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越泽再没有跟我提过任何关于艾七喜的事,以及自己的事,那天深夜的温柔对谈仿佛一场梦。他又变回了那个冷淡而坚硬的越泽,如果他主动跟你开口,那么一定是谈工作。
很快迎来了五一假,公司也正常放假。
我在海南有一个朋友,如今她顺利拿到绿卡定居美国,海南那边空出一套海景别墅房空,一直舍不得卖掉。她说很欢迎我带着自己的朋友去那免费度假,我想找越泽去散散心,为了不让他感到奇怪,我还邀请了谭志夫妇,可越泽还是拒绝了,说有点私事。
越泽不去,我也没了心情,海南度假成为了谭志夫妇两人的度蜜月。作为感谢,谭志悄悄透露给我一个秘密——越泽所谓的私事,是去参加艾七喜的母亲和继父的婚礼。其实我早应猜到的,越泽能有什么私事,所谓私事,那么一定关乎艾七喜。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我更多的不是嫉妒,而是心痛。我为越泽感到不值,他应该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骄傲优秀的越泽,而不是如今这个痴情到卑贱的可怜男人,不放过任何一次接近和讨好那个女人的机会。
我可以接受为越泽放弃原则的自己,可我不能接受越泽为了别人变成这样。
一想到这我就心如刀绞,为了不让自己被击垮,五一假我决定让自己忙碌起来,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司加班。也是在那一天,我看着公司大厅里凌乱而整密的办公桌,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个苍凉的墓场上。
我从上午十点一直待到晚上八点,确定自己的大脑掏空没空再胡思乱想后才离开办公室。写字楼没有开灯,非常安静,离开公司时我经过带客厅,被一个安静的身影吓了一跳,这个身体看上去是那么的疲倦,他深陷在沙发之中,空洞而忧伤的双眼在黑暗中频频闪烁。
“越泽?”我朝着那个孤独的黑色身影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参加七喜父母的婚礼了吗?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
他不回答,像是没听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你去哪?”
“我吗?”我转身打开壁灯,首先看到的是越泽苍白的一张脸。
他点点头。
“我去跑步。”以前为了保持身材,我每天早上或者晚上都会慢跑半小时。现在,这仅仅变成一种习惯,一种无论前行的路上出现了何种阻力,都能让我保持情绪平稳而不至于崩溃的习惯。
“我也去。”他说,像是不确认自己发过声,他又低声重复,“我也去。”
那晚的我并不知道,他正处于极度的悲伤中,体内像是有一只桀骜不驯的野兽,在左冲右撞地想要撑破开他的身体,他已经承受不住,觉得自己随时会爆炸,会死掉。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宣泄这份痛苦,而这时候,我刚好出现了。
我们去公司的健身房换上运动服和运动鞋,拿上两条干毛巾,从公司出发,沿着车流量较少的马路跑起来。
整个过程中,他都一言不发地埋头跑再前面,我跟在他身后,盯着他宽阔而冷硬的背脊,看着汗渍慢慢沁透他的白色背心。
这么多年了,我似乎永远只能看到他落寞的背影,而无法与他并肩。想到这我突然特别难受,我加快速度往前追,可偏偏他也跑得越来越快,就是不让我追上,我们像两条先后发出的射线,我一直追逐他的方向,永不停歇,也永远赶不上。
我们继续跑,像停不下来的发条玩具。世界渐渐变得轻盈起来,耳边只有有节奏的呼吸和心跳声,和徐徐的风。
我们跑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这已经大大超过了我平时的慢跑时间。我累了,再也跑不动,我喘着气,叫住了前面的越泽。他像是没听见,我又叫了一声,他依然跑着,毫无反应。最终我只能停下来大喊了一声,“越泽!”
他一怔,慢慢停下来,没有转身,他的T恤全湿了,浑身剧烈起伏着。我慢慢走近他,他却突然低呵一声,“别过来!”
我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他依然背对着我,拿起手中的干毛巾慌张地在脸上抹着什么,看上去不像是在抹汗。
一分钟后,他自动转过身来,除了隐约有点红的双眼,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他问。
“休息。”
十分钟后,我们步行到汐江风光带。我们走下河堤,找到一块相对干燥的礁石坐下。长时间的有氧运动抽走了我体内的力气,以及那些**而偏执的情绪,我觉得自己得到了短暂的平静,相信越泽也是。
凉爽的夏风迎面吹来,带着远方的味道。
我们眺望着夜色迷茫的夕江,以及对岸的灯火阑珊,各怀心事地沉默了。这时越泽下意识得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戒烟有段时间了。什么时候开始呢?反正,自从他找我一起创建公司后,我就再没见到过他抽烟,谭志说,他是为了女儿戒掉的。
其实我挺喜欢看他抽烟的样子,忧郁、优雅,有一种人着迷的颓废美。当然我更喜欢看他笑的样子,但他很少对我笑。
忽然间,越泽的声音飘过来,在风中有那么一丝不真切,“那晚你告诉我,爱情就是一心一意对她好,努力把她留在身边。”
我点点头。
“哪怕对方并不开心?”越泽有些困惑。
“那就想办法让对方开心。”
“如果我离开她,才是她最开心的事呢?”
话题戛然而止,像是跑进了死胡同。
我被这个问题难倒了。我从没想过,如果爱上一个人本身就是错误,坚持下去的意义又在哪?
越泽曾经告诉我,他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其实我沈碧又何尝不是?对于爱情,我们都不是大彻大悟的智者,而是跌跌撞撞的迷途旅人。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去过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听话,不是所有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我平静地念出这一段话,它出自村上春树的一本小说,是我前不久才看到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这段话。
越泽眼中的忧伤凝固成了一抹浓稠的墨色,他缓缓回头,眼里闪着隐隐的泪光,“这句话谁说的,听得人很难过。”
“不重要。”我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可能就在这个时候的某个地方的某个人,也在经历着跟你相同的抉择,大家都走到过这一步,然后做出选择。你并孤独。这样想,可能会好受一点。”
越泽不置可否,回过头,继续看向远方,远方是影影绰绰的光电,更远的地方是无边的黑暗。
很久后,他轻声说:“谢谢。”
很奇怪,不过是一声谢谢,我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