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彩虹公园。
夏鱼顶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生无可恋地坐在长椅上,她身后是一座缓缓转动的巨大摩天轮,就像天空的齿轮。时间是下午三点,天气不太好,乌云密布,冷风萧瑟,正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昨天晚上,夏鱼随手点开一部叫《请回答1988》的韩剧,本想着随便看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一口气看到第二天中午。当她喝完一杯麦片,泡完一个热水澡,正要美美地补上一觉时,章钊来电话了……
此时,不远处的KFC窗口,顾星河跟陈诗诗正在排队买甜筒。夏鱼盯着长椅尽头的章钊,眼神能杀人,她拍拍身旁的椅背:“坐过来啊,亲爱的!”
章钊不敢吭声。
夏鱼抬高了声音:“咱不是情侣吗?你对我这么冷漠,是不是不爱我了啊?”
章钊还是不吭声,夏鱼一把将章钊逮到身边,指间变出一把锋利的冰刃,抵住他的下巴:“章钊,你今天最好给姐解释清楚!”
“饶命……夏姐饶命!”章钊缩着脖子,“我真的没骗你!不信你去问星河,昨天我们三个在商城差点被吊灯砸中,陈诗诗为了感谢我俩的救命之恩,非要请我们今天去泡温泉,我跟顾星河实在盛情难却……”
“你俩盛情难却,拉上我干吗?!居然还用出任务把我骗了出来!”
“三个人有点尴尬嘛,这不,加上你,正好来场四人约会!”
“你还有脸说!”提到这事夏鱼就来气,“我为什么要冒充你女朋友啊?就因为你在网上跟人家吹牛说自己是撩妹高手,我就得来替你救火?”
“夏姐求你了!”章钊双手合十哀求道,“就演这一天!今后我给你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他们过来了!”
眼看顾星河跟陈诗诗往回走,夏鱼赶紧搂住章钊的胳膊,小鸟依人地依偎着他。章钊也一改畏缩,大方地揽着夏鱼的肩。本该是甜蜜浪漫的画面,偏偏夏鱼过于高挑,又是短发,两人怎么看都像一对好兄弟。顾星河见到这别扭的一幕时,内心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久等啦。”陈诗诗把一杯热可可递给夏鱼,顾星河把另一杯拿给章钊。
章钊接过时朝顾星河使了个眼色:“你俩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他怕是会小命不保。
“排队的人太多了。”陈诗诗坏笑了一下,“让你们二人世界不好吗?”
夏鱼掐了一把章钊的手臂,皮笑肉不笑地说:“用不着,老夫老妻了。”
章钊的脸已经憋成猪肝色:“对对,老夫老妻……啊啊嗷……”
陈诗诗被章钊丰富的表情逗笑了,她看了一下手机:“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呗。”
四人走出公园,一辆黑色奥迪已经等候在门口。
陈诗诗上前亲切地喊了一声“齐叔”,车窗打开了,司机是一个头发卷曲、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有一点像印度人。刚发动汽车,齐叔就笑着说:“诗诗啊,陈总刚来过电话了,他这两天有点忙……”
“没事,”陈诗诗冷冷地打断,“我正好跟朋友过。”
“行,跟朋友过挺好。”齐叔赔笑,声音里带着一点愧疚。
瓦镇是位于星城南边的一个县城,由于山地众多、交通不便,经济一直比较落后,不过那里的温泉很多,后来政府大力扶持旅游业,又给瓦镇通高速公路,短短几年,那儿就成了星城市民温泉度假的首选地。陈诗诗的爸爸就是泡温泉的忠实爱好者,经常带女儿去,不过近两年他越来越忙,陪女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每到春节前夕,星城就变得十分冷清,来这儿上学和务工的年轻人都回老家了,街道上车流稀少,一路畅通无阻。车子很快上了高速,经过收费站时,夏鱼朝章钊使了个眼色,章钊立刻会意,笑嘻嘻地喊道:“齐叔啊,来点音乐嘛。”
“好啊,想听什么歌?”齐叔乐呵呵地问。
“《刀山火海》有没有?”
“我的天!”陈诗诗被章钊的品位惊吓到了。
“小伙子,你懂我啊!”齐叔倍感相见恨晚,立马点开了音乐,不一会儿,喊麦神曲就充斥了整个车厢。
夏鱼趁机跟顾星河说起悄悄话:“听说你拍了照片,给我看一眼。”
顾星河打开手机相册,翻出昨天的事故图。夏鱼盯着照片,蹙眉思考了起来。
“有头绪吗?”顾星河问。
“没。”夏鱼沉吟片刻,“不过倒是想起了其他事。”
“什么事?”
“你去年生日那天经历的事,其实还有不少疑点。”
顾星河看着夏鱼,等待下文。
“你在被猩红蜉蝣攻击之前,不是还经历过两次危险吗?一次是电梯失灵,一次是汽车连环追尾,都差点要了你的命。”
“对。”
“我后来特意请教过我的导师,他很确定,这两起‘事故’属于流玄猎能者的领域,而非幻紫猎能者能做到的事。中级以下的流玄猎能者可以召唤元素,比如我这种;高级流玄猎能者则是操控元素,比如姜佑,你会发现他的火焰像有生命,灵活、多变、为他所用;至于顶级流玄猎能者,他们对元素的运用可以精确到微毫,想要制造出一场完美的意外事故轻而易举。”
“你是说……”顾星河猜到了。
“除了已经被你杀死的阴烛,恐怕还有什么人在暗中盯着你。这个人,至少是位高级流玄猎能者。”
“他想杀我吗?”
“不。”夏鱼皱眉,“如果他真想杀你,在你成为猎能者之前早就得手了。我感觉,他是在对你发出一种提醒,或者……警告。”
“警告我什么?”顾星河糊涂了。
“这我哪清楚呀,”夏鱼有些丧气,“要是秦老师还在就好了,现在一大堆问题,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一曲《刀山火海》完毕,章钊继续嗨:“好,下一首《一人饮酒醉》。”
陈诗诗受不了了:“换歌!我要听《奇妙能力歌》。”
“《奇妙能力歌》2票。”夏鱼参与了投票。
“爱你!”陈诗诗朝夏鱼抛过来一个飞吻,夏鱼夸张地接住。
“《一人饮酒醉》2票,打平了哈哈哈。”齐叔开怀大笑。
一时间,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顾星河,等待着关键的一票。顾星河感受到不小的压力,他认真想了想,似乎没有特别想听的歌,不,非要说的话还是有一首。顾星河收回魔方,看向窗外:“《夜空中最亮的星》。”
晚上8点,齐叔把四人送到了瓦镇的明月山庄酒店。酒店坐落于半山腰的竹林区,古香古色,远远看去还真有一点武侠世界的既视感。陈诗诗决定在酒店过夜,齐叔约好明天来接送的时间,便开车下了山。
一行人步入大堂,去柜台办理入住手续。陈诗诗从小包包里拿出一张黑色烙金的会员卡交给前台小姐,对方的微笑立马从“标准模式”升级到“殷切模式”:“您好,小姐,请问您是要入住吗?”
“对。”
“请问您有电话预约吗?”
“有。”
“好的,我帮您看看……总统套房一晚,我马上给您办理。”
几分钟后,四人跟着服务员来到厅堂南面的总统套房直达电梯,电梯外有两名保安把守,客人需要出示特殊房卡才准通行。
章钊一走进房间就哇哇乱叫了起来,房间很大,光是大厅就有一百多平方米,室内装潢是跟山庄外形完全相反的欧式宫廷风,随处可见古董和油画,巨大的壁炉两旁还摆着一对双手持剑的人形盔甲,章钊冲上去左摸摸右敲敲:“这玩意儿半夜不会自己动吧?”
夏鱼一巴掌招呼上去:“别乱动,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陈诗诗笑着按下墙壁上的遥控,厚重的窗帘“嗡嗡嗡”地朝两边缓缓拉开,一百四十度的全景落地窗在眼前铺展开来,窗外繁星闪烁,远方是延绵的山脉,山脚下是灯火阑珊的瓦镇。
“天啊,好美!”夏鱼激动地跑到落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慷慨激昂地吟诗一首时,她大喊一声:“有钱就是爽!”
“土鳖。”这次轮到章钊嘲笑她了。
顾星河在沙发上坐下,玩起了魔方。
“先休息一下,回头吃点东西,再去泡温泉。左边是影音室和台球室,章钊你可以去那里玩。”陈诗诗没什么可交代了,她踢掉脚上的运动鞋,往沙发上一躺,“啊……累死了。”
顾星河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陈诗诗微微一笑:“脚好酸啊,快给我揉揉。”
顾星河没反应。
“啧啧啧。”陈诗诗眯着眼,“你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被同学们讨厌吗?就是这一点。”
“哪一点?”顾星河不明白。
“老是一副不屑跟别人讲话的样子。”
“我没有。”
“那你倒是笑一笑啊,我刚才明显是在跟你开玩笑,你给个正常点的反应很难吗?”
顾星河放下魔方,用力朝陈诗诗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算啦,当我没说。”陈诗诗放弃了。
不一会儿,章钊就沉浸在游戏的世界,夏鱼也不见人影,似乎在逛衣帽间。总统套房太大了,他们像是误入了一片森林,正在各自探险。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星河收回魔方,才发现一旁的陈诗诗睡着了。其实她之前说“累死了”并不是夸张,昨天陈诗诗回家之后脑袋里一直很乱,几乎整夜未眠。沙发上,女孩蜷成一团,软软的刘海落在光洁的额头上,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婴儿肥的脸上散发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恬静。此刻的陈诗诗无疑是惹人怜爱的,但顾星河看到的不是这些,他想起了一些并不遥远的往事:曾经,所有同学都轻信张弛并责难他时,陈诗诗是唯一站出来帮他澄清的人,而在那之前,他们之间连一句话都没有讲过,根本谈不上朋友。
“谢谢。”这是一声迟到了很久的感谢,很轻,很短,也很真诚。
陈诗诗没有听见,她撇了撇嘴,懒懒地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