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能者(全二册)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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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了,大家吃完晚饭,联机打了几把手游,消化得差不多了,便换了浴衣,穿上木屐,抱着小木盆去泡温泉了。

陈诗诗订了总统套房,因此可以享受到VIP的露天天然温泉,温泉在酒店后庭深处,面朝一片竹林,幽静而隐蔽,温泉都是引自山谷中的真温泉,由竹筒接入,配合惊鹿,隔一分钟就会敲响一下,竟然有那么一点禅意。

温泉的男女区概念也比较暧昧,仅仅是在中间隔上一道竹排,事实上,大家还是共处一室,共用着一池的温泉。起初,大家都很有心理负担,动作轻手轻脚,聊天也声若蚊蝇。但是在热腾腾的温泉里泡上一会儿,大家的身体和精神都逐渐放松下来,讲话声也就不自觉地变大了,有时候还会隔着竹排对上一两句话。

陈诗诗扎着丸子头,仰面枕在叠好的湿毛巾上,两只脚不停地踢着水花,白皙的脚踝和可爱的脚趾头不时露出水面。夏鱼也踢了几下,立刻放弃了,她的腿太长了,动作一点都不柔和,完全没有陈诗诗戏水时的少女感,倒像一名游泳健将在踩水。

陈诗诗忽然偏过头,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你跟章钊是假冒的情侣吧?”

夏鱼打了个哈哈:“被你识破啦。”

“我的直觉很准的。”陈诗诗骄傲地笑了,她的黑眼珠清澈而明亮,“还有,你们三个早就认识吧?”

“不错嘛,这你都能发现?”夏鱼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了。

“来瓦镇的路上,你们三个一直在偷偷交流,我又不傻。”陈诗诗想了想,“你们关系大概很好。”

“何止是好,简直算得上生死之交了。”夏鱼苦笑,关于洱海的回忆一闪而过。

“你们都在宇文中学?”

夏鱼点点头:“我们都是特长生,分到了一个班,我们还组了一个叫UGO的社团呢!”

“UGO?好怪的名字。”

“社团的内容更奇怪,主要负责维护世界和平。”

“我总算知道了。”陈诗诗的身体慢慢下沉,直到温泉漫到下巴,“顾星河的冷幽默是从你这儿学的吧。”

夏鱼眼底的光一闪而过,她忽然朝陈诗诗泼水,陈诗诗“哗啦”一下坐起来:“哎呀,别弄了,头发都湿了。”

夏鱼坏笑道:“哇,发育得也太好了吧,酸死我了。”

“什么呀!”陈诗诗的脸一下红了,她在网上也自诩是个“女流氓”,但今天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我才羡慕你好不好!一双大长腿都可以去维密走T台了,哪像我啊,撑死做个小网红。”

“哎哟,小嘴真甜!”夏鱼冲过去,假装要“袭胸”,陈诗诗尖叫着闪躲,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竹排另一边的温泉里,章钊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一道鲜血顺着鼻孔流出来。对面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已经脑补出大量少儿不宜的画面,当然画面里的主角绝对是陈诗诗而不是夏鱼。与此同时,章钊充满了强烈的负罪感,他痛苦万分,一头钻进温泉里,十秒后他“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你……你干吗?”顾星河有点担心。

“顾星河你快住手!”章钊刻意抬高了声音,“偷听人家聊天这种行为太龌龊了!”

“我没偷听!明明是你……”

“别解释了!走!跟我去那边搓澡!”

温泉女士区。

跟陈诗诗戏水的夏鱼忽然停下:“嘘!”

陈诗诗抓着浴巾挡在胸前:“怎……怎么啦?”

夏鱼坏笑道:“他俩走了,应该听不见我们说话了。”

“啊……”陈诗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刚才是在演戏。真有意思,自己越来越喜欢夏鱼了,真应该早点认识她呀。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谈谈。”夏鱼看向陈诗诗。

“你说。”

“以前的顾星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还有鹿央……这些事他自己很少谈论,但是作为朋友,我想了解。”

“哒——”适时出现的一声惊鹿敲在了陈诗诗的心头,陈诗诗苦笑了一下,这个话题,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该从哪儿说起呢?陈诗诗想了想,说出了第一句话:“其实,我有恐男症。”

“恐男症?”夏鱼还是第一次听这个词。

“嗯,”陈诗诗笑了,“我小学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但我全然没印象了,反正那之后我就变得特别讨厌同年龄的男生,几乎到了生理厌恶的程度,可我对偶像剧、二次元里的男生也会心动、会花痴。我只是不喜欢现实中的同龄男孩……”

“大致明白了。”夏鱼点点头,“那顾星河呢?”

“顾星河是个例外。”陈诗诗笑了,“我特别讨厌他。”

起初,在陈诗诗的眼里顾星河就是一个“装腔作势”的集大成者:惹眼的银发,满身戾气,性格孤僻,永远一副不屑跟别人交流的傲慢模样。平日里,只要多看上他一眼,陈诗诗的心情就会变糟,对他避之不及,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二。某天放学后,陈诗诗去图书馆做试卷,无意撞见了鹿央跟顾星河,两人坐在角落分享着一对耳机,可能在听英语题目,也可能在听歌。那是陈诗诗第一次看到不一样的顾星河,给人的感觉非常平静,甚至是……乖顺。

陈诗诗跟鹿央是好朋友,当然,班上的大部分女生跟鹿央的关系都不错。陈诗诗跟鹿央其实不是一类人。陈诗诗直来直往,比较率性,而鹿央比陈诗诗圆滑许多,可是没办法,架不住人家漂亮,品位好,情商高,各方面都特别好,即便你明知道鹿央没有对你百分百敞开心扉,但你还是很难不喜欢她。

当陈诗诗评价极高的鹿央跟她评价极低的顾星河成为朋友,甚至超出了朋友关系时,陈诗诗对顾星河产生了好奇,这好奇压过了她对男生的厌恶。陈诗诗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顾星河,她渐渐发现,顾星河是一个将内心隐藏得很深的男孩,更奇怪的是,他本人似乎知道“装腔作势”会招人讨厌,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有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陈诗诗的双手划动着温泉,“高二的冬天,我同桌来大姨妈,肚子痛得不行,下课后她拿保温杯去接热水,饮水机在教室后面,离顾星河的座位很近,当时顾星河也要去饮水机接水,他拿着一桶泡面。顾星河快到饮水机时发现了我的同桌,”陈诗诗开心地笑了,“你猜后来怎么了?”

“再卖关子我可要袭胸啦!”夏鱼张牙舞爪。

“哈哈别别!我说!顾星河明明可以先到,但他突然蹲下假装在系鞋带,这样,我同桌就先走到饮水机前,一直等我的同桌接完热水,他才假装系好鞋带过去接水。但是饮水机里的热水很少,一次只够一个人用,顾星河只能接冷水。冷水泡面根本没法吃好不好!他回到座位上,皱着眉头把那桶面吃完了,他还以为没人发现呢,我全看到了。”

“哈哈哈哈太可爱了!我受不了了!”夏鱼笑得合不拢嘴了。

“是啊,”陈诗诗也笑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垂下双眼,语调忽然间流露出温柔,“他很善良,却特别害怕让人知道。”

“是啊,”夏鱼轻轻一笑,“他超傻的。”

男士温泉区。

“左边,对,就这里!用力一点,啊对对,就这样,保持……啊,真舒服……”章钊光着膀子,一边喝着温泉室特供的凉茶,一边享受着顾星河不算娴熟的搓澡服务。顾星河一言不发,埋头狠搓,就当是臂力练习了。

“哈哈哈哈太可爱了……”竹排另一边隐约传来一阵欢笑。

章钊像只警觉的松鼠,竖起了耳朵:“她俩在聊什么啊?这么开心!”

“凑过去听啊,”顾星河不屑,“反正你早想这么做了。”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啊——”顾星河端起一盆温泉水,朝章钊兜头浇下,搓出来的泡沫瞬间被冲走,章钊浑身打战,“怎么是冷水啊!你想冻死我啊!”

“放太久,冷了。”顾星河重新坐下,搓着手臂。

章钊推了一把顾星河:“欸,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什么事?”

“陈诗诗今天生日,你知不知道?”

顾星河微微一愣,动作没停:“现在知道了。”

“我给她买了礼物。”

“哦。”

“你一会儿帮我送给她。”

顾星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买的礼物,为什么是我送?”

“问那么多干吗,就当帮我个忙!”

“不行。”

“为什么啊!”章钊急了,“你这人真没意思,送个礼物又不是什么难事!”

“是不难,但我不喜欢被人骗。”

“我骗你什么了?”

“别装了,”顾星河抬头看向章钊,“你跟陈诗诗不是网友吧?”

章钊吃了一惊,他抓起一块肥皂扔向顾星河:“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以前不这样啊……行行行,我说,我说总可以了吧!”

章钊跟陈诗诗不是网友,至少对章钊而言不是,两人曾经都就读于星城的常青路小学,是同班同学。

章钊老家在一个南方小县城,四岁那年,他们全家搬来了星城。由于章钊的星城话带着乡音,班上的同学都取笑他,渐渐便开始欺负他。当然,这种欺负仅限于小打小闹的捉弄,章钊的童年算不上阴暗,顶多就是有点儿可怜。

陈诗诗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事实上以她的成绩和正义感完全可以胜任班长,可她实在太漂亮了,在大家的印象中,漂亮女孩就应该当文艺委员。文艺委员陈诗诗除了组织一些节日晚会,还需要每周五出黑板报。星期五的傍晚,陈诗诗留在教室,按班主任的指示,将自己新写的作文《父爱如山》工工整整地抄到黑板上。这时,几个值日的男生在教室里打打闹闹,陈诗诗回头一看,又是刘小豪那群人在捉弄章钊——四个男生将章钊的书包抛来抛去,章钊不气也不恼,傻乎乎地在几个人之间跑来跑去,满头大汗,洋相尽出,像一只憨狗。

陈诗诗从椅子上跳下来,出其不意地快刘小豪一步抢走了章钊的书包。刘小豪被女孩子截了胡,很没面子,大吼一声:“陈诗诗!你少管闲事!”

“你们欺负同学,我凭什么不能管!老师说了欺负同学不对,你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瞧不起你们!”

“你……”刘小豪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他气得小脸通红,留下一句“走着瞧”便带着三个跟班走了。章钊也想跟上,被陈诗诗揪住红领巾,一把拽了回来:“你书包不要啦?”

那会儿在章钊的小脑袋里,根本没有尊严这个东西,他觉得刘小豪捉弄他就是愿意跟他玩,刘小豪要是心情好了还会带他一块放学,说不定还会请他喝可乐,这个陈诗诗就是在多管闲事。章钊当然不敢说实话,他接过书包,露出招牌式的傻笑。陈诗诗更加生气了:“章钊!你有点志气行吗?以后别跟他们玩了!”

章钊单纯地感到为难:“不跟他们玩……那我跟谁玩啊?”

“我带你玩。”

“啊?!”章钊吓坏了。

“啊什么啊?不行吗!”

“哦。”

之后章钊成了陈诗诗的小跟班。陈诗诗在班上的同性缘很好。起初,陈诗诗带着章钊吃饭和玩游戏时,几个女同学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毕竟像章钊这么弱气的人就跟一只小宠物似的,完全没有“调皮男生”的压迫感。那段时间,班上产生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一个男生整天跟几个女生黏在一块,一起吃饭,一起去小卖铺,一起值日,一起做作业,一起放学回家,就差没有一起上厕所了。

班主任还专门为这事找陈诗诗谈过,陈诗诗却骄傲得不行:“男生都欺负章钊,我必须保护他!老师您不是说过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吗?”

班主任哑口无言。

其实除了班主任,还有一个人对这事耿耿于怀,那就是刘小豪。刘小豪虽然是班里的孩子王,内心却是个没开窍的幼稚鬼。他一直喜欢陈诗诗,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这份情感,于是只能整天当着陈诗诗的面欺负章钊,他以为这样能显得自己很厉害,陈诗诗就会关注自己。可他万万没想到,陈诗诗非但不理他,还每天跟章钊腻在一块。

刘小豪气得发疯,终于由爱生恨,他决定展开一场报复行动。期末考试前一周,他跟三个小伙伴把章钊叫到男厕所,大声质问道:“你一个男孩整天跟着女孩子玩,你不害臊吗?我们男同学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章钊连连点头,声称自己也不想这样,他早就想回归刘小豪的阵营了,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刘小豪继续说:“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接下来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章钊走出男厕所后,兴奋得不行,因为很快他就可以跟刘小豪一起玩了。离放学只剩最后一堂课了,课间时间里,章钊在教室走廊尽头找到陈诗诗,陈诗诗穿着漂亮的白色羽绒服,戴着淡绿色的帽子,踮脚趴在护台上,看着天空发呆。

“陈诗诗……”

“别吵!”陈诗诗认真地盯着天空,过了一会儿,她婴儿肥的脸蛋上笑开了花,“下雪了!太好了,下雪了下雪了!”陈诗诗兴奋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粉绿色的手套戴上,然后将双手放在脸颊上,朝章钊眨眼睛,“好看吗?”

章钊点点头。

“嘿嘿,这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每天都带在身上,一直在等下雪,这样就可以戴手套了。”

“为什么下雪了才可以戴啊?”章钊不明白。

“因为……就得这样啊。”七岁的陈诗诗还说不出“仪式感”这么高级的词汇,无法准确传达自己的心情。

“哦。”章钊的小心脏怦怦乱跳,呼吸也有些局促。多年后,每当他回想起这一刻他都无比确认这就是心动。可七岁那年的章钊不懂这些,他更在意的是刘小豪交给自己的任务:“陈诗诗,放学后你去小竹林等我,我有事跟你说。”

“这里说不行吗?”陈诗诗问。

章钊摇摇头:“不行。”

“好吧。”

至此,章钊的任务圆满完成,他把陈诗诗骗到小竹林,刘小豪会跟她谈判。放学后,章钊冲出教室,躲在了厕所,等候指示。陈诗诗收拾好书包,拒绝了同桌一块儿回家的邀约,独自去了小竹林。

十分钟后,章钊还是不见刘小豪来找他。他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冲出学校,奔向了小竹林。小竹林里,陈诗诗已经被四个男生团团围住。陈诗诗的头发有些凌乱,她涨红着小脸,虚张声势地瞪着眼睛,分明很害怕。

“你们干什么!”陈诗诗喊起来。

四个男生嬉皮笑脸,但就是不放人。

陈诗诗试着冲出包围,刘小豪忽然发力,把陈诗诗推倒在地。陈诗诗整个人都蒙了,她从没想过男生的力气原来这么大。

刘小豪一把夺过陈诗诗的书包,掏出她的作业本当面撕毁,几个男生也纷纷效仿,陈诗诗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哭泣。

刘小豪一眼看见章钊,他兴奋地叫起来:“哎,看是谁来了!这不是章钊吗?!怎么,要英雄救美啊!”

章钊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他必须做点什么阻止刘小豪。可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很害怕,他只能哆哆嗦嗦地杵在原地。

刘小豪更来劲了,他一把揪住陈诗诗的头发,陈诗诗痛得喊出了声:“放开我!你放手啊,我要告诉老师……”

“呜呜呜,我要告诉老师……”刘小豪阴阳怪气地模仿着陈诗诗讲话,“你去告啊,我才不怕!”

“哈哈哈哈……”四个男生一阵哄笑,他们抓起课本朝陈诗诗丢过去。

陈诗诗跪坐在地,散乱的头发遮盖在她委屈又无助的脸庞上,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欺负。她忍不住双手捂脸,她哭了。她呜咽着求饶,可是欺负没有停止。她瑟瑟发抖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章钊。

章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眼神:害怕、无助、恳求帮助,陈诗诗多么希望章钊能做点什么,哪怕没法阻止,至少说一点什么啊。

章钊什么都没做。

“我跑了,掉头就跑。”章钊笑了,这个笑比哭还难看,“我没敢告诉老师,直接跑回了家,我吓坏了。第二天,陈诗诗和刘小豪都没有来上学,老师把我妈叫来学校,我们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下午,直到我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顾星河静静听着。

章钊的眼神有些痛苦:“之后陈诗诗就转学了。刘小豪读完一个学期也转走了。我后来才知道,我跑走后,陈诗诗跟刘小豪扭打起来,还咬了刘小豪一口。刘小豪把陈诗诗推倒在地,陈诗诗后脑勺撞上一块石头晕了过去,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陈诗诗醒来的时候根本不记得跟刘小豪打架的事,不仅如此,她小半年的记忆全没了。医生说可能是脑震**引起的,也可能是受了刺激。”

顾星河若有所思:“所以陈诗诗完全不记得你了。”

章钊点点头:“这种事她不记得也好。可我永远没法忘记……初二的时候,我在一个网络游戏里认识了陈诗诗,一开始我真不知道是她,后来加了QQ才发现的……怎么说呢,当时我整个人都在电脑前呆住了,可能这就是命运吧,老天爷想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一定是这样。”

女士温泉区。

陈诗诗和夏鱼并排枕在温泉池边,胸前盖着毛巾,脸上敷着补水面膜。两人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陈诗诗的语调有些忧伤:“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鹿央被入室抢劫,顾星河转去了宇文中学……其实他转学那天我也在场,看到张弛挤对他时我气得不行,差一点就又站出来了。”

“为什么最后没有呢?”夏鱼索性摘下了脸上的面膜,侧身看向陈诗诗,“因为你第一次帮他时,他反咬你一口?”

“怎么会,我还没那么小气。”

“那是为什么?”

陈诗诗摘下面膜,认真地看着夏鱼:“我小时候特别爱吃一种橘子味的水果糖,有一天晚上我饿醒了,让保姆给我下楼买糖,等待的时间里我很饿,但也很幸福,因为我马上就能吃到了。保姆回家后告诉我,橘子味的卖完了,所以买了草莓味。当时那种失落感我到现在还记得……”

“你是想说……”夏鱼试着理解,“你当时很清楚,顾星河需要的人不是你?”

陈诗诗不说话,有些事实虽然早就接受了,但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时还是很伤人。

“你喜欢顾星河。”夏鱼直截了当。

事已至此,陈诗诗不再隐瞒,她大方地承认道:“喜欢。”

“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诗诗摇摇头,她也不清楚何时开始的。可能是从顾星河用冷水泡方便面的时候;也可能是顾星河被全班同学赶下大巴的时候;还可能是顾星河为了鹿央不惜被全班人针对的时候。

顾星河转学后的某一天,陈诗诗值日结束,教室里只有血色的夕阳和空****的课桌。陈诗诗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走向角落那张已经沾灰的课桌,静静地坐下,她摸着课桌上的纹路,想象着那个内心温柔却满身是刺的少年,想象着他的心情、他的生活,眼眶忽然就湿润了。那一刻,陈诗诗知道自己完了,她无忧无虑的十七年人生彻底结束了,她喜欢上一个男孩,她知道他们永远不可能。

夏鱼叹了口气:“顾星河是那种情愿自己不快乐也绝不去伤害别人的人,这种人其实是很招人喜欢的。”

“是啊。”陈诗诗笑容落寞,“看他老是不快乐的样子,于是总想为他做点什么,结果他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当我再回过神时,原来我已经那么喜欢他了。”

夏鱼“哗啦”一声坐起来:“陈诗诗!表白吧!”

“你疯啦?!”陈诗诗脸一瞬间红了。

夏鱼抓住陈诗诗的手,慢慢放到温泉中自己的胸口上,陈诗诗顺着夏鱼的引导触摸着她光滑的肌肤,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一块粗糙的硬块:“这是……疤痕?”

“嗯,离左心房1厘米。”夏鱼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你……”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会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顾星河还有章钊,我们都是朝不保夕、随时会死的人。”

换平时,陈诗诗一定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但这一刻,陈诗诗的直觉告诉她,夏鱼没有说谎。

“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也许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我都没能好好地与之道别。我就有过这样的遗憾,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换那一声告别。”夏鱼抓紧陈诗诗的手,“陈诗诗,我问你,如果今天是你最后一次见顾星河,你会告白吗?”

陈诗诗沉默了。

“勇敢的人,会把每一天都当成人生的最后一天。”

“我会失恋的,他不喜欢我。”陈诗诗的眼眶红了。

“怕什么!大不了姐陪你买醉到天亮。”

陈诗诗愣了愣,她张开手臂一把抱住夏鱼:“夏姐你真酷,我要是男孩子我一定喜欢你。”

温泉男士区。

“所以,你喜欢陈诗诗?”顾星河冷不丁地得出结论时,章钊正要去倒水,脚底一滑摔了个结实。他光着屁股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找毛巾挡住关键部位:“你瞎说啥呢!我就是愧疚,书上说了,我这种情况比较复杂,属于自我觉醒后的一种心理补偿机制,在电影中这叫自我救赎……”

“你喜欢陈诗诗。”顾星河改为陈述句。

章钊被击中了,忽然就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坐回顾星河身边:“是啊,我喜欢她,但人家不喜欢我。”

“礼物自己送。”

“顾星河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章钊痛心疾首,直拍大腿,“我送她没用,你送她她才会开心。”

“为什么?”

“她喜欢你啊!”

顾星河愣了一下:“什么?!”

“她在网上亲口告诉我的!”

顾星河点点头,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隔了半晌,顾星河抬起头:“我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我没指望你移情别恋。”章钊有点伤感,“我只是……希望她能开心点,至少在她十八岁生日这天能开心点。反正,我们跟她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大概也没机会见面了,给彼此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也行啊……”

顾星河摇摇头:“我不明白。”

章钊抬头看向天空:“她对我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不管我对着天空做什么、说什么,星星都不会回应我。但是没关系,只要星星一直亮着,我就很满足了。你尽管笑吧,我就是这么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