在三河守大人面前出怎样的丑呢?”

“啊……馆主,冤枉……”光秀似乎快要哭出来,这无异于是说他不尽职了!倘若不是年近花甲还要顾全脸面,他简直要抱头大哭了。做走卒岂止一个“苦”字了得?悲辣辛酸,可怜的光秀是体味殆尽了。

忽然,信长停止了咆哮,走到光秀面前,低声喝问:“你瞪着我做什么?”光秀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跪坐在身边不远处的贴身侍从治兵卫。可能是不甘看着主人受如此委屈,他一脸怒火,正怨愤地看着信长,眼中像藏着把尖刀一般凌厉。

治兵卫是刚被自己收入身边的贴身侍卫,性情耿直忠诚。只见治兵卫跪上前一步,大声道:“馆主大人,事情不是这样的!”

“唔,不是这样的?!”信长正在气头上,抬手捏住治兵卫的下巴将其抬了起来面向自己,“那到底是怎样的?”

“光秀大人他对您无比忠诚。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忙碌,亲自过目每一样饮食,审查每一道工序,治兵卫当时一直陪侍左右。这条烂鱼臭气熏天,肯定不是厨下的疏忽,卑职认为这是有人故意陷害光秀大人。”

“呵呵,你们都听到了么?还有这样忠心为主的部下!哈哈,不错啊!有道理!”信长大笑起来,赞赏似的拍了拍手,忽然又沉下脸去大吼道:“‘接待役’是什么?只需要盯着厨下,难道就没有尝羹的义务吗?”

“光秀,你肯定没有尝过吧?来,尝一尝这是什么味道。”信长转身用筷子夹起那条臭鱼,“我可不想冤枉你,你来尝一尝这美味。”

泪水在光秀的眼中打转,信长的那些话令他如噎在喉,他忍住头顶不断外窜的虚汗,默默用手接过那鱼肉塞入口中。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呆在那里,气氛冷漠僵持得可怕。“够了。”信长皱着眉头,似乎不想再多看光秀一眼,“你马上出兵,去援助正在攻打毛利的秀吉吧!拿下中国出云,这两个国就是你的!在此之前,我决定先收回你的领地,丹波和近江两国。”

这最后一句简直是晴天霹雳,光秀简直要五内俱焚,头顶一盆冷水迎面浇下,他的心彻底冰冷了。

家康看着黯然离去的光秀和盛怒之中的信长,内心也是云雨霏霏,说不上是喜是忧。他和光秀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一个受宠,一个失宠,但他们都是注定要被铁鞭匕首**的老马,不到老死僵毙之日,就无法逃脱信长的严酷驱役。

席间在座的一些家臣也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可怜的光秀大人,如果是我,我肯定要自杀剖腹也不能忍受这侮辱。”

顶着奇耻大辱的光秀带着治兵卫等人默默离去了。“把那些餐具、食材都抛到泥沟里面去!”光秀一声令下。

不管抛掉什么,都抛不去身上的耻辱,心头的仇恨。“大人,馆主大人为什么不听我的辩解?听说进膳的仆役中有美浓的忍者,我怀疑羽柴秀吉暗中使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听到治兵卫此番提醒,光秀眼前顿时浮现出秀吉那颗尖尖的老鼠一般的脑袋,那双鼠目仿佛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细碎的牙齿拼命咬合着,正拼命压制着随时从腹腔内喷薄而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