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泽将我送到清吧,都没进去瞧一眼就走了。这让我很泄气,那种感觉就像考试成绩出来后发现自己连续苦战一星期却还是挂科了。
我唉声叹气地走进了店里,吴叔是店里的老板,他打起了招呼:“七喜你来了呀,今天状态如何?”
“嗯,没问题!”我立刻打起精神,握拳做了一个元气十足的动作。
进店后,我去后台收拾了下,喝了小半杯润喉茶,便上台演奏了。今天准备好的歌曲目录多是些老歌,第一首齐秦的《夜夜夜夜》,刚要唱,老板抱着把吉他上来了,我有些惊讶,虽然早就听说他年轻时也玩过一阵子乐队,但很少看他亲自上阵。
“吴叔,你行吗?肚子里的孩子都几个月了还来工作。”贝司手贱贱地调侃道,吴叔人很随和,没什么老板架子,所以开得起玩笑。
“臭小子,我当年可是星城小有名气的乐队吉他手,你爸妈说不定还是我粉丝呢。”吴叔不甘示弱,又看向我,“七喜呀,今晚有个重要的投资客户会来,我亲自给你伴奏,咱这店能不能再开一家分店就靠你啦。”
“不是吧?”我受宠若惊,同时感到任务艰巨,“那你应该请专业歌手啊?我这种业余的不行啦。”
“没事,你很棒了,一点不输专业。”吴叔鼓励道。
“那我尽力。”我底气不足地摆出一个OK的手势。
《夜夜夜夜》后是张信哲的《爱如潮水》,然后是张学友的《吻别》,就那么唱着,很快居然看到了当红的大陆神曲《爱情买卖》。
老实说看到这首歌时我囧了下,在我的印象当中吴叔一直都是很有品位的人,今天怎么会给我安排这样的曲目?
我绝望地想,下一首可千万不要给我来《忐忑》啊,那技术难度实在太高了。正想着,目光瞄到台下,不知何时几个财大气粗的中年人格外张扬地坐在中央的卡座上,朝我投来几分赞许又意味不明的目光。再看向吴叔,他一脸的大义凛然:七喜,革命胜利就靠你了……
好吧,咬牙唱。
唱完《爱情买卖》,低头一看曲目,我傻眼了,下一首居然还真是《忐忑》。吴叔这会找人替了自己,跑去跟那几个中年男人谈笑风生。而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唱,问题是这种歌我根本就不会唱,就像个放弃治疗的神经病在那里咿咿呀呀着,台下的几个男人哈哈大笑,那种羞耻感完全不输洗澡被人偷看。
好不容易挨到中场休息,本以为能歇口气,一个醉意醺醺的中年胖子朝我走过来,有多胖呢?这么说吧,吴叔跟他站一块都算得上清秀。
“美女,你唱歌很好听。我很喜欢。”他的话里透着一股咸湿的味道,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光是那个油头满面的猥琐笑容就让我浑身难受。
“谢谢。”我皱眉。
“来来来,别唱啦,跟我喝两杯呀。”
“先生,这不太好吧,我还在工作,老板会有意见?”
“有意见?!”他像是听到了特别好笑的笑话,回头朝吴叔吼了句,“老吴,我请这位小姐喝一杯,你没意见吧?”
“没……当然没有。”吴叔毫不犹豫就把我卖掉了。
“现在你老板也没意见了。来,喝一杯。”我很为难,但考虑到这是吴叔的金主,只能接过酒杯一口喝完了,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谁想到他却得寸进尺,一把将我拉下了台。
我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被他拽到沙发上。
接下来便是陪酒,其实以前当啤酒推销员时这种事情也做过,毕竟自己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还不至于被揩两下油就要死要活的,只要对方不是很过分忍一忍恶心就过去了。
可今晚我明明是来驻唱的,唱《忐忑》就算了,凭什么被当三陪小姐一样呼来唤去啊?我心里委屈得不行,但看着吴叔哀求的眼神,还是忍了下来。
就这样生不如死地度过了几分钟,那个猥琐的胖男人突然捏了一下我的屁股,我终于触电般蹿起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先生,你放尊重点!”这一巴掌下去,脸色最难看的不是他,也不是我,而是一旁傻眼的吴叔。
安静了两秒。
“妈的,你什么货色啊还在老子面前装清高!”胖子一挥手摔碎了酒杯,听得人心惊肉跳。
“李总,这姑娘不懂事,李总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吴叔谄媚地迎上来,回头立马变了一个人朝我凶道,“还不给人家李总道歉?!”
我就那么站着,不敢相信一向和蔼可亲的吴叔会这样对我。这个世界未免太残酷,在利益面前竟然没有什么是不能被摧毁和改变的。偏偏该死的是近日那些积压的负面情绪和反叛心理通通爆发出来了。
我没道歉,就那么杵着。
叫李总的男人稍微冷静了点,似乎也觉得刚才的话有点过火了,毕竟旁边还有一大群人看着,有些人还偷偷拿出了手机打算拍照发微博。他假和气地拿起一大杯啤酒伸过来:“算了,就当不打不相识。来,小姑娘把这杯酒干了,刚才的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了。”
吴叔马上接话了:“七喜,快喝啊。李总给你道歉的机会你还愣着干什么啊?”
短暂的僵持。
抛掉受伤的尊严,我唯一想到的是:吴叔还扣着我两个月的工资没结算。我或许不害怕眼前的男人,但我害怕贫穷,害怕躺在老家医院的外婆治不好心脏病。
七喜,喝吧,喝掉它吧,我告诉自己。曾经你多少次为了推销啤酒喝到断片啊,这一杯酒又有多难呢?
可为什么手就是抬不起来,为什么胸口那团火焰无法熄灭。我看着那杯屈辱的啤酒,此刻它像是这个世上最剧烈的毒药。凭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地将这种东西吞咽下去,还要做出感激涕零乐意之极的样子?凭什么啊?!
没有答案。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乖乖接过酒,抬起头,送到嘴边。一只手夺过酒杯,我诧异地扭过头,越泽已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错,是越泽。
如果不是胸腔还在被那股无比真实的委屈拉扯,我真的以为这是一个梦。
他仰起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是那么坚定而刚毅,他的喉结快速起伏,与我急促的心跳节拍叠合在一起,直到酒杯见底时我才发现整个过程中他的另一只手一直握着我的手,带着沉稳的力量。这让我有一种错觉,与我们对仗的不是李总的**威,而是浪漫的世界末日。
“李总,还记得我吗?”越泽放下酒杯。
“这不是……小越吗?哟,真巧,你也在这啊。”
“是呀,之前那个项目还满意吗?!我们杨总还一直说有时间要找您吃个饭呢。”越泽说着看了我一眼,“今天来接我妹下班,正巧碰上了。这小孩子不懂事,这里我给您赔个不是,酒我替她喝了。”
“啊哈,好说好说。搞半天是自己人啊,我刚说什么来着,果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哈哈。”李总反应很快,故作豪爽地笑了。
“那今天就不妨碍您和这位先生谈生意了,改天再约。”自始至终越泽都是一脸稳重而优雅的微笑,和他平时在家面瘫脸判若两人。
“行的,改天要叫你们杨总好好喝上几杯。”
直到他把我带离酒吧,麻利地塞上车,我还有些恍惚,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
上车后,他没有说话,而我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份沉默。
——谢谢你。
——谁要你管啊。
——刚才那人是你以前客户?
——幸好你出现了。
——完了,两个月的工钱打水漂了。
想来想去无论哪句开场白都不合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之前心里的那些愤怒和委屈忽然一点也不重要了,一想到刚才越泽替我挡酒还紧紧抓住我的手,心里就暖暖的。
车开出小半条街后,越泽终于讲话了,他一本正经地干咳两声:“你刚那首《忐忑》,唱得还不错。”
“越泽你找死啊?!”我恼羞成怒,张牙舞爪跟他拼命。
“别闹!会出车祸的。”他单手制止道。
“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平时都不唱这种歌的,今天要不是吴老板非得……”我突然想到什么,“咦!不对啊,你不是要见客户吗?你当时不是开车走了吗?怎么又出现在酒吧了啊?”
这次轮到越泽失声了,他面不改色地停顿两秒:“客户爽约,所以折回来了。”
“真的?”我不信。
“说起来真巧,幸好那个欺负你的李总我认识。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就不救我了?”
他歪嘴一笑,没有讲话。
“你其实不用帮我的,一杯啤酒而已,我又不是喝不了。”我假装无所谓。
“喝当然能喝,你的酒量我见识过。”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神飘忽不定,“不过有些酒,还是不喝的好。”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突然又问:“你现在饿吗?”
“不饿。”
“真的不饿?”
“等等……”我摸了摸肚子,“好像,又有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