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一开始预想的那样,所有的事情走到最后都不会那么简单就能达成目的。谁都有自己的目的,谁都在为自己的目的盘算。
怀碧在发了一通火之后,把身体还给了袁相宜。
在清醒的一刹那,袁相宜毫无障碍地衔接了怀碧留下的意识,她回头对钱有道说:“要去找初代住持的灵?”
钱有道显得有点茫然。
要换成以前,去哪找都不是问题。
但是现在……他看着那茫茫无际的太河水发愁。
鹰哥对这样的情况也束手无策。
“我常年在外,对太屋山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有道!”一声呼唤,把在场的几个人都叫醒了。钱有道倏然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白茜有些发怔地看着自己。
钱有道心底一紧,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对白茜笑着说:“娘,让你担心了。”
白茜尽量抑制住自己的心绪,一步步走到钱有道跟前。
钱有道看着微微有些发颤的嘴唇,忽然有些慌张,说:“娘,我没事。你别……”
白茜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 。
袁相宜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这巴掌清脆响亮,听上去非常痛。
钱有道直接被她打肿了脸。
白茜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
一向冷静端着的仙狐,此刻完全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发狂脾气。巴掌打完了之后,她直接抬起了脚,想要踹钱有道。
鹰哥见状,闪身到了她的背后,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直接把人往后拖出了一段距离。
“白茜,冷静点。现在还不能打伤人。”
钱有道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这样的打,整个人都懵逼了。
他摸着自己的脸颊,不知怎么的,眼泪也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
袁相宜本来想上来看看钱有道伤得怎么样,结果一站到他面前,就看到他掉眼泪。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对着他骂可能骂轻了,“这可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哭了。”
钱有道梗着声,说:“这么巧,都是你看到的。”
“我会负责的。”袁相宜抬手抚上他肿起来的脸颊,忽然心底生出一点宽慰,“不错,这一下我心底平衡了。”
“平衡什么啊?”钱有道埋怨道,“我可是挨打了。”
“你就是欠打。在家的时候,八成家里人都把你宠上天了。”袁相宜心道,这个人我行我素惯了,头一次被训斥,以后多多少少会长点记性。
钱有道看向白茜,把跟前的袁相宜推开了一点。
“娘,你别打我了,我知道这次是我错了。”
白茜可不像袁相宜那么给他面前,板着脸说:“错在哪?”
“进山之前,我应该先给你们送个信。”
白茜横眉竖眼,道:“还有呢!”
钱有道说:“没了,其他的我不承认自己错了。”
白茜眼看着脾气又要上来了。
鹰哥代替了她,说:“不管你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伏羲封印都是因为你而解开,你不该让楚山君得逞。”
钱有道凝神,脸色也沉了下去。
鹰哥继续数落他。
“我和你娘都很清楚,太河泛滥跟你无关。但是,伏羲结界被破坏,息壤现世,就是你的责任。”
“我会负……”钱有道低声应话。
鹰哥却扬起了声音,说:“不要随便说你会负责。你心底很清楚,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沉重。
仿佛一瞬间生出了自己无法扛起来的东西。钱有道垂下头。
就像鹰哥说的那样。
他自己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力。
而且就算到了这个份上,最先发现不对劲,还是怀碧。
钱有道哎了一声,说:“是我自大了。”
鹰哥低哼了一声,说:“量力而行的道理,没有人教过你吗?”
钱有道摇头,说:“以前,瑞天师傅在的时候,他告诉过我。”只可惜他一直到现在还深刻地明白瑞天同自己说的那些话中真正的意思。
“现在呢?”鹰哥威逼似的话随即而出,仿佛是要他亲口确认自己的状态。
钱有道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袁相宜,他深呼吸,说:“鹰叔,娘,我知道你们是在担心我。不过我呢,不是葳。葳是那种不管责任超出了自己的能力有多重,全部都在扛起来。幸好我不是那样的人。”
袁相宜松了口气,她也看向鹰哥他们,说:“我能替他说句话吗?”
鹰哥明显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头说:“你说就是。”
“之前在封印内,是葳控制了有道的心绪。他和我的症状不一样。”
“症状?”白茜愣了下,“葳不就是有道吗?”
袁相宜却是义正辞严地说:“不是,有道不是葳。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性情的人。”
白茜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有些无措地看向鹰哥。
鹰哥在这个时候竟然松了口气。
“听着有很道理。”
众人都有点发愣的同时,鹰哥又说:“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同一个灵体的灵即便被人为分开之后,也还是会保持整个灵体的相互吸引的特性。”鹰哥说:“所以怀碧这样性情冷淡的人,也还是会喜欢上她的后世。”
袁相宜指了指自己,心底有点高兴。
“我还以为怀碧会忍受不了我任性。”
钱有道在边上说:“你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可任性多了,我不还是喜欢你啊?”
魏惊书在一边打断了他们,说:“别打岔,师傅要生气了。”
鹰哥脸色微沉,说:“现在是什么场合?你们都给我严肃一点。”
白茜这时候说:“楚山君只说了最后一部分的灵是初代住持,但是初代住持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谁知道他转世到哪里去了?”
钱有道低声说:“我之前还以为我就是初代住持的转世。”
鹰哥沉吟道:“葳身为神,转世身份显贵也属正常。但是葳对太屋山有着非一般的执着,我想他就算是转世也不会离太屋山太远。”
钱有道指着自己,微微瞪着眼,说:“那不就是我了……”
鹰哥说:“你本身就是葳转世的一部分。所以另外一个绝对是除了你之外的人。”
白茜迟疑地问道:“后冠姓钱的算不算?”
鹰哥:“……这也能算?”
白茜有些失望:“……不算吗?”
“我觉得你们思考的方向一开始就不对。”钱有道忽然打断了他们的思路,说:“为什么葳转世就一定是非富即贵?就算他前身是神,也不一定就是这样的待遇。一生顺遂算什么受劫?”
白茜忽然灵光一闪,转向鹰哥道:“有道说的有道理。”
鹰哥白了她一眼,说:“你心底是有人选了吧,就说出来吧。”
“钱隐花啊,你不觉得那孩子对我们家有道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吗?”白茜问道。
在场的除了鹰哥和白茜之外,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袁相宜皱着眉低下头,喃喃道:“如果是钱隐花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
鹰哥问:“什么意思?”
魏惊书说:“这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他把钱隐花被楚山君所利用,最后死在钱有道手上的经过尽量简洁地说了一遍。
鹰哥和白茜听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钱有道看看悬浮在众人头顶上巨大的沉重,说:“其实……我当时生气归生气,但还有点理智。”
袁相宜一脸问号地看他。
“所以,钱隐花的灵我还留着,只不过被我暂时关起来了。”钱有道说:“我原来就打算这次的事情完了之后,再来处理他的事情。”
袁相宜回想当时的情景,疑惑道:“真的假的?”
钱有道说:“我惯用的都不是杀生的招数,而且当时还要防着被放出来的妖兽,所以就用了封印的符阵。”
鹰哥重重地吁了口气,说:“既然灵在手里,那就……”
白茜忽然说:“等等,有道,把钱隐花的灵给我。”
钱有道不疑有他,在衣兜在摸索了许久,才把一个由几张符纸包裹起来的小型符阵递给白茜。
白茜捻了个手决,符阵开印。
钱隐花缩着身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茜沉声道:“钱隐花。”
钱隐花打了个寒战,睁眼的一瞬间看到了钱有道,整个人反射性地往后退。
白茜伸手拦住他,把灵带到自己身边,注视着他。
“这是我第三次跟你面对面说话。你从来都没有把我跟你说过的话当真,对吧。”
钱隐花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之后,只得点头。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白茜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几十年如一日,就跟第一次在院门寺的时候一样。
钱隐花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一直低垂着脸。
白茜却说:“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钱隐花吃惊地抬起头。
钱有道无奈地说:“娘,你从来不用读心术的。”
“该用的时候还是要用的。”白茜说得理直气壮。
钱隐花一看就是那种不会在人前说真话,但内心想法却异常强烈的那种人。
鹰哥不敢相信,他指着钱隐花问:“他是初代的转世?有没有搞错啊。”
初代是出了名的心怀大爱的人,不管当年进山也好,创立了院门寺也好,他的境界已经高到了寻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就连鹰哥在知道他的身份的前提下,也会不由自主地对他肃然起敬。
“……我也不大相信。”钱有道神情复杂。钱隐花这种性情偏执的人,怎么可能和葳扯上关系。
白茜托着腮,说:“其实我也不信,不过……仔细想想,可能性真的很大。”
没有做声的袁相宜忽然说:“难道钱隐花就是葳最人性的部分?我以为……他那部分被魔气熏染的部分全部都在息壤里面了……”
“那些不算是葳的本性。”钱有道解释道:“葳其实是被浊气熏染之后,在自己的灵体内生出了属于自己的人性部分。他一直很排斥……”
“排斥?”袁相宜喃喃道,“那说明那部分性情确实让人非常讨厌。”
“不过说起来,人的七情六欲。”白茜忽然感慨道:“葳是我见过的,性情最多变的生灵。”
袁相宜转向钱有道,说:“你能辨别钱隐花的灵体是不是葳吗?”
钱有道迟疑地摇头说:“不行。”
袁相宜又缓缓转向了被禁锢在一边的楚山君。
楚山君冷哼了一声,说:“我说是你们就会信吗?”
袁相宜顿了下,说:“说的也是。”
她的视线从所有人的脸上掠过,问:“怎么确认?”
自从钱有道平安之后,白茜就对所有和钱有道关于的事情特别谨慎,她琢磨了许久,说:“还是慎重为好,万一不是……”
“试试吧。”鹰哥说:“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有道之前也补过灵了,再多补一个,两个也不算什么大事。”
钱隐花忽然瞪大了眼睛,像是感受到了危险,一点点地往后退。
钱有道实际上也有些排斥。
“钱隐花都不愿意,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袁相宜看看钱隐花,再看看钱有道。最后看着楚山君问:“补灵之后,钱隐花的意识会消失吗?”
楚山君道:“意识如果会消失的话,那补灵就没有意义了。除非是相斥的灵体,在融合的过程中,会有吞噬对方的可能性。原本就属于同一个灵体的灵相互融合,只会让人回忆起更多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