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一人

第三十七章 吹笛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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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忘言看着明月,忽然问道。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活下去?”

明月黑色的帷帽动了动。

“你若是个男人,我根本不会多管闲事,但你是个女人,还是个被欺负的女人,我不能不管。这世间给了女人太多的枷锁,你虽莽撞,但也算是有勇气,我希望你活下来,让那些人看看。”

花忘言看着她,胸口起伏,过了一会又问道。

“你可怜我?”

“我为什么要可怜你?”

花忘言苦笑了一下,偏过头去,声音轻颤。

“因为我被始乱终弃,因为我男人的甜言蜜语所骗,比勾栏院的都不如,至少他在那里还一掷千金,我真是又可笑又可怜。”

明月静静的听着,说道。

“你是很可怜,因为你把别人的下作算在了自己的头上。我知道有些人总是会用这种事来取笑女人,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先取笑女人,这个下作的男人就会千刀万剐,而这种下作偏偏又是他们所羡慕的;他们说你可怜,就是把错都归在了你的头上;他们用这种方法来围剿你、压制你;你若是没有自己的意志,当然会被这种言论所压垮。要想从这种言论里突围,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的报复,让所有人都看到,可怜这两个字,不能随便形容女人。”

花忘言呆呆的听着,忽然问道。

“那我该怎么做?是不是要杀了他?”

明月摇了摇头。

“杀他有什么意思?要杀死他的名誉,让人们承认他的下作,感到害怕,以后别说像他那样做,连想都不敢想。”

“我能做到吗?”

“我会帮你。”

花忘言有些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也算是仇人。”

“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因为你的朋友死了,你不但没有逃跑,反而要回去报仇。世人都说,女人之间的友谊不可信,但我偏偏要让他们知道错了。”

花忘言看着她,眼神慢慢的变得平静。

云云曾经说过,羡慕天上的云朵,自由自在永远都不会有烦恼,如果有来生,希望能做一朵云。

花忘言虽然不知道如何变成一朵云,但是送云云去离云朵最近的地方,她还是能做得到。

这座山很高,高到山顶上就能触碰到云朵。

云云的尸体正在慢慢变得僵硬,花忘言把她背在背上。

“你等我。”

明月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花忘言之前已经筋疲力尽,此刻却突然爆发了力量。不知道是对云云的愧疚,还是对雷宝宝的愤恨,或者两者已经交杂在了一起,让她内心激动澎湃,完全忘了自己是个受了折磨,几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人。

她一边爬一边流泪,等到山顶的悬崖上,她轻轻放下云云的尸体,轻轻的抚摸着云云的头发。

她这个人,无论是爱是恨都足够全心全意,她不允许自己三心二意,更不允许别人三心二意。

偏偏她碰到的那些人,每个人都在骗她,都在玩弄她的感情。

就算是亲生母亲也是如此。

人人都说她的母亲花禅意是花痴,也是武林中最好的女人,但只有她这个女儿才知道,她的母亲有多虚伪。

母亲几乎对所有人都很好,但除了对她。

她想逃脱母亲的控制,却在人生路上碰到一个又一个母亲的翻版,雷宝宝当然是最恶劣的那一个。

只有云云,一直都是真心实意。

眼泪擦去,又流下来,花忘言既是在为云云哭,也是在为自己哭。

天色转暗,她不能再待下去,是分别的时候了。

她看了云云最后一眼,然后转身又从原路回去了。

明月正在原处等她。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花忘言摇了摇头。

“不用。我多休息一刻,该死的人就多活一刻。”

她想了想。

“你肯帮我,我很感激,但我还是要先说清楚,那群变态很可怕、也很厉害。有三个人,一个瘫了老头、一个疯了的大汉,还有一个傻了的小孩子……”

明月不可思议的问道。

“小孩子?”

花忘言点了点头。

“小孩子,一个你根本想不到有多坏、有多恶毒的小孩子。”

她停了停,又说道。

“我和云云就是被这个小孩子给骗了……”

她看了看天色。

“我和云云逃出来之后,在山里绕了好几圈,每一次都绕回了这个小溪,路上我们做了标记,现在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我带你去。”

她们本来是想做标记避免走冤枉路,但没想到她们在溪边的标记,反而成了云云的催命符。

花忘言想着这些,一边走,一边哭,但一点都没有耽误时间。

她经历了这么多,居然还没有崩溃,让明月有些佩服。

天色暗了。

树上来回奔跑跳跃的猴子们都开始安静下来,晚风吹过树叶,发出了沙沙之声。

花忘言忽然停下了脚步,声音微微颤抖,指着前方藏在树林里的一幢没有点灯的小屋。

“就……就在那里……”

那幢屋子既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音,和它旁边随风摇摆的草木没有什么两样。

明月看不见,侧耳听了一会,也没有听到有人的声音。

“你确定?”

“确定。”

花忘言再次瑟缩了一下。

“他们说不定去地下了,我们还在那里的时候,他们每天都会去地下……”

她咬住了嘴唇,说不下去。

屋子里越安静,明月就能越感到危险。

似乎是在回答她心中的犹豫,屋子里忽然传出来尖利的笛声。

花忘言忽然捂着嘴尖叫了一声。

“他们在,他们在!”

明月脸色微变,那只笛子发出的声音,细听之下会有些微微的呜咽。

声调变化,如同林中鸟在呼唤同伴。

世上只有师父的笛子才会发出这种声音,只有祭门之人才会懂这种暗号。

师父的笛子曾经被她摔出一个小小的缺口,《山海经》里也有竹子,但师父只用那一个。

花忘言的声音里有着毫无掩饰的恐惧,她这几天确实在这个屋子里听见过这个声音。

她的表现越真,明月的心就越沉。

她的心突突跳的很快,她并不害怕这所谓的变态,但她害怕那口中的变态会和师父有关系。

师父是否还活着,明月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在临走前,他几乎把祭门相关的东西全都给烧了,已经做好了永远都不回来的准备。

师父一生光明磊落,就算被抓住,也不会苟且偷生,更不会用笛声把自己引过来。

但那笛声却真真切切只有师父才能吹得出来,如果师父真的在这林中,或许会在某个地方藏起来。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这个笛声?”

花忘言捂着耳朵,表情惊恐。

“这很重要吗?难道你怕这笛声?”

明月手握紧又松开,慢慢问道。

“那里都有些什么?有什么人?门开的方向、门口东西摆放的方位都告诉我。”

花忘言稳定下心神,努力用不颤抖的声音回答。

“总共有三个人,有三间屋子,地下的房间从东边的屋子下去。院子是用树枝绑成的篱笆,大门和房门都朝南开,东边有一辆没有轮子的破马车……正前方有一口井……那个老变态是个瘫子,所以院子里到房间没有台阶,总是穿着一件大斗篷,根本看不到脸……还有一个大变态,一个脸上带着人皮面具的傻子——我听说人皮面具都是用人屁股上的皮做成的,真恶心!还有一个小变态负责看着我们;剩下的就是门西边的一堆破烂……烂衣服、鞋子之类的……也正好在西边屋子的窗户下……”

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又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因为她心中忽然涌上了一个可怕又恶心的念头,也许那些破烂衣服都是被折磨死的人留下的。

明月静静的听着那边的动静,除了笛声,再没有任何人的动静。

她暗暗叹口气,今晚上是注定艰险。

“你要答应我,一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要出来。”

花忘言愣了一下,小声回答。

“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

明月没有回答,而是说道。

“我要是死了,你就顺着这条路下山。”

花忘言呆呆的看着她。

“你还是看不起我?”

明月突然笑了。

“你不要误会,你应该知道我的武功比你高很多,如果我死在这里,你再来送死又有什么意义?你要做的是下山,报官,把这些变态全都抓起来,不让他们在为祸人间……最后,你要找渔夫,让他来给我收尸。”

她说完这句话,笛声忽然一转,越发凌厉起来。

花忘言呆呆的听着,又看了看明月,心里忽然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说不出来,只觉得明月现在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明月听着笛声,回忆如同奔马一般,如果这个人是师父,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