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不大,还极为简陋。里面除了那一座身形窈窕的天女像之外,只剩下四处斑驳的泥墙以及支撑着整个庙的四根木柱子。一眼就能看全的小庙里面,竟然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整个庙全须全尾,没有太过破落。
袁相宜一个人跨坐在山神庙前的门槛上,眺望着外面的一片烟雨。
魏惊书蹲在庙里面看着她,大半天了,一动不动。
“我好看吗?”袁相宜托着腮,忽然出声。
魏惊书终于动了——他换了个姿势,起身靠在柱子上。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开口。”
袁相宜唉声叹气,说:“我开口又怎么样,你又不会让我走。”
魏惊书的嘴角泻出一点笑意,轻声喃喃说道:“这光景,简直和当年在院门寺的时候一模一样。”
论左顾而言其他的本事,袁相宜现在最服的就是他了。
她收了跨在外面的脚,转了身对上靠在柱子上监视自己的魏惊书,一脸没趣。
“说点正事行不行?”
一谈到正事,魏惊书就不做声了。
袁相宜忍不住揶揄他,说:“你就那么怕鹰哥?他又不会吃了你。”
魏惊书说:“做人要说话算话,既然你答应了不会出去,就不要给他们数落你的机会。”
如果换做平时,这样的说教袁相宜还能听个半句进去,但现在她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可是我想去找有道啊。”袁相宜面露忧愁。
魏惊书忽然发现,尽管袁相宜非常渴望离开这里,但她却没有了从前的那股子火急火燎的急躁。
他忽然生出了一点于心不忍,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真的想去?”
袁相宜愣了下,忽然摆正了姿态,认真地说:“真的想去。”
魏惊书站直了身,也跟着认真地说:“那就去吧。”
直到魏惊书推着袁相宜往外走,袁相宜才回过神来——一直中规中矩的全一,竟然会为她破了自己一贯的原则。
她挑高了眉,侧头往后看,说:“我喜欢的是有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魏惊书叹气,说:“我帮你就是喜欢你吗?”
袁相宜瞪大了眼睛,问:“你不喜欢我吗?”
魏惊书忽然觉得应了袁相宜话的自己脑子有点秀逗,他自我纠结了半天,才支吾道:“……喜欢。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
魏惊书觉得自己对袁相宜的感情,应该是起始于在钟家的那一天。
袁相宜推门进来,对自己义正言辞地说了一番专属于她自己的歪理——意外地解开了他的心结。
自那之后,袁相宜就成了他人生的坐向标。只要看着她,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活成什么样。
“哦,”袁相宜一脸困惑,回过头去喃喃道:“我就说嘛,全一喜欢的女孩子一定就是全真观中女修那个模样的。”
“……”魏惊书心底被她这一句话挑起来沉寂了多年的心绪——他一直觉得大概在现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自己了。
袁相宜忽然说:“当年全真观那个简陋的吸灵阵里面,有唯一的一具女尸,我记得钟神源想对那具女尸动念头,你动怒了。”
魏惊书无奈道:“这么久远的事情,你都记得那么清楚。”
“当然啊,我最喜欢看伪善的人忽然撕破脸皮跟人较真了。”
魏惊书失笑。袁相宜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他伪善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心心念念自己这个缺点。
“不过,我后来明白了,你的伪善都是出于善意的。就好比现在,虽然你其实并不赞成我冒着危险出去。但是你还是答应了。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袁相宜露出了说:“楚山君那种害人的伪善,才是最可怕的。”
魏惊书给袁相宜捻了一个避水诀,把符纸塞进她的手里,说:“我也担心有道。而且——就像最终是有道找到了吸灵阵中的你,我相信能找到他的人,也只会是你。”
连日来沉郁的心境,竟然被魏惊书一句话说得暖了起来。
袁相宜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热起来了。
她的眉眼中明显被注入了一股力量,神情都飞扬起来。握紧了手里的避水诀,袁相宜用力地朝魏惊书点头,说:“你说的对!我一定会找到有道的。”
魏惊书的担忧悄然落了下了一半,他跨步越过袁相宜,说:“那就走吧。”
袁相宜追在他身后,问:“诶,我说全一,你真的不怕鹰哥生气?”
魏惊书后背僵了一下,仿佛是为了让自己忘记这么一回事,他大声说:“管他呢!”
钱有道站在山顶上。周围全是连绵的山峦,除了不远处的那座黑山看上去渗人了一点,其他都被大雨掩盖的没了清晰的轮廓。
楚山君跨上最后一步,爬了上来。
“这里离封印很近,不如……”他孜孜不倦地寻找各种机会说服钱有道,当然最后都失败了。
钱有道刻意打断了他的话。
“你别让我后悔带上你。”
楚山君忍了忍,终于还是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钱有道回头看看已经淹了山腰的水,找了个没有水拦路的方向,说:“太屋山有山神庙,从前河妖兴风作浪的时候,院门村的人都会选择那边避水。”袁相宜和全一可能不知道在哪里,但是怀碧一定知道。
那个地方对怀碧来说,有着非一般的意义。
楚山君说:“天女的性格你很清楚,找到了他你还能洒脱地去解决息壤的问题吗?”
钱有道不假思索地说:“谁跟你说我找她就是为了见她?”
楚山君一路被钱有道抢白,早就被脾气了。
“确认重要的人的安危之后,才能心安得去做别的事情。”钱有道回头看楚山君,“这不是人之常情?”
楚山君脸色有些难看,说:“这不是息界的常情。”
钱有道撇撇嘴。
两人一路沿着山脊往下走,再沿着往内山走的方向绕过去,没多久,隐在山林之中的山神庙出现了眼前。
钱有道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顾不着山路难行,直接就跑向山神庙。
楚山君黑沉着脸,只是看着人跑远了。
钱有道转了一圈出来,茫然地在四处找人。
楚山君看他在周围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他冷笑着说:“看样子没人我们白来了。”
钱有道蹲在地上,半晌后起来,说:“没白来,他们应该刚离开这里不久。”
楚山君走到他的面前,看到了地上留下的脚印。那脚印都浅,昭示着踩出它们的人都是身带灵力的。相对深一点的灵力稍浅,看不清楚的那个是灵力高一些的。
“如果刚离开不久,你刚才的喊声他们应该听得到。”楚山君难得中肯得说了一句。
钱有道的目光一直随着脚步看上山林深处。
“他们用了避水符。”
避水符隔了水,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楚山君呵呵一声,说:“那脚印的方向……怎么看都是去往黑山那里,要去吗?”
钱有道眯眼看着前方,说:“先走走看。”
袁相宜和魏惊书小心翼翼地分别躲在树后面。袁相宜一脸的懊恼,忍不住埋怨魏惊书:“你都不知道鹰哥他们出门走的哪个方向吗?”
避水符有灵力,为了不让鹰哥发现,他们已经撤了。此刻两个人都被雨淋成了落汤鸡,还被阻在了这里。
魏惊书死死地盯着山林上空。
矫健的身形掠过茫茫天际,发出凄厉的鹰啸声。
“鹰哥是只鸟,俯瞰的范围大。”人和鸟之间的区别可不是一般大的大。魏惊书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的师傅是妖非人。
眼看着鹰哥在头顶上方盘旋,袁相宜垮下来肩膀,沮丧得说:“算了,下次挑好方向再来一次。”
魏惊书盯着上方出神,他直觉他们没有下一次了。
鹰哥一直在一个地方盘旋不去,多半是发现了他们。
袁相宜回头,开始一步步往回走。
魏惊书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说他的猜测,只得默默地挨着袁相宜的埋怨,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忽然有什么声音顺着山风传了过来。
袁相宜惊了下,站住了脚。
魏惊书看她模样有些奇怪,快步上来,问:“怎么了?”
袁相宜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嘘了一声。
“你听,好像有人在喊我。”她把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再次错过那道声音。
然而,到处都是落雨声和山风吹动的声音、
魏惊书看她直挺挺得站在雨中,被大雨浇得浑身上下都是水。他有些看不下去袁相宜这疯魔一般的模样,伸手抓着她的胳膊,说:“先找棵树挡挡雨。”
袁相宜却反射性地挣脱了他的手,还推了他一把。
“别吵!”
魏惊书看袁相宜的模样,就像是魔怔了。他看向四周,希望找出袁相宜幻听的缘由。忽然在他的眼前,隐约出现了一条青白的身影。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往前跨步。
“有道?”他低声道。
袁相宜被他念出的名字惊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钱有道已经惊慌得朝她这边跑来了。
几天来一直提着的心,忽然之间落了下去。袁相宜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传递给自己的感觉。
怀碧在他耳边埋怨。
“你终于肯听我的话了!”
袁相宜跪坐在地上,整个人怔怔的。
钱有道跑过去,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厉声道:“你在想什么?!就这样坐在地上?几岁的人了啊还这么不懂事?”
袁相宜抽噎了声,说:“我他妈哪管得了那么多!你知道不知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