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一人

第三十八章 师父

字体:16+-

晚风萧瑟。

明月黑色帷帽不断的颤动,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现在却在犹豫。

过了一会,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花忘言……你要记住我的话。”

花忘言被风吹得有些发冷,她抱着肩膀,低声说道。

“你放心,我这辈子最怕欠人情,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一定会还。你若死在这里,我会给你陪葬。”

明月没有说话,轻身掠起,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踩着树枝过去了。

刚才有一瞬间,她几乎都想转身就走。

听到笛声的那一刻,她又惊又喜又害怕。

师父还活着?师父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拿着笛子的是师父?还是别人?

她也可以下山求助,但是向渔夫,还是向许格是?

她居然也产生了要逃避的念头,明月的心中涌起了阵阵悲凉。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师父,她都要独自面对,因为这是祭门的事,她是祭门的掌门,唯一的弟子。

屋里吹笛子的人似乎也感到了明月的接近,戛然而止。

明月没有再犹豫,手腕间的银丝飞出在前方探路,按照花忘言所说,她迅速到了院子门口。

果然是用树枝随便扎了一个篱笆充当院墙,没有院门,不怕外人进入,也不怕里面关着的人跑出去。

因为他们知道,从这道门里出去的人,迟早都要回来。

山里除了他们,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路、莫名其妙的野兽,如果不回到这里,不是在山里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

回到他们这里,虽然日子过得难受一点,可是能活着啊。

只要人活着,总是要比死好一点的。

那些人从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一边这么说,一边折磨的,时间长了,关进来的人逐渐接受了。

有的时候,恐惧会比安逸更能毁掉一个人。

明月摸了摸那些干了的树枝,轻轻的折断了一点放在手里慢慢揉搓,直到变成碎末;又蹲下身,摸了摸树枝的底部的泥土。

树枝换过,泥土有陈旧重复的穿插痕迹,这个小屋,至少在这里有一年的时间。

明月轻轻的踩在地上,从院门到房门有一条窄窄的路,打扫的很干净,刚好可以让一辆木头轮椅行走。

她刚走了一步,房门忽然开了,黑洞洞的门口就像是张开了嘴,正在等着她自动走进去。

如果她能看得见,此刻一定会很害怕。

屋里忽然有个声音。

“明月,你还是来了。”

这个声音,不是从嘴巴里发出来的,而是腹语。

风吹影动,明月黑色帷帽几乎都要被风吹起来。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是师父的声音。

但她不敢相信,更不敢上前确认。

“你终究还是下了山,难道我对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一个木头制成的轮椅从房间里出来,一个被斗篷遮的很严实的人坐在上面,露出来的两只手干瘦细长。

“……师父?”

明月的心突突乱跳,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

师父真的还活着?

但是……

花忘言说这个房中,有三个人。

如果这个是师父,那么另外两个人又会是谁呢?

仅从声音判断,这就是师父,可是能相信吗?

她正在犹疑,听见老人回答。

“是我。”

轮椅上的人发出了冷笑。

“我只是离开你一年的时间,你便把师父忘了吗?我让你好好的在山里待着,你为什么要下山?”

待在山里,守住群山,是师父临行前的一夜亲自交待给她的。

除了水中的人鱼,再没有任何人知道。

明月脑中似有奔雷响过,不是师父世上还能有哪个人能够说出这句话呢?

花忘言口中的变态,就是师父。

轮椅已到了跟前,师父把笛子递给了她。

明月接过笛子,细细的抚摸,粗糙、气节、裂痕、缺口,一一都对上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又不听话?还是忘了如何听笛声?”

那晚的笛声,他发出了指令,让明月带许格是来。

“我……”

明月有些哽咽。

“我不相信许格是,我错了。”

“你是掌门了,是该自己决定了。”

明月急忙跪下,对着轮椅行了跪拜之礼。

“明月不敢。”

她听着轮椅上人的动静,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父为什么会坐轮椅?腿受伤了吗?”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的手忽然冲着花忘言的方向挥去,一把银针就飞了过去。

银针借着风力,速度更加迅猛。

花忘言看着她们师徒相认本已经呆了,发觉不对的时候,银针已经快要到面前。

明月飞身跃起,腕间银丝追着银针过去,在银针即将扎入花忘言的眼睛之前牢牢的卷住了。

她跪在地上,手里是收回来的银针,心突突直跳。

这银针,只有祭门的人才会有,师父也有一副。

这个人真的是师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躲在黑暗处的花忘言终于反应了过来,尖叫一声,转身向黑暗中冲了过去,一边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明月骗了她。

轮椅上的师父没有说话,房屋西边的那顿破烂里忽然窜出来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手里提着一个斧头,冲着花忘言就追了过去。

明月虽然看不见,但能从声音中听出这个人的大致形态,恐怕就是花忘言口中的大变态。

师父为什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

她脑中乱哄哄的没有头绪,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你为什么要来?”

明月低着头。

“我……”

“是不是因为我嫌弃你是个女孩,不想让你报仇?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便迫不及待的下山证明自己?”

明月心跳的更加厉害,默不作声。

师父冷笑。

“果然如此啊……”

明月问道。

“师父为什么会不回去?为什么会和这些人在一起?”

“因为我要报仇啊,这是武林欠我们的。”

明月有些气闷。

“我祭门的仇,关这些人什么事?”

明月还要再问,突然听见了花忘言的尖叫从黑暗中一声声的传了过来。

“你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话,认为我是个变态?”

“明月不敢。”

老人笑了,发出了“呵呵”之声。

明月心往下一沉,这个笑声让她想起了在《山海经》里的时光,她每学会一项技能,每一次独自登山归来,师父都会如此笑出来。

她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师父是个哑巴,完全是靠腹语发声。

世上会腹语的并不是师父一个人,但师父的腹语就如同他的笛子,都有着独特的特征。

所以面前的这个人,除了师父还能是谁?

“明月,我们是祭门的人,祭门在《山海经》里是守山的门派,出了《山海经》便是妖门。你知道我们每年出山试刀,要杀多少人吗?我不让你下山,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可惜我可怜你,天不可怜你,你现在还是得知道。”

这个师父每说一句话,明月心中的疑惑就多增加一分。

骗一个瞎子有时是件很容易的事,有时候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尤其是骗一个多疑的瞎子。

明月此刻虽然口中叫这个人为“师父”,但心里却并没有完全相信他。

并不是师父在山里山外几乎是两个人,因为师父曾经说过,经历过巨变会让人的心智发生变化。

十九年前的师父就改变过一次,从热情开朗变成了沉默冷峻。

出去毒药的折磨,就是复仇倒计时的忍耐。

面前这个人具备了师父的一切特征,笛子、腹语,只有师徒两人才知道的对话,她本该是要相信的。

但……

腹语乍一听是和师父一模一样,听的多了,就会发现在气息上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如果不是师父,这个人是谁?真正的师父又在哪里?即便已死也应该有尸体才对。

明月看不见、心也在狂跳不止、背上也出了一层冷汗。

她现在需要确认,但又不能太明显。

如果这不是师父,她一定要活着报仇。

可如果这真的是师父,自己的怀疑会不会让师父生气呢?

师父曾经说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世上便再没有坚固的感情。

“我知道,在《山海经》里的时候,我说过祭门不杀人……那个时候,我以为江湖上已经放过了我们……我应该都同你说过吧?”

明月呆呆的点了点头。

没错,这都是师父说过的话,说这话的时候,也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如果这不是师父,到底从何而知这些话呢?

还有这个房屋,在这里已经一年之久,师父又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还有试刀,难道传说中的妖刀在这里?

那用妖刀杀人的人,岂不就是面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