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哭(全2册)

◆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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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圣诞节,我无法再若无其事地跟七月待在一起,我留下一句“对不起”,半路下车离开了。

七月跟着下车,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追上来。

我独自在城市游**,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随波浊流,茫然若失,走着走着,我又开始掉眼泪。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可我仍是哭,怎么也止不住。后来我去了一个僻静的公园,一直在长椅上坐到天黑,晚上九点多才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

我顾不上洗漱,倒头就睡。寝室里的两个姑娘却没打算放过我,球球粗暴地掀开被子,不由分说地把我拽起来。

“七喜!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球球恨恨地盯着我。

“就是!”小菲激动地凑过来,脸上还敷着面膜,“今天微博都转疯了!天啊,你们是在演偶像剧吗?那个叫越泽的总裁竟然强吻你诶!这种事情,我平时都只敢在梦里面想一想好吗?!”

“怪不得那天看他上综艺节目你一脸的不对劲,真没想到啊。”球球语气揶揄,“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快说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们真想知道?”我情绪低落,没力气陪她们闹。

“当然啊!”神经大条的球球摇晃着我的肩,越发坚持,倒是小菲感觉到气氛的微妙,没有接话。

“他是我的前夫,我们的女儿都一岁了。”

球球失声大叫,膛目结舌得看着我,小菲的面膜也因为她夸张的面部表情差点掉下来。

“满意了吗?”我苦笑。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球球有些过意不去地坐在我身边,给了我一个心疼的拥抱。

晚上我们三人挤在一张**。

我断断续续地给她们讲我的故事,从最开始父亲的那场车祸,一直讲到大学,再到现在。一开始还插话的球球和小菲随着故事的发展越来越安静,后面两人听得投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当听到苏小晨冲进大火时球球哇地一声哭了,再到后面,我也哭了,三个人抱着一起哭,早已分不清楚为什么伤心难过。

球球说:“七喜,要不是今天越泽强吻你,你今晚跟我说的这些我打死也不会相信。你的生活简直比琼瑶还琼瑶啊。”

小菲点头赞同,“七喜,我真没想到原来你的青春这么精彩。呸呸呸!不是精彩,我用词不当,总之,你这辈子可真是没白活,有两个那么爱你的人……”

“可他们都不在了。”

“怎么不在,越泽还在啊!”

“我们没有可能了。”

“怎么没可能啊?”小菲来气了,“你懂什么啊?”

“小菲我……”

“好了安静点,现在听我说。”她叹了口气,脸色变得沉重,“其实我以前啊,有个青梅竹马,我们两家是世交,我跟他还在娘胎里就给定了娃娃亲。他对我特别好,其实我也一直喜欢他来着,可我自己没发现,大概因为每天都腻在一块,那种喜欢更像是亲人。高一那年,我暗恋上了一个转学生,他是加拿大跟中国的混血,长得特别帅,班上所有女生都喜欢他。后来我追到了他,我的青梅竹马很伤心。高二暑假,转校生十七岁生日,我陪他单独庆祝生日,两人一起去山顶看日出,头一天晚上我骗父母说睡闺蜜家里,半夜偷偷跑去找他,还租了帐篷打算在山顶过夜。这事被我的青梅竹马知道了,他超级生气,凌晨三点骑着摩托车去找我,结果半路出了车祸,送医院的路上就断了气,我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

小菲抹了一把眼泪,“我后悔死了,真的,肠子都悔青了,哭过闹过还吞安眠药自杀过,可无论我怎么做他也回不来了。直到现在我还不敢一个人待着,做什么事都得有人陪,因为我害怕独处,一独处我就想起他,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他。我总是想,如果他还活着多好啊,我一定要跟他结婚,哪怕全世界都反对也阻止不了我。可他死了,什么都晚了……”

她回过头,黑暗中,圆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悲伤而潮湿的光,“七喜姐,听我一句话,只要人还活着,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那晚,没人再说话。大家都陷入了关于生与死的思考,说到底,这才是爱情最遥远也最残忍的距离。

我没想过,自己自以为正确的选择,会被一个小我两岁整天嘻嘻哈哈的姑娘给反驳得无言以对。

凌晨四点,两个姑娘各自回床睡觉,我仍然清醒着,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茫:或许一直以来我的犹豫和克制,迷茫和怯弱,退让和成全才是错的。或许爱情就应该是奋不顾身地去抓住所爱之人,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我还能再选过吗?

我问自己,问上苍。

没人回答我,陪伴在我左右的只是无边的寂寥和黑暗。

“越科集团董事长强吻女大学生”的新闻未持续多久,至少在微博,它很快就退出了话题榜。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热闹和看热闹的人,我们每天都要途经很多热闹,有时候会以为这就是生活,热闹退去,才发现,这只是别人的生活,自己的生活依然平凡孤单。

对于圣诞节那天的事,七月只字未提,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我照顾我。我特别感激他,可越是感激,我就越清楚,我无法接受他,曾经我以为感情可以基于好感慢慢培养,我尝试了,可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晚,当所有人都以为它会一直温暖如秋时,气温急转直下,圣诞节后的第二个星期六,星城迎来它的第一场雪。

那天我醒得很早,浑身冰凉,心也因此格外澄澈。

今天我跟七月有约,作为恋人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约他,但我想,也会是最后一次。出门前我好好打扮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体面。想想以前每次跟七月约会,自己都太敷衍太随意了,我朝镜子中的自己挤出一个精神的笑,犹豫了下,还是把脖子上那串漂亮的珀金项链给取了下来。我已经知道如何摘下项链的方法,原来所谓找不到的断口,就是那个小小的挂坠处,看似最美的地方,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我没想到的是,沈碧会来找我。

她穿着端庄娴雅的黑色职业套装,高挑又性感,不时引来大学生们的驻足和回头。她站在宿舍门外的一颗玉兰树下,不时看手表,显然等候多时。

我一走出宿舍,就见到了她。

“方便聊一会吗?”第一次,她的语气不再带有攻击性,神色之间是藏不住的疲倦。

我有些不明所以,半天才点了点头。

我领她去了大学里面的一家甜品早餐店,时间尚早,店里的学生还不多。我们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象征性地点了些吃的。

沈碧双手合十放在桌上,端坐着,平视我,眼神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我看着桌上的食物发呆,等待着。大概两分钟后,她的眼神重新焦距,打死我也想不到,她的第一句话是:“我输了。”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之前答应你,会好好爱他。”她声音干涩,嘴角是一丝无奈,“恐怕要食言了。”

我不知要开心还是难过,更多的或许是迷惘。

“我要出国了,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桌面上展开的一张白色纸巾上,眼神也看过去,“但别误会,我没有放弃他,我爱他,并不比你少。”

“沈碧,其实你——”

“七喜。”她郑重打断我,“不用可怜我。”

我点点头,又摇头,一时之间好像回答什么都是错的。

“大学那会我们虽然在一起,但他心底总藏着秘密,我走不进去,也害怕走进去。那时候我很清楚,我们相遇的时机并不对。几年之后,我回来,他内心再没有秘密,那些晦暗阴郁得让我害怕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他变成了一个更好也更值得别人爱的人,这样的越泽才是我最想要的,我欣喜若狂,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他。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可是这些日子里,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无动于衷,那种无动于衷对我来说近乎残忍……可我不甘心,我不能接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我还是心存侥幸,直到圣诞节那场签售,我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她说不上是自嘲还是苦涩地挑了下嘴角,“七喜,你明白吗?他跟任何人相处时,都可以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不犯任何错,哪怕一句话中的语气词的都能拿捏得精准无误,绝不让你一丝一毫的幻想和误会。可是,在面对你,他就像个任性胡闹的小孩,不断地犯错,一而再再而三地糟蹋自己……我以前认为你是他的灾难,而我是那个拯救他的人。可我错了,你的确是他的灾难,你毁灭他,可也只有你能救他。”

“我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感情是没有规则的,也没有公平可言。我输了,不是输给你,而是输给命。要感谢你给我好好上了一课。”有那么一瞬间,我错觉她要哭了,可她给我的却是一个洒脱地笑,“不过这一课,还真有点沉重。”

我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她站起身,“走吧,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

“给我东西?”

“对,你看了就知道。”

我结账,跟她出了店,走到一辆艳黄色的迷你酷派前。她打开车门,从副驾驶提出了一个猫箱,里面蜷缩着一只黑猫,我一眼就认出是小美元。

“为什么它会在你这?”我又惊又喜,忙拉开猫箱的拉链,轻轻将小美元抱进怀里。它还认识我,撒娇地叫了两声,心安理得地躺在我怀中。

“我就猜这猫跟你有关。”沈碧精明的笑容里泛着一丝苦涩。

“它叫小美元,是我以前跟越泽一起养过的猫,后来他去了美国,我怀了孩子,他们说孕妇养猫不太好,我就送给了一家宠物收容所。”

“就我所知,越泽回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只猫从宠物收容所给领回了家,他从没告诉任何人关于这只猫的事,一直放家养着。直到昨天,他才把这只猫送给了我。”

“为什么?”我的心往一沉。

“他秘密退出公司了,现在公司是我跟谭志的。谭志极力挽留,可他心意已决。他说自己回星城原本就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既然现在这件事办不好了,开公司对他而言没有了动力,他这样的状态,只会拖累我们。”

“他……他什么时候走,现在在哪?”我慌了,终于明白沈碧此次前来的目的。

“我有问,但他没说。可能会回美国,也可能继续做一个背包客满世界乱跑吧。他那种人会干出什么事,谁知道呢?”见我慌张掏出手机,沈碧淡淡地说,“不用打,手机早停了。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他定了张飞机票,是今天下午两点,星城只有一个机场,如果你想挽回,可能来得及。”

“谢、谢谢你……”我想上前抓住她的双手,甚至给她一个拥抱,但我忍住了,此刻我越是表现出感激,对她越是伤害。

“不用谢,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沈碧转身上车,几秒后车窗摇下来,她已经戴上了墨镜,但左脸颊上那一条淡淡的泪痕还是出卖了她,“抱歉,我不会真心祝福你们,永远不会。如果可以,别再辜负他。”

汽车缓缓开走,清晨,那条长长的梧桐树林荫道变得特别寂寥,我一直目送汽车消失,感激的泪水后知后觉地打湿了脸庞。

我转身,掏出了手机。

去找越泽之前,我还有一件必须解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