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蕾在前厅坐到快九点,开始打蔫,关西说今天人不多,你累了先去睡吧。时蕾这两天确实没睡着好觉,也不硬撑。刚绕出吧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口炮弹般射进来。
“天佐?”时蕾接住连跑带颠的人,“有人追杀吗?”
“嘻嘻~谁敢!”哪吒牛哄哄地坐上吧台,“我是锻炼身体。”
“可我们这是酒吧,不是健身房。”时蕾狐疑地看着她。电话响了,她随手接起,“殿下?”看到哪吒摆手又眨眼的,“……不知道呀,白天我考试没在店里,关西,天佐白天来了吗……哦你说现在,这都几点了她怎么可能来?出什么事儿了?…成,看见了我给你电话。拜拜。”
哪吒合手作揖,笑道:“果然是时蕾,换成翅膀的话,殿下一定没这么容易相信。不过原来你说谎也蛮有一套的。”
“这么晚跑出来干什么?”时蕾不喝她的迷魂汤,“你良舅知道吗?”
“良舅知道我在殿下这里玩,他在生我气,因为我没考试。”
家里大人知道就好。“喝点什么吗?”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不考试。”
“为什么?”
“唉~无趣的女人!”哪吒叹息,手指敲着吧台,四下张望,“哥哥去了哪里?”
“送朋友去机场了。”
“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是不是那个红发导游小姐?”
“……不知道名字啊你?”
“喂,她和哥走那么近,不要紧吧?”
“你这小孩!”时蕾拍她的头,“管好你自己吧,为什么不考试?”
“因为我想我十四岁了,也到叛逆期了,应该做些反常的事。”
从来没人觉得她正常。“那为什么躲殿下?”
“殿下要送我回家,我不要,我要等明天良舅来接我。”
“你回去可别把我卖了啊,要不然下次不帮你了。”
“这还用你教吗?”
哪吒吵着要看她过继给人的女儿,时蕾领她到卧室。两千七听见钥匙和门锁相撞的声音就兴奋地扒门,哪吒也兴奋地扒门,进了里面却很失望。女儿对她这亲妈似乎没什么感情,只围着时蕾打转,看一眼它的饭碗,又空了。时蕾抱怨着,“它这么能吃,怎么总也长不大?”
“长大不就真的变成鹿了?”哪吒动作熟练地抱起小狗,虽然它已经完全成为别人家孩子了,但依然是个可爱的小东西。挪正它的脖铃,摸了摸它的肚子,“好多肉哦。还不到一岁就这么重,你是不是喂它太多饭?”
“它要吃,也不能就饿着啊。再说我看它老也不长,怪着急的。”
“不可以这么宠它。它就是这种小型犬啦,你急个什么劲?”
“长大不就成大型犬了。”
“它再大也就两三公斤而已!”她好没有概念。
“那不是白喂了?”时蕾先前还纳闷,怎么自己见过的鹿娃娃都是小狗崽。
“小狗多好玩,又乖又机灵。”她刚想亲两千七的鼻子,忽然想起翅膀说狗总用鼻子拱屎,尴尬地停下了。
时蕾看着她笑,“这是你唯一像女生的地方。”她的那些狗都被拾掇成了小妖精。
“我不像女生吗?”哪吒没有生气,只是很困惑,“好多人这么说。以前还无所谓了,现在明明发育了,还被人这么说。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像个女生,你教教我嘛……要像你这样留长头发?”
她长得是小,可年纪上已经进了青春期,很多性别的烦恼也就随之到来,没有妈妈,又没有特别要好的女朋友,生理上发生重大变化,心里肯定会慌。时蕾抚抚她的短发,感觉母性涌动。“这种事也不用特别介意吧?人在小的时候,都没有性别意识,长大之后知道自己是女生,就自然改过来了。再说就算人家都说你不像女生,那你到底还是女生啊。我有一个同学也是像你这样,她现在也还是个假小子,每天照样开开心心的。”
哪吒仍然不安,“我觉得殿下都比我像女生。”
时蕾吓得,“你可别在他面前说这话。”
“今天我和你睡行不行?哥回来了,让他去末班小吧睡。”小声咕哝,“他怎么还没回来?”
“那打电话跟殿下说一声,免得找不到你着急。”
“好。”嬉皮笑脸地汇报了行踪,一拍手,“好!洗澡睡觉。”
“你先洗吧,我给你放水。”
“鸳鸯浴吧。”她涎着脸。
时蕾头痛,“你少说这种话会很像女孩子!”
她吐了吐舌头跑开,中途又跟两千七嬉闹一会儿,才进了浴室,哼着歌脱下衣服,露出已经微微发育的瘦小身子,对时蕾的目光不躲不闪,口头警告,“不要看,身材蛮烂的!”
时蕾蹲在浴缸前试水温,“怎么突然在意别人说你不像女孩儿?”想想杨毅,好像是于一转学来的那年,开始在意这种事。
“我当然不在意别人,可是在意自己喜欢的人嘛。”
还真猜中了,难道生错性别的孩子,都要以这种方式觉醒?“班上同学?”
“谁会喜欢他们?那些男同学,明明都比我大两三岁,却还像小孩子。”她低头看看自己小小的胸部,有感而发,“不过有些女同学身材真不是盖的……”光溜溜跑过去,掀起时蕾的T恤,惊赞,“还是没你好。”
“你这死丫头!”
“喂,你和我哥有没有洗过鸳鸯浴?”哪吒邪笑一声,滑进浴缸里水花四溅,扑腾起来有如闹海的三太子。
翅膀早上回来取课本,虽然蹑手蹑脚,时蕾还是醒了,抓抓头发,看上去永远睡眠不足。
“睡吧睡吧。”他挥挥手,“我上课去了。”
两千七懒洋洋看他们一眼,埋头接着睡。
翅膀小声说:“我一会儿不在,你就换人了。”弯腰亲亲她,“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这个床什么时候才能腾给咱俩啊?”舌头撬开她牙齿,准备加深这个吻。
时蕾推开他,“别闹。”紧张地回头看哪吒。
“没事。”他一下一下地啄她,“丫头鬼着呢,醒了也会装睡。”
哪吒忽地拉高被子盖过脸,闷在里面笑得不可抑制,“你不要说出来嘛,本来想机灵点成全你的,装不下去啦!”
“再忍半小时。”翅膀满意地按住被子,唇还贴在时蕾脸上。
时蕾推开他,“天佐出来。”
“真对不起啊哥哥,打扰到你了。”哪吒骨碌碌地转着眼睛,分明半点歉意也无,“咦?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哟?”
时蕾也注意到,翅膀那副轻伤不下火线的眼镜怎么没戴?“又碎啦?”就说让他买树脂的经摔,偏得弄水晶片稀脆的,四个月下来,干废三副了,这副时间最短,还不到半个月。“你这一天都赶上吃镜片的了。”
“没碎,落殿下那儿了。”
“我去帮你拿!”哪吒自告奋勇。
“待着你!”翅膀瞪她,“睡你觉得了,没人教过你吗?管闲事死的快。”
“我们老师说过,对待敌人要春天般热情。”
“你们老师让雷锋强奸过吧。”
哪吒笑得开心,明摆着是不太喜欢老师,听到被骂极其解恨。
“嗯~”时蕾怪他教坏小孩。
“呵呵,你俩再睡会儿吧,我走了。”
“我也起来了,实习~”时蕾抻个懒腰,“唉!不爱去。”
“那就不去。”哪吒抱着她怂恿,“逃课吧。”
“不行带坏俺家猫宝儿!”翅膀捏着她小脸蛋往两边扯。
“好疼——!”哪吒哇哇叫。
时蕾拍开他的手,“你别没轻没重的!”
“就是嘛,你怎么可以**女生的脸!”
“我这是掐不是摸。”翅膀对她的用词露出嫌恶表情。“摸你还不如摸两千七。”
“好失败……”哪吒哭丧着脸看翅膀离开。
时蕾咬着指甲,眸子斜到眼角,“你说喜欢的……不是他吧?”
“啊?”哪吒吓坏了,“我看起来像是喜欢被虐待的样子吗?”
“我像!”时蕾掐她的鼻子。
“你男朋友嘴巴太坏了,摸我还不如摸狗,这种话他都讲得出来,我的脆弱小心……”
“我就说你们俩这岁数也差得太多了。”
哪吒亮晶晶一双黑眼眨呀眨,“你完全不像我哥女朋友!”
时蕾讶然,“为什么?”
这个问得倒够快的,哪吒窃笑,“就看起来满不在乎嘛。如果我真喜欢他的话,那不就是情敌吗?你怎么可以对我太客气?”
“不然怎么样?剁碎了拌鸡肝喂狗?”她学翅膀经常威胁这孩子的话。
她嘿嘿笑,“是猪肝。”
洗了脸出来,哪吒正**床下地抓两千七,一个急慌慌地跑,一个兴冲冲地追。时蕾头发晕,“快穿衣服别疯了,我要锁门走了。”
“等一下,我回去给哥哥拿眼镜。”胡乱套上衣服冲了出去。
时蕾连忙喊:“过马路看车啊。”追到门口,看她平安抵达对面才放心。
把房间门和走廊门都敞开,两千七小心翼翼地绕出来看世界。九点钟,天高,云清,阳光好,穿着正装的办公女郎高跟凉鞋踩在石砖人行路上,哒!哒!哒!时蕾找到生日那天买的高跟鞋,穿上在走廊里走正步,哒!哒!哒!屋里电话响了,她用脚尖踢踢两千七警告:“不行跑远啊!”进去接电话。
哪吒说眼镜找不到,时蕾猜测可能刚才他取走了,那人戴惯了眼镜,不戴会头疼。
“没有啊,他们说他早上出去再没回来。”
“卫生间呢?他可能洗脸摘下来放水盆上了。”她指挥,听见那孩子跑,然后说没有啊,这也没有啊。“找不着算了,天佐,等他晚上回来自己去找。”两千七不善地低吠,时蕾抬头看,门口俏生生一道人影。雷红岩?
雷红岩送来一副黑框眼镜,淡茶色水晶镜片。“昨天送完大斌回来,他顺便去看了看我新搬那办公室,眼镜落下忘拿了。”
时蕾接过来,邀她进屋,“你让他自己去取不就得了,还特意送来。”
“不了,我这就要出团儿。不说明天考试么,怕他没戴的。”
“一天就这么丢三落四的。”
“心大呗。”红岩打个呵欠,顺口接道,“以前一动就把眼镜落我们家了。”
翅膀在时蕾实习的电厂门外等她,见到人出来,差点掉头就走,丁冬及时招手高呼非哥。
时蕾奇怪道:“你怎么来了?”说罢看丁冬,不用想,又是她泄露行踪。
丁冬向她邀功,“惊喜吧?”
时蕾盯着他鼻梁上那副眼镜,“惊吓!”冷哼几不可闻。
“吓着的是我吧?”翅膀不敢恭维她脚上的高跟鞋,“我不说和我在一起不行穿这鞋吗?”
“我觉得很好啊,很有女人味十足。”丁冬很识相地帮着说好话,“放心放心!她穿高跟鞋也没有你高。”
他得意地挺直了腰板。“热不热?请你们吃雪糕去。”
“你们去吧,我回寝室吃苹果喝酸奶,一定要变成这个夏天里日渐消瘦的一朵黄花。”
“穷折腾吧!”翅膀望着一群叽喳喳走远的女生,揽过时蕾,“黄花回寝室了,咱俩……你这么高我太不习惯了。”
时蕾漠然道:“我本来就这么高。”
他倒没注意她反常的语气,眼瞅她站一会,转好几次脚脖子,不由皱起眉,“你穿它能得劲儿?”
“反正你不得劲儿就行!”她斜眼瞪着他,话里有话。
“我咋得罪你了?”翅膀犯嘀咕,她这眼神凉嗖嗖,像两把小冰刀。问她也不说,他盲目哄道,“走,给你买鱼片吃。”
“眼镜哪找着的?”
“……落殿下那了啊。”
“我怎么听说,你昨晚就没戴眼镜回来?”
“嘿~”他开始卖笑,心虚地扶着眼镜,“其实是跟海斌闹摔碎了,怕你念叨我。”
“我以后都不念叨你马慧非。”她甩开他,走在前面。
这话……“喂。”他跟上去帮她拿背包,“你念吧,我可爱听了。”
“我还没那闲心呢。”她狠狠抢回自己的包,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盲道线上,鞋跟一扭,剧烈的麻痛自脚踝处传来,瞬间贯穿全身。
“崴着了吧?”翅膀扶住她,“脱下来。崴坏没有?”
“坏了。”时蕾说。她听见很清晰的咔咔的声音,肯定有什么东西坏了。
“照个片子去。”翅膀背起她,到路边拦车。
时蕾伏在他背上,手里两只鞋了很无辜地妩媚着。灾难与它无关,她却因为它脚疼。
他看一眼耷拉在自己胸前的高跟鞋,无奈地埋怨,“你说你这掷什么气呢,穿不了还非得穿。”
“看来光喜欢还是不行。”她把鞋子对准垃圾筒抛去,“根本不适合,勉强不来。”
所幸只是轻微扭伤,翅膀吓得不轻,严厉警告她再不许穿高跟鞋。时蕾淡淡应着,“我有自知之明了。”翅膀觉得她反应奇怪,以为还在气那双鞋,也没再多想。
终于所有考试都结束了,翅膀躺在**编派科任老师,典型的吃饱饭骂厨子。又骂监考,骂前桌光知道自己写一卷子的学习委员,翻个身,骂起古人来,“发明考试的人全家死光光。”
时蕾听得心烦,“他全家肯定早都死光了。”
“我产权法要不过就让小变把吃我的吐出来。”科目都考完了,就那变态给的题不准。
“吐出来能让你过啊?”时蕾对他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想法很不理解,扭头看他倒在**四肢弯曲的姿势,“你好像被蝎子咬了。”
“这次要不过,可比让蝎子咬还惨。”他又开始动歪脑筋,“要不我做个假成绩单邮回去吧,老爷子应该不懂上网查……你这不上课了,还忙和和写啥呢?”
“实习报告。”
“这么晚了别写了。”他走到工作台按着椅背,“洗澡去。”倾身去吻她的脸,唇一沾上她就刻意躲开。
“你洗你的呗。”时蕾握着铅笔用手背抹一下脸颊。
他被这个动作惹怒,僵着脸盯住她平静无波的眼。
时蕾视而不见,全部精力放在眼前的电路设计上。
这是一个很难处理的命题。首先,电流要调好,过大会烧坏主板;过小则影响功率。取样电阻R2也要重新设计,小冬的解决方法没把电压波动考虑进去……R2的阻值很重要,过大会导致抗干扰能力下降,过小会导致灵敏度降低。
铅笔倏地被抽走,她道:“别闹。”伸手要夺,撞进他若有所思的眼里。
“唠两句?”翅膀把笔扔在桌子上,身子一矮坐到地板上。两千七嗖地跳上来,爬着去闻他的嘴,这狗现在绝对有烟瘾。
“我没写完呢。”时蕾拒绝,拿起笔在纸上横一条竖一条地画着。
翅膀斜了那图一眼,“电线要这么接,还不得干爆炸了……”
“你有空上前厅坐着去行不?”她以手挡住草纸,“要不就去看书,别烦我!”
“怎么了?”他仰头看他,觉得她躲躲闪闪的模样很古怪。大姨妈来了?
“……空调开大点,这几天真热。”她随手摸起遥控,走到空调下面对着它猛按。
不说?翅膀抓开在他胸前乱蹭的狗丢到一边,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转来转去。
按了半天按钮,也没听见熟悉的滴滴声,“怎么没反应?”再错一步换个红外点,又按,就是不动。
他悠哉地提示,“孩子你拿的是啥?”
她一看,电视的!脸忽地热了。翅膀把空调遥控器冲她晃了晃,她下意识地过来要接,又退回去,伸手说:“撇过来。”
“你个笨手笨脚的能接住吗?”他瞧不起她,遥控器作势抛出,骗得她分神,倏地站起来,抱着她跌进床里。“小样你还跟我玩心眼!”
“压死我了你个祖宗的。”时蕾伸手挠他。
“别瞎骂!”他捉住她的手吻了吻,语调温和让人毛孔收缩,“你这几天不大对头。”
她不说话,只是躺在他身底下定定地看他。
翅膀一阵发毛。她这几天老是这样看他,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人也反常,要么没因没为地晾着他,自个儿闷头该干嘛干嘛,问她话也带搭不理的。要不就莫名其妙串火星子,挑他毛病,嫌他早上起得晚,嫌他背法条出声,嫌他吃饭往地板上掉饭粒了,还嫌他一身烟味酒味,不许他碰……最后这点翅膀格外有意见。
一张**,香香软软的身子就躺在旁边,吐纳间全是**,偏偏许看不许动,这他受不了。她以前绝对不是这样,虽然很少主动,但还颇懂迎合之道,两人在这方面挺默契的……思绪转了半天,他猜道:“你是不是怀孕了?”小心地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她眼睛跳了一下,还是没吱声。
翅膀的脑子嗡地就麻了,“不能吧?”他掐指头数日子,应该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