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吹乱了顾星河的银发,他一抬眼,又是那座高大而孤独的墓碑。
头顶的天空不再是凝滞的殷红色云层,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灿烂的星辰。真美啊,顾星河所生活的星城,大部分时候雾霾都很严重,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干净而深邃的星空了。
“你……”
他刚开口,才发现没有人在。墓碑前面的荒地上,除了自己暗淡而修长的影子,就只剩下无处躲藏的寂寥。
顾星河本以为不管这个梦境如何荒诞,至少那个自称守墓人的男人不会消失,他会散漫又落寞地坐在这儿,像个老友一样笑着招待自己,陪自己天南地北地瞎聊,偶尔,也会有意无意地给自己一些忠告,教自己一些经验,帮自己在现实中化险为夷。
最初顾星河还有些警惕和防备,守墓人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会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猎能学院那些都是梦,他这儿才是现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顾星河都祈祷别再梦见他,如今他真的消失不见,顾星河才发觉原来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感觉是那么糟。
眼下,无声而高大的墓碑成为顾星河唯一的朋友。等一下……顾星河定睛一看,墓碑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
他上前两步,发现那是便利贴。在这种荒凉如世界尽头的地方,居然会有一张粉蓝色的方形便利贴。
顾星河将它撕下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看起来像一个做作业不认真的小学生写出来的——
出趟门,有事请留言。^_^
顾星河低头,脚下的地上果然有一只黑色钢笔。他捡起钢笔,陷入了思索:能跟他说什么呢?说我来过了,看过你的留言了?说我已经找到救朋友的办法,这些日子谢谢你的关心,以后不会再来了?还是说,我发现咱俩其实挺投缘的,都没什么朋友,要不以后做个笔友吧,没事写写信什么的?
顾星河叹了口气,把便利贴重新贴回了墓碑上。
顾星河醒来。
昏暗的客栈里,他身陷在柔软的单人**。玻璃茶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闪烁的荧光把厚重的窗帘染成了淡绿色。他翻身下床,拿过手机一看,三点十六分。他困意顿消——任务怎么还没开始?难道说他错过了通知吗?不可能!顾星河的睡眠非常浅,如果收到短信和电话,他绝对会醒来。
打进来的号码还在屏幕上晃动着,他来不及多想,滑动屏解锁。
“顾星河,是我,禹川。”
“禹川学长?”顾星河难掩惊讶,他竟然主动打来了。
“你的手机没被监听吧?”既然确认了顾星河的线人身份,他开门见山。
“没有。”顾星河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告诉秦老师?”
“暂时还没有。不过,你今天离开时,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顾星河一愣,难道当时自己表现得很明显吗?既然禹川前辈都这样问了,他也没理由再隐瞒:“其实,我想求你一件事。”
接下来的十分钟,顾星河简单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禹川,从他十七岁生日那天讲起,一直到他入学,找来这里,包括从没对人说起的魔方的秘密都和盘托出。他明白,想要赢得一个人的信任,首先自己必须毫无保留。
等他全部讲完后,电话那边的男人陷入了沉默。
禹川沉默的时间并不长,顾星河却像是经历了一千年的煎熬,好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大喊:只要你愿意救鹿央,让我做什么行!
“可以。”终于,对方给出了答案。
“……”顾星河捧着电话,视线瞬间模糊了,虽然他早猜到禹川不会是见死不救的人,但他还是不敢相信,禹川就这么答应了。禹川答应了,这意味着,鹿央不会死了,鹿央会醒过来……他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会喜极而泣。
“我可以救你的同学,但是……”禹川犹豫了一下,“我想要看一眼你的魔方。”
“为什么?”顾星河本能地问出来。其实别说看一眼,只要能救鹿央,他就算要拿走魔方,顾星河也会双手奉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很可能跟袭击我和允慧的事情有关联,我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为她报仇。”
“好。”这也是顾星河想搞清楚的问题,“那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现在。”
深夜三点半,洱海中央,游轮的左侧三点钟方向有东西浮出水面!
“全员警备!”老鬼第一个察觉到。
十几个手电筒飞速追踪过去,包括轮船上的探照灯和船头的五个猎鱼器全部指向发声处。三秒的紧张后,大家松了口气,虚惊一场,不是死徒,而是潜水的唐谦和苏禾。
紧接着,夏鱼发现了不对。
她离两名潜水员最近,最先看清楚他们的脸。女人确实是苏禾,那张楚楚动人的美丽脸庞不管在哪儿都能脱颖而出。但是她身边的男人却不是唐谦,而是一头脏辫子的文艺青年——那位卖乌克丽丽的乐器店老板。
老鬼扔下两个救生圈,让两名潜水员抓住。
男潜水员拿下嘴里的换气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因为寒冷,声音断断续续:“找……找到了……白羽鲸!找到了……”
“在哪儿?!”老鬼喊了出来。学员们一阵**,立刻加强戒备,以为要展开追捕战。
“跟预想的一样。”苏禾摘下泳帽,湿漉漉的长发散落下来,发尾在水中漂浮,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尽管场合不对,很多人依然看得如痴如醉。
她略微喘息着举起一根细长的鱼骨,在无数灯光的重叠照耀下,鱼骨晶莹雪白,像一把羊脂玉制成的弯刀:“白羽鲸确实存在过,但早灭绝了。”
十几分钟后,顾星河赶到了禹川所在的位置——月华路和环海西路交叉处的一片田地里。
才村位于洱海的西岸,更西边的地方是大理古镇和苍山。大理古镇和才村之间,隔着一片开阔的田地,月华路正是连接才村码头和大理古镇的一条公路,它和环海西路垂直交叉,把开阔的田地劈成了不规则的四块。
乌云渐渐散去,月光皎洁,银灰色的荒芜田地里有一条宽阔的田埂,一棵上了年纪的古槐挺立在田埂上。
禹川站在古槐树下,温度逼近零摄氏度的深夜,他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他应该是擅自跑出医院的。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一只手撑着老槐树,另一只手捂在小腹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崩裂,蓝白条纹的衣服上泛着大片的血渍。
“你没事吧?”顾星河问。
“我没事,我目前还被学院的人监管着,只能偷跑出来。”禹川微微喘气,“魔方带来了吗?”
“嗯。”
顾星河伸手去拿魔方,手机突然响了。
他掏出手机,是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号码发过来的信息,都不用解锁,他就能看到晃动在屏幕上的两个字——
危险。
几乎是同一时间,胸前的胎记开始灼烧,何止是灼烧,简直是被什么铁器生生割开的剧痛!十七年来,顾星河的胎记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反应!
仿佛有人挤压着眼球,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猩红,淌满鲜血的广阔大地、漫山遍野的蓝色火焰、消融沉没的绝望冰川、无尽重叠的古老镜子、扭曲断裂的成堆尸体、漫天纷飞的黑色羽毛……各种怪诞、残忍、血腥的画面在大脑内高速压缩,最后爆炸开来。
一切发生在刹那。
刹那之后,顾星河本能地往旁边一闪。锋利的匕首割开了他的左臂,比疼痛更先传来的是微辣的凉意,全力突刺的身影从他的侧面闪过,匕首原本对准的位置,是他的心脏。
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的顾星河,还是感受到巨大的恐惧与压迫。
他迅速站稳,一连退后好几步。
拉开距离的同时,右手摸到大腿外侧的猎徒匕首,他紧紧握住,受伤的左手无力地垂下,鲜血一滴滴落在脚边的杂草上。
失手的禹川停下,慢慢转过身来。阴郁的灰色月光下,他消瘦的身影就像沼泽地里的一棵死树。
不!这人不是禹川!
顾星河万分惊骇,虽然他还有着禹川的模样,可他那阴鸷而恶毒的眼神,跟照片上那个笑容明朗的男人截然不同。
“你……是谁?”不管对方是谁,顾星河都毫无胜算。
“你不认识我了吗?”对方轻轻地说着,声音里竟然透着一丝无辜。他走上前两步,好像只是想跟老朋友来一个热情的拥抱。
顾星河感到毛骨悚然,疾退两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真的禹川在哪儿?”
“我是谁?”他幽幽地重复了一遍,忽然间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病态笑声,“你居然问我是谁?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嘴角兴奋地颤动着:“还真是薄情啊,我们不是见过吗?”
“我们……见过?”
“当然,还不止一次呢。”
男人的两只眼睛发生了变化,四周的皮肉迅速干枯,眼珠坍塌,最终,男人的脸上只剩下两个空洞的暗红色眼窝,就像诡异的蛇洞:“现在,记起来了吗?”
顾星河的背脊有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是它!
当初在地下车库里跟龙囿希缠斗的那只红色眼睛,后来在猎能学院对所有人施展神隐的红色眼睛,它们并不是独立的死徒,而是这个怪物的一部分!也就是说,真正伤害鹿央的凶手,就站在眼前!
白天初次见面时,他那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原来只是狂妄的嘲讽,而顾星河竟然一点都没有听出来。
顾星河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与恐惧,试着谈判:“你想要魔方对吧……我可以给你,只要你……”
“你在跟我谈条件?”
顾星河一愣。
“我之前给过你机会,但你选错了。”再次变回禹川模样的怪物冷冷地笑了,“今晚,我要魔方,也要你的命。”
来了!
前一秒还随意站着的男人,下一秒就似离弦之箭,连弯腰蓄力的动作都省略掉了。
顾星河深知这一击躲不开了,就算勉强躲开也还会有下一次,他绝不可能战胜这个可怕的对手。看来只能使用那一招了——曾经他用那一招战胜了比自己强大的阴城,这一次也同样可以——什么?!
顾星河一惊!
以敌人的速度,它到达他身边最少也需要3秒,但他一闪念,敌人的匕首已经出现在眼前——怪物用神侵“偷走”了他的时间!
顾星河终于记起朴允慧是怎么死的了,对方可是能使用“梦噬”的怪物啊,这一招连龙囿希都办不到,他这点雕虫小技,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为时已晚!
明白这些时他只剩下最后的0.5秒,0.5秒后就是不可逆转的死亡。
比死亡更先降临的,是一声清脆的声响。
原本要刺入少年眉心的猎徒匕首被另一把横刺出来的匕首稳稳架住,锋利的刀尖只来得及挑破一毫米的表皮就被挡开了。
眉间的伤口渗出一滴鲜血,顺着顾星河的鼻梁流下来。“扑通!扑通!扑通……”几近休克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身体开始回温。
他还活着!
“能走吗?”秦山收回匕首,视线死死锁定着怪物,不敢有丝毫怠慢,刚毅的脸庞在月光之下犹如青铜铸成的雕像。
“……能。”
“走!这里交给我。”
尽管还有诸多疑问,但顾星河很清楚自己只是累赘,他捂紧左手臂上流血不止的伤口,毫不犹豫地奔向五十米开外的月华路。
怪物的目标是顾星河手里的魔方,他立刻绕开秦山追上去,刚追出十多米,秦山的一拳重击就凶狠地砸了过去。
怪物来不及避开,交叉双手勉强格挡下那一拳,整个人往后飞出好几米。
挡下那一拳的左手臂当场脱臼,怪物毫不在意,几秒后,扭曲的手臂发出咯吱的声响,五根指头又灵活地动起来——何等可怕的自愈能力!
这只可怕的怪物在禹川的身体里寄宿,自然拥有了禹川的高级苍青猎能,不但如此,他还把该猎能提升了至少五倍,所以,一般的伤害对他根本没用。
秦山面无表情,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对方不得不暂时放弃追击顾星河,把目标转为秦山。
“当你把那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的时候。”
“难道我戴错了?你们人类不都这样做吗?”他又露出那个看似无辜的邪恶笑容。
“并不是每个人。”
禹川不会。
两个月前,向朴允慧求婚成功的禹川很高兴,当晚就请恩师秦山去喝酒。
禹川的母亲是纺织厂工人,父亲在车间工作,结婚没多久母亲就怀上了禹川,但这并不是件好事。一旦他们决定要孩子,原本两个人赚钱养两人就变成了一人赚钱养三人,这对于生活拮据的夫妻俩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
两人经过一番痛苦挣扎,还是决定去医院把孩子拿掉。谁知母亲刚走出门,父亲就哭着追出来,他跪在妻子面前发誓,就算他一个人也能撑起这个家,能把孩子抚养长大。母亲也哭了,她又何尝舍得这个孩子。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母亲再也藏不住大肚子,辞去纺织厂的工作。父亲每天加班加点在车间干活,就为了能多挣一点钱。
母亲临盆的前一星期,每天只睡三个小时的父亲劳累过度,终于出事了。他因为工作时犯困,左手没有及时抽离机器,小拇指和无名指被切掉了。
父亲后来笑着跟禹川讲起这事,机器切断他的手指就像切断两根葱一样简单,他恍惚地举起自己的左手,鲜血喷了一脸,可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痛,只是想睡觉。
那时候医疗技术落后,手指再接手术非常昂贵,效果也不好,车间的工作肯定是丢了,父亲一咬牙放弃了手术,直接领到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回了家。靠着那笔钱,禹川的母亲顺利生产,整个家庭撑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禹川的父亲在结婚十周年那一天,为妻子补办了一场体面的婚礼,他还特意学年轻人去买了一对钻戒,买回来才想起来,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没有了,妻子于是把戒指戴在了中指上,还骗丈夫说西方婚礼才戴无名指,中式婚礼就应该戴中指上。禹川的父亲性情憨厚,信以为真,直到后来因为疾病离世,他都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其实被骗的不单是父亲,禹川也跟着一起被骗了,上高中后他才知道婚戒应该戴在无名指上——据说无名指离心脏最近。
他跟朴允慧第一次约会时,对方热心给他进行了科普。但禹川固执己见,认为婚戒就应该戴在中指上,这是中国的传统。
朴允慧急得不行,操着还不是很流利的普通话争辩道:“欧巴,中指……不可以的!无名指,浪漫。中指,不行。”
禹川假装生气:“我不管!反正以后我的新娘,戒指必须戴中指。”
那之后朴允慧就有点闷闷不乐了,整场约会下来她都在偷偷看着自己的中指和无名指,愁眉苦脸地纠结着。约会结束时两人站在深夜的路口挥手告别,朴允慧才忽然下定了决心,朝禹川的背影大喊一声:“欧巴,中指……可以的!中指,也浪漫。”
禹川说那一年他才十六岁,但他已经知道自己非朴允慧不娶。
这辈子能遇见朴允慧,是他的福气,大概也只有像朴允慧这种傻姑娘,才不介意在自己人生中最神圣、最浪漫的那一天,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把戒指戴在中指上吧。
以秦山的德行,他在喝酒时听到这种秀恩爱的无聊小事,一觉起来铁定忘得一干二净,可偏偏这次记住了。
后来龙囿希把进入朴允慧梦境中见到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写成报告,秦山一眼就注意到这个细节——朴允慧把戒指戴在中指上。这个细节仿佛一根铁钉敲进了秦山的胸膛,这个从不知浪漫为何物的男人,心脏狠狠绞痛了一下。
他比谁都希望禹川还活着,那晚,当禹川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时,他已经确定,这不是真正的禹川。
他极力压制住了心底的震惊、愤怒和恐惧。
眼前的东西,已经彻底颠覆了他二十几年来对死徒的认知。他简直不敢想象,藏在禹川身体里的究竟是什么怪物,而这个怪物占据禹川的身体,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在这时,怪物主动找借口,说要一个联络人,还说最好是个学生,平常不怎么惹眼的,沉默寡言一些,办事低调妥当的。
秦山刚带这个新班,信任的学生本来就不多,还要符合这些特征的,只有一个人——
顾星河。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秦山。原来,那个三番五次想要顾星河性命的幕后主使,就在眼前!而这人,很可能就是死徒背后的“下棋人”之一。他居然跟“下棋人”隔得这么近,他甚至还把手放在了对方的肩上。可以说,秦山的一生都是冲动着过来的,可那晚,他选择了冷静,他还有比复仇更重要的事。
那之后,他立刻跟唐谦取得了秘密联系。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将计就计,让顾星河拿着徽章去医院跟怪物碰面,引诱他露出狐狸尾巴。
“你究竟是什么?”秦山厉声问。
“我没必要跟脚下的泥虫介绍自己。”男人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是吗?”秦山回以不屑的冷笑,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你是什么我不管,但我不允许你再玷污禹川的名字。”
“烛阴。”
“烛阴?”秦山微微一怔,这两个字似乎很熟悉。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自称烛阴的怪物傲慢地仰起脸,“卑微的人类,能为我而死,是你们毕生最大的荣幸。”
秦山阴沉的脸色彻底隐没在黑暗中。
三秒的死寂后,男人再度开口,声音平静到可怕:“这么说,禹川回不来了?”
“嗯?”烛阴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啊,你早就发现我不是禹川,却不揭穿我,你该不会以为,抓住我就有办法让他复活吧?”
“不能吗?”
“呵呵,这么想见他,就去死吧。”烛阴笑容阴鸷,“说起来,当我剖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时,他一直在痛苦哀号,不停地叫着你跟朴允慧的名字。既然你们仨的感情这么好,我送你们团聚好了。”
秦山低下头,隐藏在左耳里的对讲机中忽然传来冰冷的女声:“别冲动,按计划……”
秦山摘掉耳机,扔到了地上。
原本他的任务只是保护顾星河,现在,他改变了注意。他体内的血液正在痛苦地燃烧,只有一件事可以抚平这份痛苦,那就是喝酒,然后……杀人。
男人掏出酒壶,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余下的,洒在了脚下的荒地上,敬已逝之人。
“朴允慧、禹川,都是我最棒的学生。他们彼此相爱,已经订婚,我是他们的证婚人。原本他们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现在,我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真遗憾。”叫烛阴的怪物用禹川的嘴回答道,眼中毫无温度。
“你并不遗憾。没关系,因为接下来,我会让你后悔。”秦山扔掉酒壶,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白麻头带。在东方的葬礼上,生者通常会把它绑在头上,用以表达对逝者的哀思。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秦山用白麻带绑住双眼,在脑后用力系上一个死结,“这,就是我的为师之道。”
烛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有意思,看来自己低估了这个男人——秦山显然有备而来,遮住眼睛,自己的幻紫猎能就失效了。
“放弃视力,代价很大的。”
“试过才知……”
迅猛的劈斩夹着尖利的风声扑面而来,秦山一惊,疾退一步,刁钻狠毒的一记突刺紧接着袭向他的小腹,他迅速横移,外套被割开一道口子。
纯靠听觉判断对方的动作是有一定的滞后,幸好对方瞬间爆发的速度赶不上他的老友唐谦,否则当他听到声音时,匕首恐怕已经刺入他的身体了。
但即使对方的速度不如唐谦,也相当快,他高度集中听力,非常勉强才预判出对方大致的出招动作,剩余时间只够他闪避,这样下去别说反击,连最基本的格挡都做不到,他必须想办法抓住对方,近身战才有优势。
有惊无险地躲开对方十几招后,秦山依然找不到任何机会。对方第四次突刺过来,凌厉的冷风从他的脸上擦过,但是紧接着,对方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烛阴要去追顾星河!
秦山反应过来,奋起直追,刚追出五六米,对方的脚步声倏然消失了。
原来烛阴朝顾星河逃离的方向追出一小段距离后,突然腾空跃起,静候着秦山经过自己脚下。
当秦山意识到这是陷阱时,悬空的烛阴已经双手持刀,身体绷成一条直线,仿佛一条跳出水面后又垂直扎回去的剑鱼,直刺秦山的天灵盖。
闪躲已然来不及,幸好秦山的出手速度奇快,他放弃匕首,双手张开伸向头顶,决定以双手受伤为代价接下那一刀。
他确实抓住了什么,但不是锋利的匕首,而是烛阴的拳头。
怎么回事?!
如果秦山没有蒙上双眼就会发现,猎徒匕首早已不在烛阴的手中,而是夹在了他并拢的双脚间。
烛阴倒立在空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与此同时他以腰部为支点,急速弯曲下半身,双脚夹住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最后狠狠地刺进了秦山的心脏。
寂寥的月色下,一阵寒风刮过。两人像是杂技运动员,以一个怪异、毫无美感的高难度动作纠缠在一起。
三秒后,烛阴松开并拢的双腿,轻松落地。
秦山缓缓蹲下,强壮的身体因为痛苦而缩成一团,双手握住了那把插入自己心脏的匕首,整张脸都笼罩在烛阴的身影之下。
“你输了。”烛阴淡淡宣布。
“是吗?”秦山出手迅疾如蛇,眨眼就逮住对方的手腕,握力大得惊人,哪像是一个垂死之人。
烛阴眉峰一拧,意识到中计的是自己。
秦山重新站起来,挺起胸膛那一刻,烛阴看清了:匕首根本没有刺入他的心脏,而是夹在他左臂的腋窝下。
匕首确实刺向了秦山的心脏,但没有真正刺进去。匕首划破他左胸前的皮肉,却被什么坚固的东西挡住了,最后仅仅留下一道伤口便滑向了腋下。如果使用匕首的是烛阴的双手,他一定能够察觉到这股阻力的微妙变化,可他用的是双脚。
比起这个,更让他惊讶的是挡住匕首的东西。在被割开的皮肉之下,露出了坚硬而粗大的深绿色肋骨。
“终于抓到你了……”蒙住眼睛的秦山笑了。
“狂荆!”秦山低吼一声,内里立刻传来噼里啪啦的爆响,那是全身两百多块骨头正在高速变异,它们疯狂地增生,不规则的绿色骨骼蛮横地冲破皮肉,像是水晶花一般在他身体上绽放开来。
这就是秦山的炽金猎能——瞬间改变体内的骨骼,给自己铸造出一副坚如钢铁的荆棘铠甲!
秦山猎能全开的两秒内,烛阴极力挣脱,但没用,秦山的手就像一只巨大的铁钳,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烛阴当机立断,从腰间抽出另一把匕首砍向左手。秦山没给烛阴机会,猛烈的一记重拳砸向烛阴的下巴,下颌骨断裂的瞬间,烛阴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推离地面。
“这一拳,是允慧的。”
烛阴的身体在几米的高空滞留半秒,开始无力地下坠,他的手指微微动弹,试图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然而严重脑震**的大脑还处于瘫痪状态,无法工作。
秦山对自己的这一拳相当有信心,他稳如泰山地扎好马步,紧握拳头,深深藏进自己的腰间——
蓄力!
再蓄力!
不够!远远不够!
“狂荆?泰极!”秦山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紧咬的牙关能啃碎石头。他右手臂的骨骼一直在噼里啪啦地爆响,疯狂变异增生的绿色骨骼不要命地冲出肉皮,像藤蔓般一圈圈缠绕住那只愤怒的手臂,转眼将它变成了钢筋铁骨,猎能手表被粗大的手腕崩断,掉落在地,表上的指针指向10:14!
“这一拳,是禹川的。”他的声音异常的平静。
烛阴落下的瞬间,根本没看清楚那一拳是如何打出来的,只觉得一道短促的绿色闪电钻进了自己的胸腔之中。
二十根肋骨齐声断裂,五脏六腑瞬间被震碎!
烛阴的身体像是被击飞的棒球,高速射出,撞向二十米外的古槐树。
“哗啦啦……”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将整棵古槐树连根拔起,直径两米的树干被生生撕开一道裂口,无数的枯叶在空中飘零。
烛阴血肉模糊的身体完全嵌进了树干中,像一个被钉上十字架的罪人。
烛阴不惜削弱自身猎能,花了几十天才彻底寄宿的人类身体,竟然被秦山一拳就给摧毁了,等待愈合显然不可能,烛阴必须立即脱离这副躯壳,否则他真的可能被杀死!
秦山不给烛阴机会,飞快地逼上来,他一只手揪住烛阴的头发,一只手撕开烛阴残破的病号服,腹部上方的位置,一道五寸长的狭长伤口从没有真正愈合过,里面藏着一只眼睛,闪着夺目的紫色光芒,像一颗璀璨的宝石。
秦山看不到这只眼睛,却能感觉到它的邪恶气息。直觉告诉他,下一拳必须把烛阴打得粉碎。
“最后一拳,是……”
“秦老师。”
是禹川的声音,秦山一怔。
——“秦老师,这次期末考试能不能通融一下啊?”
——“秦老师,我送你的刮胡刀还好用吗?”
——“秦老师,允慧来找你了没?我刚才又惹她生气了。”
——“秦老师,走,喝酒去。”
——“秦老师……”
“住口!”
秦山再次握紧拳头,但已经错失了唯一的机会。
无数条血红色触须冲破禹川的背脊,它们像是水母的触须那样柔软、细长,又像钢丝一样强韧而锋利。它们颤抖着,兴奋地狂啸着,以孔雀开屏的姿态华美地散开,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阴郁、血腥和死亡的哥特之美。
下一秒,所有红色触须一齐刺向秦山。
秦山察觉到一阵狂躁而混乱的风声逼近,他别无选择地放弃攻击,把右手上的猎能分散回全身,上百根触须击打在他的身体上,犹如成片的箭矢射向坚硬的磐石,没能得逞。
然而其中一根触须却刺向秦山的太阳穴,轻易划破了蒙住双眼的白麻缎带,细长的白布缓缓飘落,下面是一双饱含热泪的眼睛,里面倒映出禹川的脸,以及他的腹部那双深渊般的紫色眼睛。
仅仅是一瞬,已经足够。
“这……就是你的为师之道吗?”禹川……不,是烛阴笑了。
秦山没有回答。
男人保持着由悲愤转变为惊诧的神情,双眼大睁着,目光早已涣散。
包裹住他的荆棘铠甲慢慢消退,一点点回到体内,胸膛上那道狭长的伤口再次暴露出来,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飞快地染红了破裂的上衣,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秦山的精神已经坠入名为梦噬的深渊,那是比永夜更可怕的黑暗,比美酒更醉人的温床,那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牢笼。不管他在梦中找到的是绝望还是希望,等待他的都是缓慢的沉沦与死亡。唯有找出破绽,他才能击碎梦境的壁垒,逃离出来。
无数条红色触须像是漂浮在湖底的水草,幽灵般地舞动着,帮助主人从槐树中挣脱出来,将他托离地面。
那副严重损坏的人类身体轻盈地飘浮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脚下的秦山——此刻他脆弱得像个婴儿。
秦山再构不成任何威胁,烛阴本不屑杀秦山,但现在他决定了结秦山的性命。这个不识好歹的人类,居然把他逼到了这一步。
要知道,他的本体是绝对不能暴露的,否则随时可能招来杀身之祸——那些家伙啊,一定都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吧。眼下他必须重新隐藏行踪,就像之前蛰伏在洱海水底那样,再等待新的机会,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宿体出现。
三个月前,当得知魔方在一个银发少年手中时,他不惜分离出自己的一只贪婪之眼去寻找,结果太轻敌,不仅被保护少年的蜥蜴少女打败,还让这小子去了猎能学院。这之后,他不得不采取双重行动,一方面,剩下的一只贪婪之眼寄生在一只C级死徒身体里,故意被猎能者捕获,被送往猎能学院后耐心地等待机会;另一方面,他找到了禹川这个宿体,进行寄宿。
在第二只贪婪之眼也失败后,他决定亲自行动,假冒禹川,然后潜入猎能学院。谁能想到,几天后,顾星河竟然带着魔方出现在大理,并且主动找上门来。
在医院看到顾星河时,他激动得差点暴露。他极力忍耐,只因为旁边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唐谦,外面还有几名实力不逊的看护人员。以他寄宿人类身体后的状态,他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他必须寻找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拿到魔方。至于那个刺瞎他双眼的小子,他要一点点折磨那小子,再把那小子的血肉和精神一并吞噬!
他原本就要成功了,眼前这个混账,却毁了一切。
十几条细小的触须缠绕成一条粗大的绳索,绞住秦山的脖子,把他吊离地面。另外十几条触须也缠绕起来,组成一把锋利的红色长枪,瞄准秦山的心脏。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不自量力的男人,冷酷地刺出长枪。
凉风乍起。
“咝”的一声,猎徒匕首在月光之下发出一道寒芒,斩断了红色长枪,十几条纠缠在一起的触须**着松开,喷出细微颗粒状的紫红色血浆,然而被切断的伤口迅速愈合,又长出了新的触须。第二斩紧跟而至,割断了勒住秦山脖颈的触须,男人毫无知觉地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顾星河拖着流血不止的左臂,右手反握着鲜红的匕首,挡在秦山前面。
“不准……”少年目光凶狠地盯着高高在上的怪物,“伤害秦老师!”
烛阴难以置信地呆住了,并非震惊,而是喜悦!完全有机会逃走的顾星河居然折回来了,只为了一个将死之人。
“哈哈哈哈……”人类的愚蠢让烛阴狂笑不已,他的声音在极度兴奋中扭曲,“太感人了!先是鹿央,又是秦老师,你可真是个尊师爱友的好学生啊!”
“鹿央”两个字像是一把钢刀插进了少年的心脏。
半个小时前,他竟然还在电话里跟这个杀人凶手不厌其烦地强调鹿央对自己有多重要,鹿央昏迷后他有多难过,这真是耻辱!
“不准提她的名字!”愤怒到极点的顾星河浑身颤抖。
这一幕让烛阴非常享受:“你真以为禹川能救醒她?那种低等生物的血液,也配当作解药?”
“你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她根本没有中毒,中的是贪婪之眼的幻觉。”
“不可能……你撒谎!”顾星河亲眼看到鹿央被“红色毒蛇”咬伤,后来被送进医院抢救才保住性命,这些怎么可能是幻觉?鹿央一定是被烛阴的诡异触须给刺伤的,当初龙囿希也因为大意差点栽在他手上。
烛阴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容阴冷:“很早以前,我只有一只本眼。后来某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又给了我一只,它是贪婪之眼的倒影,在虚无中孕育出真实,因此它又叫虚妄之眼——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它给人施加的幻觉是可以成真的,唯一的前提,必须有一个信以为真的观察者。”
烛阴冷冷地解释着,脸上是高高在上的优越与轻蔑,他在等顾星河自己找出答案,可顾星河只是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还不明白吗?你就是那个观察者啊!是你的恐惧、你的害怕,让虚妄之眼在鹿央身上制造的幻觉成为真实,是你……”烛阴一字一句地说道,“杀死了她!”
锥心之痛传遍了顾星河全身,世界一瞬间寂寥无声。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想要救鹿央,除非虚妄之眼解除幻术,并且相同的观察者第二次在场,但这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我的两只眼睛都瞎了,所以你的鹿央……”男人的语气充满恶毒的怨恨和扭曲的快意,“永远醒不来了。”
“我要杀了你!”
顾星河手持匕首刺过去,无数道触须冲向他,眼花缭乱之间,他被死死缠住。他嘶喊、挣扎,却无从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武器——猎徒匕首,从手中脱落。
他被五花大绑,高高举起。
“杀了我吗?”烛阴盯着眼皮底下的猎物,“就凭你这种劣等生物?”
触须的力度还在不停地加大,它们割开他的外衣,接着是皮肤,最后深陷进他的血肉之中,并且缓慢地绞动。
“啊啊——啊啊——”
“看着吧!”烛阴吼道,“除了屈辱地死去,你什么都做不了!好好看着,这就是跟神作对的下场!”
不,你才不是什么神,你就是一个应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怪物。应该死的,是你!顾星河的双眼忽然变成夺目的紫色,无形的猎能磁场打开,须臾间,精神力仿佛出现实体,它们像是无数浮游生物疯狂地游向烛阴。
“不自量力!”小腹伤口里的眼睛猛地睁开,几乎撑破禹川的血肉之躯。顾星河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夺目的紫,相比之下,之前那两只贪婪之眼带给他的压迫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顷刻间,顾星河十七年来的所有记忆都苏醒过来,它们像是受惊的群鸟在大脑里横冲直撞,绝望地尖叫、挣扎,最后暴毙。他的精神力遭到前所未有的凌迟,烛阴并不急着杀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猎物,而是一点点折磨他、羞辱他。
顾星河魔怔地睁大双眼,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呻吟,两道鲜血流出鼻孔。如果他仅剩的一丝理智还能做出什么思考,那不过是但求一死。
三秒后,所有痛苦消失。
伴随着一道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一发子弹射入腹部的紫色眼睛,可惜由于距离太远,光线太暗,它打偏了几厘米,没有射在正中。尽管如此,烛阴还是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叫,束缚顾星河的所有触须一起松开了。
顾星河跌落在地,或许是刚才的“精神凌迟”驱散了所有情绪,除了模糊的视线和强烈的呕吐感,他的大脑一片清醒。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扶起昏迷的秦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烛阴受到重创,背后的触须追向顾星河,第二发子弹接踵而至,射断了十几条触须,仿佛一把投掷出来的锋利镰刀割断了一捆红色的水草——这给顾星河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烛阴恼羞成怒,却还是被迫进入防御状态,大部分的触须护住了腹部的眼睛,只有少部分触须帮助这副残破的身躯移动着,他的行动慢下来,但追上扶着秦山的顾星河绰绰有余。
“砰!”弹壳弹出枪膛,第三发子弹毫不留情地射出,这次被烛阴的触须直接挡了下来,对方已经察觉到了狙击手的位置。
龙囿希趴在一千三百米开外的客栈天台上,深棕色的紧身皮衣与那把黑色的狙击枪几乎融为一体。
原本龙囿希的任务只是远程监控,确保秦山救下顾星河,顺利完成任务。
三分钟前,秦山却不听劝阻,擅自跟目标决斗。
龙囿希立即向唐谦报告,唐谦离得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当即命令龙囿希在客栈存放武器的房间里挑一把远程狙击枪,掩护秦山。
特洛维SR50,南非制造的大口径手动机枪式全程狙击步枪,专门用来狙击野犀牛等大型动物,这种枪光枪管就有一米长,十六公斤重,杀伤力极强,弱点是过于笨重,不利于游击战。
龙囿希扛着枪回到天台时,原本占尽优势的秦山却突然失利,她更加没料到的是,本该逃回才村的顾星河,竟然半路折回去送死,所有事情都在疯狂地失控。
龙囿希当机立断,开了三枪。
呛鼻的火药味在空气里散开,龙囿希大口喘息,狙击枪巨大的后坐力使得她整个肩膀像是要裂开了。她应该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没有违反唐谦的命令直接前去营救秦山——禹川腹部上的那只紫色眼睛太可怕了!
即便隔了一千多米的黑夜和狙击枪的瞄准镜,那眼睛也差点让她的精神力崩溃。从没有哪个幻紫猎能者能给她造成如此压倒性的侵略感!同样以眼睛为武器的她,如果近战,恐怕连万分之一的胜算也没有。
忽然间,她脑中浮现出两个字:阴眼。
——钟山之神,人面蛇身,全身赤红,形如火龙,神力强大……
想不到世界上真有这种怪物。
顾星河搀扶着昏迷不醒的秦山,跌跌撞撞地走出田间的荒地。他刚回到月华路上,大理古城的方向就传来了低沉的引擎声,抬起头,一辆改装过的黑色杜卡迪在他身旁瞬间停了下来。
司机摘下安全帽,露出一张英俊的混血脸庞。姜佑一把将帽子扣在学弟的头上,迅速帮他把秦山扶上车。
姜佑是临时接到唐谦的命令的,时间紧急,摩托车最方便快捷。事实上,这也是大理办事处能提供的最好的交通工具了。
两人乘坐一辆摩托车已经十分拥挤,至于三人——其中一人还是个体重一百公斤且昏迷不醒的壮汉,这根本就是在耍杂技。不过这难不倒姜佑,为了给顾星河和秦山腾出足够的空间,他双腿站立,几乎让自己变成了车头的一部分。
这样做效果还不错,就是动作太难看,一想到千米之外他心爱的姑娘正用狙击枪的瞄准镜看着这一切,他就恨不能咬舌自尽。
但对男人来说,总有比耍帅更重要的事情。
“坐稳!”
摩托车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朝着洱海方向的才村码头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