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
天地之间,仿佛蒙上了厚实的雾气,朦胧中隐隐有雷声滚动,震得山川都在不断地发颤。
鹰哥站在山神庙的门口,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被水笼罩的黑山。
白茜从里面走出来,站在他的身边,低声说:“不知道有道怎么样了……”
伏羲为封住息壤的封印被破,息壤现世已经过去了三天。太河水早就跟随者妖山的现世失去了控制,淹没了内山之外的所有的地界。
除了现在他们所在山神庙尚且能让他们避水,已经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了。
鹰哥眼神动了下,他垂下头忍不住叹气。
“抱歉,我那时候太冲动了……”
白茜白了他一眼,低声训斥。
“你知道就好,以后都长点记性。”
鹰哥皱眉,他张口想说什么。结果忍了半天,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他得承认,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有失公允,他还是钱有道的长辈呢,却眼睁睁地看着人进封印送死。
“相宜,”白茜忽然念出了这个名字。
鹰哥无端被惊了下,侧头看白茜,问:“她怎么了?”
白茜歪着头看他,说:“她刚才和我说,有道没死,她要进山去找人。但是她怕你又生气,让我先跟你通个气。”
果然,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鹰哥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他干脆利落地说:“真怕我生气就不要想这些危险的事情。搭进去两个人还不够吗?”
白茜僵了下,脸色也变了些,说:“……老实说,我也觉得有道还活着。”
“连你也……”鹰哥管不住自己的脾气,然而在看到白茜那张泛着青的脸色忽然又回过神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茜转头冲他勉强笑了一记,说:“不用跟我解释,我还不了解你吗?”
鹰哥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叹气。
两人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白茜又张口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现在息壤刚现世,恰好太屋山附近没有多少人息,还能抑制它一阵子。但是太河太长了,早晚魔气就顺着太河水突破到人多的地方,到时候再阻止就来不及了。”
鹰哥仰头看那黑色的妖山,说:“我知道。但是天女当初只教过我们怎么伪装人息。现在又上哪儿去想办法……”
“找天女再问问?”白茜异想天开地问着。
鹰哥没好气地说:“你找出来给我看看?”
白茜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找到葳了,也许就找到了解决息壤的办法。”
鹰哥不做声,但是脸上的阴沉已经看出了他的坚决。
片刻后,他泄了口气,说:“太危险了。”
“我们只是想出去看看……”白茜加急了说话的语速,听得出她急了,“你就那么不想见到葳?”
鹰哥的脸色冷了下来,他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白茜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说这番话有点像是在没事找事,只得悻悻地闭了嘴。良久,她还是没憋住回了头,面对山神庙中供着的神像,说:“葳之前说过,这座山神庙里的山神像不是山神本尊,而是为天女聚灵的神像。”
鹰哥道:“神像没有任何灵气,躯壳是空的。天女的灵也不在里面。”
白茜道:“嗯,但是有院门村,不就是说明天女消散的另一半灵体已经和聚成功,并且也入了轮回。”
鹰哥僵着脸说:“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
白茜瞪着他,说:“没有意义我在这跟你耗个屁啊。”
鹰哥两条眉拱成了川字型,他不耐烦地说:“你现在说话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有什么话就直说。”
白茜怒道:“我跟你说那么多,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倒是说清楚啊。”鹰哥忍不住也呛了回去。
“让我和相宜去找有道,你别因为自己的偏见就拦着不让我们去啊。”白茜说,“你放心,我们就出去找找,要是有什么危险,马上就折回来。”
“免谈。”鹰哥转身就往里面走。
白茜急匆匆地追在他的背后,说:“我跟你浪费了这么多口舌,到最后你就给我这么两个字?我这么好打发啊?”
鹰哥冷着脸,说:“要去你自己出去,别揣度天女。你忘记天女是怎么死的吗?”
白茜脚步一顿。
“我当然没有忘记。”
鹰哥头也不回,说:“没忘记就好。”
白茜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应该是站在了门口,没有跟上来。
“可是葳的生死也很重要。不管是从个人的情感上还是对于那种危险的妖山来说,只有葳才是关键。”
鹰哥很无奈地站住了脚,回头看向白茜,说:“关键的人不止葳,天女也是。伏羲当初为什么会派天女去监视葳,也是有原因的。”
白茜最近大概是听多了前程往事,一听到鹰哥提及到类似的话题,下意识地就出声打断他。
“以前的那些陈年旧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和相宜现在都想要去找有道,至少……是生是死能有一个准信。”
鹰哥深吸了口气,口气变得郑重其事。
“白茜,”他说,“对于息壤山的事情,我愿意听从你们任何的建议。但是只有天女不行,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你自己回忆回忆,第一次死亡,百年之前诱河妖进山,再到上次救有道,哪一次她的所作所为能让我们觉得安心了?”
“……那不让相宜去,就我去行不行?”白茜说。她也不得不承认,鹰哥的顾虑是对的。
天女,怀碧以及袁相宜的性格,共同点就是她们三个人谁都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永远都把别人的安危放在自己的前头。这样的做法太伤人了。
鹰哥看白茜的脸色不大好,说:“我不是不让你们去找有道……”
片刻之后,白茜抬头看他,鹰哥在那一瞬间泄了气,他投降似的说:“怕了你们了。这样吧,我跟你去找。相宜就让她和全一一起待在这里。我只能接受这个程度的让步。”
白茜松了口气,说:“也行。”
袁相宜看到门口闪过一抹白影,立刻从地上起来,快步朝门口跑过去。
白茜闪身进来,看了她一眼,摇头说:“鹰哥不松口。”
袁相宜掩不住的失望,她忍不住埋怨道:“鹰哥和有道有什么过节吗?怎么能就这样不管有道。”
白茜把她往里面带,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然后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她和鹰哥谈话的经过。
一开始袁相宜听着自己似乎还有希望,听到后面她自己都忍不住泄气,说:“我就那么让人不放心?”
白茜说:“那是你的前科太让人无法忽略了,每次都能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去。这是你的本性,也不是谁都能克服的习惯。”
袁相宜明白,白茜和鹰哥实际上都担心自己——万一找到最后发现有道真出了事,她会控制不住自己。
就连袁相宜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真的能保持冷静。
“那怎么办……”袁相宜懊恼地喃喃道。“三天了,如果有道平安无事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来找我们。鹰哥站在门口难道不是一直在等他消息吗?”
白茜愣了下,忽然想起了鹰哥那口是心非的性子,心底隐隐的不高兴忽然消退了。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觉得鹰哥的担忧也在情在理。”白茜说,“所以,我和鹰哥决定,要出去也我们俩出去,你和全一留在这里。”
“……”袁相宜浑身都散发着想要一起出去的渴望,“可我待不住。”
白茜说:“一定要有人在这里,万一有道找到了这里,结果就因为没人在这里错过了呢?”
袁相宜犹豫了。
白茜继续说:“相信我们,我和鹰哥才是最好的出去找人的人选。”
袁相宜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好吧,我没意见了。”
这时候,鹰哥忽然从外面跨步进来,说:“白茜,有信符过来,你来看看。”
白茜立刻过去。
信符原先是以飞鸟的形态飞在半空,周身隐隐绕着一股仙灵之气,白茜靠近它的时候先是愣了下,诧异道:“国主的信!”能让白茜尊称一声国主的,只有现在远在青丘的掌权者。
鹰哥跟了一声惊异。
“青丘国主?”
白茜伸手接了信符,符纸化鸟成符文,一道苍老的女声传了出来。
“吾闻南方山中有异,山河倾变。我徒白茜见此信,速将情形送回青丘。”
鹰哥和白茜对看了一眼,说:“连青丘那边都知道了。”
白茜眨了眨眼,稳住了自己忐忑的心神,说:“我先回信,稳住青丘那边,息壤太诡异了,三界的生灵暂时还是不要随意靠近比较好。”
鹰哥点头。
袁相宜站在两边身后,问:“说起来,不知道祁连镇那边怎么样了?”还有那么多人留在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受到太河泛滥的影响。
白茜挑高了眉峰,面露不安。她想起颜夕还在那边。
一时间,只剩鹰哥还算是稳得住,说:“祁连镇有祁连山的结界护持,镇上又都是修行者,按理说,应该会有应对之策。”
至于鹰门,早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就跟全一下令过直接封山。
对于现状,虽然他们被困在山中,对外界任何的情形都不知情。以至于袁相宜满心都是忐忑,出希望找一个能安抚住自己不安心绪的理由。
鹰哥看她神色不宁,提高了声音故意说:“我和白茜说好了。待会就出去找有道。你不能去。”
这个提议白茜早就跟他说过,对于袁相宜来说,目前她也能接受这样的提议。
只要能去找就行,不管找几遍,她都有信心。她现在只希望自己不会在哪一天看到毫无生气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好。
她要求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