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乡巴佬,永远改不了乡野小民的贪婪,天生粗鄙龌龊。现在你看了我的笑话一定很开心哪。”光秀的脸涨得通红,内心恨恨道,“羽柴秀吉自作主张地插手四国事务,派兵攻克了淡路岛,分明是在抢我的风头。现在信长还要我前往中国地区,去听那个乡巴佬的调遣,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呀!”
“我不明白,为什么馆主大人会对大人这么不公平?”光秀手下的众家臣也都迷惑不解。要知道当初为了攻打中国等四国,光秀费尽口舌说服了长宗我部投到了信长麾下。谁知道信长中邪一般忽然又转变主意将投奔而来的长宗我部弃而不用,还把光秀晾到了一边,四国攻掠也没有光秀的份,光秀的内心可想而知,既恼怒,又恐惧。
“我光秀在信长眼中也是一枚可以随时放弃的卒子吧?没收了我的封地,逼我从毛利氏手上夺得新的领土,这无疑是想将我逼上绝路。毛利氏实力雄厚,岂是数月即可铲平的?”信长对待没有用或者失去利用价值的家臣,采取极其严厉的态度。老臣佐久间信盛在被放逐后活活饿死,林通胜、丹羽右近、安藤守就等,或流放,或追杀,这让家臣们个个都战战兢兢,知道了信长家不养无用的人。难道他是想像对待佐久间信盛、林秀贞一般将自己逐而不用?要知道信长放逐的林秀贞、佐久间信盛等老臣的领地大多在尾张、美浓一带。他们被赶走以后,领地全都纳入了织田信忠的实际掌控之下。信长此举不但是为了丢弃老弱病将,也是为了扩充儿子的实力。一想到功勋赫赫的佐久间信盛在流离失所两年之后最终被活活饿死在荒野之中,光秀对信长的绝望之情更上了一层。这的确是一个冷酷无情,不可倚靠的恶主!实际上光秀早就该知道,自己与信长原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随着时间演变,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必然会越来越大,最终是背道而驰。
在臭鱼宴之前,两个人就有过一次纷争。那日,信长忽然将光秀召了去:“光秀,我召你来,是想问你,朝廷给了我关白、太政大臣和征夷大将军三个头衔,你看我该选哪个?”
“啊?!”光秀又惊又喜,近来内心的忐忑不安一扫而光,由衷地替信长高兴,“主公这么信任光秀,那么光秀就斗胆进言了!主公昔日起兵是打着平氏旗号,所以征夷大将军的头衔太不合适,太政大臣倒很不错!”
“哈哈,光秀你真的很替我着想啊。”信长大笑,忽然冷冷道,“这三个我都不要!”
“啊……为什么?大人征战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光秀啊,你真是一个笼中鸟。朝廷?哈哈,我们很快就不需要朝廷的施舍了!我信长靠着自己什么不能够得到?朝廷算什么?如果没有我信长,朝廷那些蛀虫根本无法安乐!你知道我信长从来不养老而无用的人!活着不能贡献,就没有吃米的资格,这个国家根本不需要什么朝廷!我叫你来,是希望你给我想一个对策,让朝廷知道我信长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你明白吗?”
信长想颠覆朝廷,自立为主,对于以天下为己任,一心忠于朝廷的光秀来说无异于极端的疯狂背叛行为。
“是时候该遏制他了!否则天下还将有一场大乱。”光秀一直在抑郁中斟酌沉思,这一切都没有逃得过治兵卫的眼睛。
五月下旬,京都的爱宕山笼罩在一片霏霏细雨中。光秀离开了坂本,来到爱宕山下,他带着治兵卫沿着山间石阶一路向上。
山间传来和歌的声音。治兵卫忽然停住脚步不前了。光秀转身看着太兵卫:“你在想什么?”
治兵卫看着脚下,绿色葱茏之间,竟然有一支如雪般绽放的梅花:“大人您看,这样的时令竟然开出了梅花?真是异象啊!”
“嗯,是啊。果然是动**之年。”
“啊……大人,您看!那山间石壁上刻着什么?”
“是什么?”光秀顺着治兵卫所指定睛看去,只见那石壁上是八个大字:“时在今日,天下当倾。”
光秀心底大撼,怒海怨潮似乎都狂滚乱翻,搅得头脑欲裂。治兵卫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光秀,关切地问道:“大人身体不适?”
“唉,头痛欲裂啊!”
治兵卫连忙垂手跪在那里,叹息道:“大人,看您这个样子真让治兵卫不忍心呢。你的心底有魔鬼作祟,就唤他出来吧!否则,您不被那位大人侮辱致死,也要被山间的野猴子欺侮呢!”
“信长的性格就是这样,我们都要习惯忍受啊。治兵卫,你下次再冲动,我可救不了你啊。”
“不,大人你不要再强迫自己了。你心里应当明白,那条鱼是秀吉派美浓忍者做的手脚!我为您深为不平。有时候我们蒙住眼睛,不听心底发出的声音,可以骗自己,这个世界很黑,很安全……但是,莫非您想要像中国汉朝的韩信一样,最终被蒙蔽死在小人的手上么?还记得我给您讲的那个兔死狗烹的中国故事么?范蠡帮助越王重新夺回了国家,却即行逃走,临逃走时写了一封信给越王国的宰相文仲。信上说:‘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勾践颈项特别长而嘴像鹰嘴,这种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享乐,你最好尽快离开他。’文仲看完信后大大地不以为然,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冷血动物,但他不久就相信了,但已经迟了。勾践亲自送一把剑,就是染了吴王国宰相伍子胥自杀鲜血的那把剑,给文仲,质问他说:‘你有七个灭人国家的方法,我只用了三个就把吴王国灭掉,还剩下四个方法,你预备用来对会谁?’文仲除了自杀之外别无选择。您看现在的馆主大人,已经将您逼到了这个地步。一想起他用盘子掷伤您,我就心如刀绞,恨不能代您受过!”
“好啦!拜托你不要再说了!我的头痛得更加厉害了。”光秀捂着还留有伤痕的额头,脚步无力地上山去了。
被治兵卫说中心事的光秀在爱宕神社内,苦思冥想了一夜。已经是半夜时分,光秀还是毫无睡意,一向清高自好的光秀怎么会做出弑主的事情呢?“我日夜担心,不久的将来,治兵卫将会失去最为尊崇的主公!”治兵卫的哽咽在光秀耳边不断重现。抛开信长那些辉煌的武运,想想他历年的暴行真是令人发指。光秀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跟随这样恶魔一样的主公内心的苦痛可想而知。一旦与这样的恶主对抗而势败,结果有多惨烈也可想而知。
昔日,荒木村重反叛被镇压后,一族家众六百六十余人被惨杀在摄津伊丹外。岩村城被织田军攻破后,主将秋山信友以下一千四百八十二人惨遭屠杀。昔日出卖了家主武田胜赖的小山田信茂投降信长之后,便被处以“侍主不忠”的罪名。比睿山被围之后,信长就实行了大屠杀,无论男女老少一个都不放过,亲手将平安朝以来一直燃烧的法灯熄灭。与信长坚持抵抗了十一年的伊势长岛一向宗门徒两万多人,也被信长彻底杀尽。在越前更是见到念阿弥陀佛的人便视为一向宗门徒或朝仓遗党,一律斩杀。在攻破高野山后,将高野圣数千人全部斩杀后弃尸荒野。对烧毁东大寺的松永久秀不予惩戒,却寄以极大的赞许。自源赖光以来的名城岩殿山城全城上下三千八百余人全部被杀,岩殿山城废城。越中石动城叛乱平定后,城主小岛职镇以下一千余人屠尽。第二次伊贺之乱后,伊贺国三分之二百姓数万人被屠杀……这样的事迹还可再说二三十个,一连串的屠杀,使得无数人日夜诅咒这位虐杀的独裁者。
“大人,”一个身披蓑衣,头戴竹笠的老年男子闪身进来,“容我进来么?”
“你是谁?”光秀吃了一惊,对方明显是出云一带的口音。“他是毛利家的。”治兵卫在外面补充道,“说是知道大人要来,早早就赶到了这里,有要事向大人禀告。”“哦?”毛利氏正是信长派遣光秀前去讨伐的敌家。“我家大人派我来,是想告诉大人,如果大人想要起兵,我们一定会辅助大人。”“什么?谁说我要起兵?胡说!”光秀看着那忍者,像被戳破了心事一般又惊又怒。“呵呵,听说明智大人属于美浓的土岐氏,这个家族每到阴雨连绵的六月就要做一件大事。我家主人为大人着想,才派我前来传达他的诚意。还有,这药粉是来自西洋的疗伤奇药,我家大人特意让我带来,希望大人额头上的伤可以早早痊愈。”
“什么?”光秀抓起那忍者呈上的药粉,忍不住怒从心起,扔在了地上,“你是来羞辱我的么?”
“不……”毛利家的忍者长跪那里,“因能够体味到光秀大人内心的伤痛,毛利家绝对不会向信长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投降靠拢。请大人三思。”
光秀看着那忍者,再看向外面治兵卫一行家臣焦灼期盼的眼神,慢慢镇定下来,叹息道:“这是天意啊……送他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这药粉我留下了。日后定当回报他的好意。”
听到光秀的肯定,那忍者满意地露出一丝笑意,跪谢之后随即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治兵卫,”光秀大声唤了治兵卫进来,“你知道本能寺外壕沟的深浅么?”“只是普通寺庙,无壕……将军问此何意?”面对治兵卫的追问,光秀恍如未闻,呆呆地出神。
已经到了六月一日,光秀已经率军到了山崎,对军中所有物头公告:“京都的森乱(即森兰丸)有信使来报,主公为了加强对中国地区用兵,要在京都检阅我家的军队。传令所有军士,火绳都要点火,铳都上扳机,长枪也要整备好。”
“什么,不是前往山崎方向攻打毛利么?怎么又要转向京都了,难道……”
“听说家康公也到了京都,莫非光秀大人要消灭家康?”
“嘘……不要胡乱猜测了,小心被大人怪罪,说我们扰乱军心。”
军士们个个窃窃私语,满腹疑惑。
就在光秀大军转向京都前行的时候,治兵卫悄悄来到暗处,打出一个“地隐”的光咒,“一切进展顺利!光秀已经行动了!赶快通知家主,让他适机撤离!”
得到这光咒的忍者迅速将光秀的行动告知给家康。正在堺“游览”的德川家康知道光秀已经有了叛变之势头,大为振奋,忍不住点头赞道:“哦,不愧是我们的天狐,这么快就将光秀诱入觳中。好,太好了!”
光秀将一万三千人的明智军总兵力,分为三队向京都进发。大军所过之处,扰民无法避免。就在明智本队进入山城国,途中歇息之时,光秀命令部将领一队人马为先驱,将此地到本能寺路上有可能泄露本军行踪的行人全部捉拿或诛杀。在京都七条口附近早起种瓜的二、三十个农民因为看到了大军行迹,也被领军武官毫不留情地四处砍杀,无辜做了刀下冤鬼。就这样,明智大军悄无声息地进到了桂川,光秀终于下达了详细的命令:“都去掉马蹄上包裹的东西,士兵们将自己的草鞋脱掉,换上轻便的足半(一种踵部极短的草鞋,利于轻装快走);铁炮手将火绳切成一尺五寸长(约45cm),将火绳两头都点燃。”渡过桂川后,光秀彻底揭下了面具,鼓舞士兵说:“从今日起,殿下即将成为天下人,即便如提鞋的低贱之辈亦当欢欣踊跃,竭尽忠勇。吾辈士卒有两处目标(指信长下榻的本能寺,和信忠下榻的妙觉寺),树立武勋便在今日。有什么愿望现在尽可以说出来。有兄弟子嗣之人自不必担心无人继承家业,无兄弟子嗣之辈尽可从自己的亲属中选出关系亲近者继承家业。众人封赏之高下,全系尽忠之深浅!”然后一指远方:“前进,敌在本能寺!”
明智军由丹波口入京,北上杀向本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