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时已经凌晨,屋里空无一人,如我所料越泽没有回家。
圣诞节已经过去二十六分钟,和往年一样,没有收到鲜花、贺卡、巧克力,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个吻,一场圆满的约会;比往年更糟的是,连一个可以陪伴和倾诉的好朋友都没有了。
王璇璇的手机再也没有打通过,我试过所有能试过的方法,都没有用。我当然明白,她恨我,她再也不想见到我。可我却非常担心和想念她,我真希望她可以骂我、打我,捅我几刀也好啊,可她选择了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我终于,失去了一切。
我不甘心,我捧着手机,不停地给越泽打电话,可以打通,但他不接。在残忍的等待音中,我想象着手机信号像蜉蝣一样在大雪天里跳跃和追踪,想象着信号那边的人是如何神色冷漠地任由手机响着,也或者,他会犹豫,会挣扎,会心痛?
我不停地想,如果下一秒越泽接起电话,如果他愿意回来,我可以不需要解释,不需要道歉,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他回来,回到我的身边,陪我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我每打一次他的电话,尊严就像被剥开一层皮的洋葱,最后,什么也不剩。
就在我要放弃时,手机主动响起,是一条短信。我猛从沙发上蹿起来,重燃希望地拿过手机,短信内容是:圣诞快乐。发件人:阮修杰!
我触电般扔掉手机,眼泪猝不及防地流下来——我竟然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可怕的魔鬼盯着我,他像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一直在伺机而动,想要给我致命一击。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怎么办?学校宿舍已经关门了,就算能住回去一个人也不安全。越泽这个家只有我一个人,他是越泽的弟弟,说不定会有备份钥匙。想到这我头皮一阵发麻,立马冲到门口将防盗门反锁,接着我又神经质的把每个房间的窗户都关上。
做完这一切,还是害怕。那种感觉,就像孤身一人漂浮在海洋上,除了冰冷的海水和脚下无尽的虚空再找不到任何依靠。
那晚我紧搂小美元,一起窝在沙发上睡去,夜间任何一点声响都能让我敏感地惊醒,然后我会拿出手机,不死心地查看通话记录,越泽没有打来。
之后的几天里,越泽还是没有回来,阮修杰的骚扰短信却越来越多。
到了后来,我只要一听到短信铃声就会心惊肉跳。我想过报警,但是要怎么跟警察说呢?这些事情根本讲不清楚。我也想过关机,可又总是心存侥幸,怕会错过越泽的电话,不管怎么说,我们之间还是合法夫妻,就算他要跟我一刀两断,也还是要来面对我。
那些天,我一步也不敢离开家门,每天只叫一次外卖,而且要在猫眼里反复确认送餐员不是阮修杰的伪装,才敢开门。
我变得疑神疑鬼、神经衰弱,整个人都面临崩溃。
那段时间,苏小晨不时会打来电话,我总是呆呆看着不停振动的手机,想象着那打电话的样子。
我不敢接他的电话,我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况且我不能接受他的心意,却在需要他的时候找他,这样做太自私了,对他也不公平。
我唯一通过电话的只有外婆,我给医院的座机打了很多次电话,有一次总算拜托了一位好心的护士,让她扶着外婆来跟我通电话。那晚我故意把客厅电视机的声音开到最大,我对着电话撒谎说:“外婆啊,我放寒假了,正在朋友家里玩呢。”
外婆对电话这个东西始终很陌生,她怕我听不到,对着话筒大声喊:“七喜啊,喂,喂……七喜啊,我是外婆。你听得到吗?你听得到外婆讲话吗?外婆在医院很好,你别担心啊,你舅舅也很好,找到工作了,医药费也给我付了。你妈也来看过我,还带了水果,太多了,我都吃不完。你不用担心啊,也不用来看我,医生说我很快就能出院了……”
电话这头我用力捂住嘴,我真的没办法再聊下去了:“恩,外婆,我知道了。你好好养病啊,我现在有点事,先不说了啊。过几天我就来看您。”
刚挂电话,泪水就涌出来。
那些天一直绝望地等待着,我没能等到越泽,却等来了一个律师。
此人名叫谭志,我跟越泽刚认识那会,见过他一次。他是越泽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也是好朋友。当时我跟越泽以合作的方式假结婚时,相关的合同都是他拟定的。
这个宽额头的精明男人看到我时,被我的颓废和憔悴给惊吓到了,他站在门外踌躇老半天,才尴尬地脱掉皮鞋进屋了。
我没心情给他泡茶,干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开口。他似乎也觉得寒暄没有意义,选择了单刀直入,他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了两份合同,递到我眼前。
我没接。
“是这样的,越泽委托我来结束你们的合作关系。我手上分别是你们之前假结婚的合作合同和离婚协议。现在你只需要在这两份合同上签个字,三天之内你的账号上就将收到二十万现金,你跟越泽的婚姻关系也正式结束。”
“不要。”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谭志愣了下,显然有些意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谭志咧了咧嘴,有些为难:“七喜小姐,坦白说我只是公事公办,合同上白纸黑字说得很清楚,你现在出尔反尔不太好吧?其实就算你不同意,这个婚还是有办法离,到时候,你应得的那笔钱也没有了,这样做未免太不明智了。”
明智吗?我艾七喜做过最不明智的事情,就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可是爱都爱了,说什么都晚了。
“就算这样我也不同意。”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合同一眼,我态度坚定地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
“你这又何苦呢?”谭志叹了口气,放下了一直端着的律师架子,口吻变得柔和,“我劝你最好再考虑考虑,想清楚了,随时给我电话。告辞。”
他拿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我在他出门后,还是叫住了他:“谭志。”
“恩?”他回过头。
我知道很不应该,但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知道你跟越泽是大学同学,现在关系也一直很不错。我现在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不要骗我。”
“你问。”他立在门口。
“我知道越泽在利用我,但我想知道,这些日子,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面对我灼人的目光,谭志陷入了沉默,很久后他才重新对上我的眼神,眼中透着惋惜:“可以说,没有。”
没有。
世界末日,不过如此。
我颓然一笑:“知道了。”
“那么,合同的事……”
“想离婚的话,让他亲口跟我说。”我狠狠关上门。
自此之后,时间的概念在我的世界里不复存在了。没有清晨,没有白昼,没有傍晚,也没有深夜。我精神恍惚地躺在沙发上,可能还发着低烧,我有时候做梦,有时候醒来,更多时候,我分不清楚梦和现实,我觉得自己钻到了睡眠的一个缝隙里,躲在里面不想出来。我不再关心任何事,准确说,我没力气再关心任何事。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了很久,我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能击垮我了,可我太天真了,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比之前我经历过的所有事都要糟。
那晚客厅的电视打开着,播放的是一档欢乐的综艺节目。我躺在浴缸里,泡了一个很长时间的热水澡,最后我没穿衣服,走出浴缸,来到镜子旁。
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凌乱,双眼血红,脸色憔悴苍白,身体瘦弱,就像个失去养分渐渐干瘪的果实。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陷入如此落魄而绝望的境地。可如今,这天还是来了。我累了,倦了,真的不想再撑了。
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再也不醒来。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拿出了剃须刀的备用刀片,薄如蝉翼的铁片在苍白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我慢慢把玩着,像是欣赏着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很快我失去了兴趣,将它锋利的边缘轻轻放在了左手腕的静脉上,皮肤下那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脆弱得像一根根发丝,我微微用力,冰凉的触感变得锋利……
手机响起。
身体本能的一颤,手中的刀片落在洗漱盆里,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两秒后,理智开始在身体里回温,我像是一个被捞出水面的溺水者,大口喘息着。我花了一点时间整理脸上的慌乱与泪水,穿好衣服,拿起手机。
是苏小晨发来的短信,忘记哪天起,每晚睡觉之前他都会跟我说一声晚安,我从没回复,今晚的内容并不是晚安,而是一句歌词:
——让我做你的男人,二十四个小时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