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太河水在狂风的带动下，翻上了数丈之高，随后又被风带往被浸没至半山腰的山峦，凶狠得拍在颤动着的山体上。
山石经不住如此之大的水力，纷纷滚落。
新长出来才百年的山体根基无法承受这样的摧残，终于还是落败于水势，重新露出了百年之前留下的伤痕累累。
整座太屋山仿佛无法理解为何会再次经受这种天地之间震怒，只能瑟瑟发抖着。
在太屋山和太河水相接的地方，一条青白色的身影吃力得攀着土石，一点点地从那吃人的水中爬上岸边。
身上的衣物沉重地挂着，男子随手捞起漂浮在水上衣摆，绕在自己的腰身上。
微微颤抖着的喘息声被无数的声音掩盖，他只听得到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证明他还活着的沉重心跳声。
身后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一直拖着他，让他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去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
他太累了。
想闭上眼，抛开一切，管他是生是死。
然而他的双眼还是睁的滚圆，牙关死死地咬着，心底不断地涌上不甘心支撑着自己一步步地走下去。
在他的右手上，渐渐地现出了一个毫无气息的身影。
男子带着他走出了太河水，一把将人扔在不远处的地上。同时，他像是完全脱力似的跌跪在地上。
山中避水的妖物们难得见到了活物，在小心窥视了一会之后，几个胆大点的开始从山林深处慢慢地蹭过来。
眼看着要到跟前了。
那一身青白色的男子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过去。看他丰神俊朗，神态一扫先前的萎靡，气息已经回复了不少。
此人正是生死不明的钱有道。
一群妖物们被吓得魂飞魄散，一瞬间奔逃了个没影。
钱有道笑出了声，不经意地朝歪在不远处的另外一个人身影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哪里觉得好笑，竟然不停歇地继续笑下去，他说：“楚山君啊楚山君，你现在这副模样要是让你们楚家人看到了，肯定会被笑死。”
半空中吹过一阵清冷的风，有什么人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钱有道敛了脸上的笑，说：“我还没到这么不自量力的地步，妖王吞了葳，葳的力量有多强，你比我清楚多了。”作为息界化为人形的最强的男人，也是作为伏羲忌惮的息界武神。葳的神力，不是他们这些半吊子能对抗的。
楚山君的灵体还想说些什么，钱有道忽然提高了声，说：“单单就一点，他能自生无限的神力，我就无法战胜他。”
“……”一旁原本一动不动的尸体忽然弹了一下。
钱有道警觉得瞥过去一眼，埋怨说：“能回身体里还费我那么大的尽劲，你这个人果然很阴。”
楚山君缓慢地伸展了自己的身体，在感觉到自己已经适应了之后，才慢慢地翻坐起来，低声说：“这是夺舍而来的身体，哪能如你这般随心所欲。”
钱有道稍露出一些诧异，问：“你化成人形的时间跟葳相差不多，什么时候来人间的？”
楚山君不做声，似是不想提那些往事。
钱有道也不在意他能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自从知道了千年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之后，他似乎不被葳的心情轻易影响了。
楚山君沉默了许久之后，说：“你有什么打算？”
一句话就把事情说到最让人无法选择的话题上。钱有道扯了下嘴角，说：“你问我啊？当然是找人。”
楚山君脸色微沉，说：“没有多少时间给你找几个死人了。”
钱有道冷声说：“你这个死人我都能拖回来，剩下的人我觉得应该没有谁能比你更难搞。”
楚山君听出他的口气不善，立刻换了说话的口气。
“先把息壤的事情搞定，你在乎的人才能平安活下来。”
钱有道勾着嘴角耻笑他，说：“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要先找人。”
楚山君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懊恼的神色。
他低声道：“葳可不是你这样的，如果是他……”
“一定会首先选择以大局为重。”钱有道抢了他的话，还替他说：“葳在你心目中，才是真正的息界之王吧。所以你才一个劲唆使我去触碰葳在息壤里面的那一魂，只要我变成了葳，一切都会回到你理想中的模样，你也不再是一个人。”
楚山君眼神闪动——钱有道说中了他的心思。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钱有道坦**地浇灭了楚山君耗费了千年之久的期盼，“我不是葳，我也不可能会成为葳那样的人。”
“你就是葳，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楚山君说得郑重其事，话中透着自己一直所坚定着的事实。
钱有道摇头说：“我很确定我不是。”他和葳的性情，做事方式上相差太多了。
楚山君深吸了口气，说：“如果这是你用来逃避责任的借口，我能理解。”
钱有道却说：“不是借口。我对息界从来没有感情，又哪来的责任。我的责任只有我身边的人。他们安好就够了。”
楚山君绷着脸看他，问：“你是故意跟我对的干吗？幼稚！”
钱有道靠在山岩上看着波涛汹涌的太河水，心底一片宁静。
“是啊。我要让你明白，你无法控制我。”
楚山君呵呵笑出了声，说：“果真是年轻啊。我如果说你和从前的葳几乎一模一样，你也许不信。”
钱有道神色不变说：“我只信我亲眼看到的。”
楚山君自顾自说：“息壤的魔性非常大，里面都是人界的浊气，七情六欲应有尽有。葳的心性就是为那魔性影响了。”
“为何会有那样的魔气？”钱有道问。
“当时三界刚分离，所有的污浊之气都沉淀在最底层的人间，息傀儡净化吞食浊气也有一定的限度，超过了自然会出问题。”楚山君说。
“息傀儡是没有五感的东西，但是葳却在最初出现的问题的时候，知道把所有的浊气都吸食进自己的体内。”
钱有道诧异道：“这不对吧，会做出这样的反应，说明葳已经有了心性。我以前听鹰哥他们说过，息傀儡就是没有任何灵性的躯壳，它们只能凭本能生存。”
楚山君回忆当初的神情有些恍惚，“这不可能吧……会生出七情六欲的，只有那些浊气。”
钱有道却是笑笑不说话了。
有些事实并不是能用语言来说明的，等日后有机会的话，让楚山君亲自去切身体会一次，胜过他的千言万语。
钱有道起身，拍了拍身上干涸的泥印，说：“走吧。”
楚山君仰头看他，问：“决定去找妖王了？”
钱有道顿了下，道：“我刚才说了，我要先去找人。”
楚山君的脸色又绷紧了。
钱有道继续说：“到时候一起去找妖王，不是更好吗？”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朝山上走，徒留楚山君一人纠结。
倾盆的大雨自天穹倒落在这人间，钱有道磕磕碰碰得山巅上走，不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楚山君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钱有道非常清楚。
被雨水冲刷得松软的山路变得异常难走，钱有道身上仙狐之灵能让他在这样的山林中异常轻盈，但是楚山君就不一样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身体还未适应，整个人都是歪歪斜斜的。
钱有道走在前面，问：“人，不好当吧。”
楚山君皱眉，不明白钱有道说这句话的意思。
钱有道说：“你肯定也不明白，葳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离开息界。”
楚山君瞪大了眼睛。
是了，这就是他疑惑了千年，最希望葳能亲口回答他的问题。
白茜和鹰哥在山林中穿梭。白茜站定在高耸的树梢顶上，焦急地在迷蒙的雨景中搜寻着。身旁“嗖”的一声，鹰哥化为飞鹰从她的身边掠过。
留下了一句关切。
“休息一会吧，我在附近再找找。”
白茜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疲惫，低声对远去的鹰哥说：“辛苦你了。”
她往后靠在树干上，遥遥地眺望着伫立在阴云之下的黑色山体——那是息壤的本体，上面笼罩着的是哪些似是活物一般的阴气。
从第一次从袁相宜身上见识到了了阴气之后，她就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缠。更何况是这么庞大的山体。
伏羲大帝当初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封印住这么可怖的东西？
那现在，面对着息壤再度现世，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鹰哥在附近绕了一圈之后，在昏黑的天穹下，化身为人的同时落在了白茜所在的树枝枝干上。
“我们只能靠近到这个地方了。”他和白茜一样，凝望着远方。
白茜深叹了一声，托着腮喃喃地念叨着说：“不能再靠近了？”
“我们身上有生灵的气息，再靠近，就要被息壤发觉了。”鹰哥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说：“而且，有道如果在里面的话，只怕凶多吉少。你和相宜都说人还活着，我觉得不在息壤能察觉的范围之内的可能性比较大。”
白茜吁了口气，说：“鹰哥总是这么冷静，幸亏一直有你在。”
鹰哥不明所以得看了她一眼。
白茜转了身，说：“我去外围一点的地方找，换你休息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