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哭(全2册)

◆ 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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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七月开车把我送到机场大厅。我在检票口处等着越泽出现。在那里守候的一个小时里,我想得很清楚,不管他是否知道真相,对我又是何种态度,我都要亲口告诉他:淼淼是他的孩子,以及,我爱他,无论曾经,现在,还是以后。

我并不指望靠这苍白无力的三言两语能留下他,如果他还是要走,我放他走。然后永远爱他。

两点钟很快到来,机场大厅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的乘客提着箱子在我们眼前经过,那么多身影当中偏偏没有越泽,我跟七月从一开始的神经高度紧绷也慢慢变成了困惑茫然。

或许是晚点了,我决定继续等。

下午四点,越泽依然不见人影。期间,七月劝我去吃些东西,我不肯,固执地站在检票口。

晚上六点,外面的天黑下来,头顶的照明灯一盏盏亮起,而我像一只停在玻璃上望着外面阳光的苍蝇,找不到出口在哪里。

我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沈碧骗了我,谎报了时间,其实越泽上午就离开了。但如果她不想让我见越泽,又何必跑来多此一举地告诉我他要走。况且,心里另一个声音也告诉我,沈碧不会是这种人,她很骄傲,也很坦**。

七月从肯德基抱着吃的走过来,我毫无胃口,喝了一口咖啡。我继续等,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离开。

一直挨到晚上九点,期间七月始终陪我打量着每一位从身边走过的乘客,还因此被保安上前询问了一次话。我不禁想,莫非越泽知道我会来这里等他,而他并不想见到我,就连告别也不想,所以早就以别的方式离开了星城。

十点,我放弃了。

七月把车开出机场,我最后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机场大厅,胸前一片冰凉。

耳边传来七月的声音,“想好以后怎么办没?”

“以后?先上完大学吧,毕业找份小学老师的工作,把淼淼抚养大。暂时只想到这些。”我的头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上,很意外,除了疲倦,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可能潜意识里我早就接受了这个结局。

“如果他一辈子不出现呢?”

“反正我都会爱他一辈子。”我没有赌气,我说真的。

“你们真是一对傻子。”七月摇头叹气,我知道他在说我跟苏小晨。

“我寝室里的一个姑娘,她说:‘只要人还活着,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从纸袋里拿出已经冷掉的汉堡,一口咬下去,味道还不错。

其实我只是突然就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喂饱自己,恢复元气,好好活下去。如果我足够幸运,能看着淼淼长大嫁人生儿育女,我也终将儿孙满堂,那时候或许后辈们会向我这个老太婆请教生活的智慧。而我唯一能告诉他们的是:只要还爱着一个人,只要从不背叛心里的那份爱,人就无所畏惧,管它桑田沧海岁月沉浮。辉煌、荣耀、热闹和快乐,这些总是短暂,只有爱,才是永恒。人生在世,并非谁都能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并非谁都真正爱过。

吃饱后,我在车上沉沉睡了一觉,竟然睡得特别安稳。我还做梦了,梦里我见到了我爸爸,还有苏小晨,我们隔着火车站的月台,隔着汹涌的人潮,与我挥手,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安静地告别。

醒来时,车已在市区。电台里放着的最新的流行音乐,我跟七月开始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氛不再悲伤,准确说,哪怕悲伤也是坦**的,关于爱情,关于生活,我已拨云见日,不再迷茫。

车外的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漫天飞舞,深夜的星城被披上了一层白色纱巾。七月打开刮雨器,抱怨道:“明天估计又得堵车了。”

我突然有些闷,摇开半边车窗,萧索而寒冷的空气瞬间溢进来。熟悉的街景从眼前一晃而过,是一家重新装修过的清吧,外面的玻璃门上还贴着没有拿下来的圣诞树贴纸,我认得,是吴叔的店,我曾在这兼职驻唱过一段时间。

“停车!”我猛弹起身体,本能得喊出声。

“干吗?”七月稀里糊涂地踩了刹车。

“快放我下车。”我没法跟他解释那种感觉,若说心有灵犀可能有些夸张,但我内心确实有个特别强烈的直觉——越泽在这家酒吧。

“好,我去找停车位……喂,你疯了……”

我拉开车门,不要命地横穿满是汽车的马路,一路上没少遭到车主们的怒骂,但我顾不上了。

我推开清吧门,最先听到的是驻唱歌手的声音,一个留山羊胡穿格子九分裤的潮大叔,深情投入地唱着改编版的《领悟》,声音像一杯浓郁的红茶。我在灯光迷幻的酒吧内定了定神,然后走向柜台。

调酒师还认识我,“哟,这不是七喜老妹吗?好久不见了呵!”

“是啊,刚路过……就进来看看了,重新装修了吧,比之前更有感觉了。”我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眼神在四下寻找。

“那当然,吴叔可是花了大价钱,专门请了一位意大利的设计师,妈的,那家伙跩得很,一般烟还不抽,必须要上好的古巴雪茄……”

“哐当”,是玻璃杯在地面碎开的声音,来自吧台后面的一个角落坐位,我立刻绕开吧台看过去,那张空桌子旁上还摆放着食物和酒水,明显刚坐着人。旁边的紧急通道的门关上的前一秒,一个身影闪了进去。

我立刻追上去,中途还不慎撞到了一个醉醺醺的客人。酒吧的后门,连接着一条狭长的巷口,里面堆满了杂物和垃圾桶,不时传来野猫的叫声。我追到巷口时,那个人影已经消失。我的左边通往大马路,但我选择了右边的巷口。

光线昏暗,我行动十分不便,花了几分钟才从巷口绕出来,区别于宽开阔繁华高楼林立的主干道,酒吧的后面是一大片低矮民房,我在那条歪歪曲曲的羊肠小道上走了几分钟,一直在追寻那个急匆匆的黑色身影。

很快我来到了一个废墟工地改建成的临时停车场。

也是在那里,我看到了越泽。

意外的是,竟然还有七月,两人冷冷得对峙着,都穿着深色大衣,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醒目。

越泽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七月手中还拿着车钥匙。

我立刻猜出事情的大致经过:越泽看到我,想走小路逃离,而七月在主干道上找不到停车位,便把车绕到了这里,结果两人撞上了。

我心头一紧,忙跑过去,两人的对话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那份DNA报告也是我找一个朋友做过手脚的,淼淼绝对是你女儿。”七月的声音很磊落。

越泽大半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只是缄默。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没意见。但我希望你别再躲着七喜,其实整件事情下来,她也是无辜的,你们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七月没有再说下去,他看到了我,同一时间,越泽也发现了我。

我在离他们两米的距离停下,越泽慢慢侧目,那张苍白而轮廓分明的脸庞终于从黑暗中露出来,也是那一刹那,原本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像排列整齐的保龄球瓶,被保龄球狠狠一击撞得七零八落。

只因为我看到了越泽深邃眼窝中再也装不下的泪水,那被泪水中的光泽不是愤怒,不是悲伤,也不是震惊,而是一种从为改变过的深情。

“七喜……”他颤抖着,伸出手,像是隔着空气在抚摸我的脸庞,紧蹙的眉头上是微微的不确信,仿佛眼前只是一场梦:“过来。”

我慢慢走近他,但他的眼睛突然睁大,迅敏地跨出一步,一手将我揽进了怀中,接着快速地转身跟我对换了位置。

我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贴着他胸膛的耳朵似乎听到一声闷响,越泽的身体狠狠一颤,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

我的视线越过越泽的肩。

是我的舅舅,谢建国。

他面目狰狞,双手握着一把水果刀,刺入了越泽的后背,他目光凶狠,大口喘气,脸上的表情从起初的紧张变为了兴奋,似乎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有多疯狂,接着,他用力将刀拔出了越泽的体内。

“呃啊!!”

巨大的痛楚让越泽叫出了声,他身体中的力气瞬间流失,瘫倒在我怀里,我渐渐支撑不住他沉重的身体,后退着坐倒在雪地里。

谢建国的身体也在颤抖,手中那把狭长的染血的水果刀在灯光下泛着森森冷光,他彻底失去理智,大叫着朝我扑上来。七月已经挡在了我们的身前,他一个侧闪,扣下谢建国的手,掰过他的手腕并打落了凶器,接着一脚扫向他的小腿,将他绊倒在地。

七月毫不犹豫地用膝盖顶住谢建国的喉咙,照着他的脸一拳接一拳地砸下去,凄惨的哀嚎和愤怒的吼骂纠缠在一起,而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越泽已经不省人事,我视线模糊,手心伴随着滚烫的温度,我把手从越泽的背部拿开,全是血。

纷飞寥落的大雪还在下着,巨大的白色却再也掩盖不住那一抹醒目刺眼的红。很奇怪,那一刻,我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悲伤也变得模糊,遥远的记忆从脑海中涌现出来。

——你是不是没地方去了?

——是啊。

——不回家?

——家?哪有什么家呀。

——这样啊……跟我回家吧。

“不!”我紧紧抱住了眼前的男人:“不要离开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