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跟苏小晨见面了。
天气不错，是个阳光明媚的暖冬。
上午九点，我比约好的时间要先到，这是我自圣诞节后第一次出门，我特意打了粉底和腮红，只为遮住严重的黑眼圈和毫无血色的脸，不希望自己的样子把苏小晨吓到。等待的过程中阳光逐渐刺眼，几乎要把人晃晕，我掏出墨镜带上。
苏小晨开着一辆悍马越野车出现了。我很意外，一直以为他不会开车的。况且我们这次约好的明明是搭火车。我站在车前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坐进副驾驶室。
“后车厢有水，需要买些吃的吗？”苏小晨发动了汽车。
我摇摇头，又说：“不好意思，今天过小年，还麻烦你陪我回一趟老家。”
“没有的事，我正好想出来走走呢，每天在家陪我爸打牌，无聊得要死。不过我怕春运期间火车站人太多，所以干脆开我爸的车送你，昨晚我研究了一下路线，不堵的话，下午就能把你送到。”苏小晨滔滔不绝地说着，感觉憋了很久很久。
“谢谢。”
“我要谢谢你才是。”苏小晨回头朝我笑了一下，脸微微泛红。
“为什么？”
他回头开车，没再看我，声音却很认真：“因为见到你，我就很高兴啊。其实这些天我挺怕的，怕你再也不想见我。对不起，那天是我太冲动了，我只是……看到他打你，所以很生气。”
“别说那些了，都过去了。”我胸口一阵绞痛。
“好，不说了。”
我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奇怪的是，汽车走走停停，摇摇晃晃，我却睡得比近段时间任何一次都要沉。
一觉醒来，苏小晨已经把车开到我老家了。他没有叫醒我，而是在一旁静静陪伴着。见我醒来，递上来一杯热奶茶：“不知道你外婆在哪家医院，所以先停路边了。你饿吗？饿的话——”
“不用！”我仓皇地打断，只不想再听下去。这些话是那么地熟悉，让我想起了某个安静柔和的清晨，越泽从KFC打包着食物走回来，就像现在这样，温柔无声地就为你考虑好一切，你只需要安心接纳，就好像这份关心永远不会离开。我真恨我自己，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脑子里又满满的都是他了。
我买了很多水果，这一次在苏小晨的陪同下，我鼓足勇气推开了病房门。或许是阳光明亮的原因，我感觉外婆瘦了一些，但气色看起来很不错。
她见到我又高兴又开心，赶紧下床，我立刻阻止了。
“这孩子，都说不用来看我了。过几天等外婆出院了，你跟你妈一起上我家来，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外婆您先安心养病吧。对了，我妈最近有点事，所以让我先来看你啦。”我尽量抬高声音，让自己表现得高兴点。
外婆很快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苏小晨：“你是七喜的……对象？”
“对象？”苏小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男朋友。”我解释。
苏小晨脸唰一下就红了，他支支吾吾刚想挥手否认，我立刻抢话：“是我对象。”
“你这孩子，真是的！”外婆一听果然眉开眼笑，“处对象了也不跟外婆说一声。”
“才认识没多久。”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之前外婆便不管我了，把苏小晨喊到床边，抓着他的手不停地问东问西。苏小晨紧张得要命，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外婆似乎对苏小晨很满意，乐呵呵地笑着：“七喜啊，等你大学毕业了就赶紧结婚吧，到时候给外婆生个大胖小子，我也好抱一抱曾外孙。”
“放心啦，外婆你就安心养病吧。等以后你要几个我给你生几个，生个足球队都成。”我强打起精神，替外婆梳了一下额前垂落下来的银发。
外婆微笑着，心疼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外婆知道我在撒谎。从小到大，我总是什么事都瞒不住她。
离开医院后，我卸下了伪装，或许是太累，我比之前更加冷淡了，也懒得跟苏小晨解释为什么要拉他一起撒谎。
他什么也没问，直到上车后，苏小晨的脸突然又红了起来：“生一个足球队，你还真敢想啊。”
换以前我肯定一句“去死吧”扔过去了，这会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苏小晨，开车无聊的话，你可以放点音乐。”
“没关系，你要怕我疲劳驾驶，就坐副驾驶室来吧。”苏小晨眼里闪过一丝温柔的狡猾，“这样我累的时候，看你一眼就精神了。”
“好。”
我换到了副驾驶室。
一路上，我强打起精神陪苏小晨聊天，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讲话，他的声音轻快，舒服，带着一点孩子气，我喜欢听他说话，让人安心。后来我又睡着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车停到了小区楼下。
我睁开眼，发现有人在逼近我，车厢内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一个黑影压上来，被阮修杰侵犯的画面立刻在脑海涌现，我尖叫一声，推开了对方。
被推到一旁的苏小晨十分无辜，他小心翼翼地解释：“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解安全带，我没别的意思。”
是我自己反应过度虚惊一场，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这些，沉默在车厢内无声地蔓延。
不清楚过去多久，苏小晨开口了，他的干净又好看的脸在暗淡的光线下有一点哀伤：“七喜姐，我真的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我停下来，语气变得自责：“可是感觉不管我做什么，都没用。你是不是，”他犹豫了下，“有什么事瞒着我？”
“别多想，我没事，就是最近精神不太好。”我努力朝他笑了笑。
“真的？”
“真的。今天谢谢你啦，我先回家了，小年快乐。”我赶忙下车，转身上楼，背后没有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我知道苏小晨还坐在车里目送着我。
想到这，眼泪夺眶而出。
苏小晨，但愿你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但愿在你的眼里，我还是那个抱着吉他坐在舞台上弹唱《鱼》的美好女孩。你是在那一刻喜欢上我的吗？可是真遗憾呐，那并不是我，那只是一抹浮光掠影，一场虚幻泡沫，是我做梦都想成为却永远不可能成为的艾七喜。苏小晨，你真的很好很好，是我不配。
回家后的那晚，我又做梦了。
梦中我又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圣诞夜，我跟越泽手牵手走在张灯结彩的浪漫街头。越泽的头上还戴着我为他挑选的圣诞帽，而我手中拿着一盒巧克力，德芙的纯黑巧克力，没有夹心。我说越泽，接下来我们去哪呢？我们去坐摩天轮吧。我要在摩天轮上把这盒巧克力全部吃掉，我不要留到明天。
越泽没有问我为什么，但我还是一个劲地说：因为我不相信眼前的美好是真的，我很怕一觉醒来这些会全部消失不见。小时候外婆给过我几只大白兔奶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糖，我舍不得吃，把它们藏在铁盒里，谁知道后来，它们全都化了，我哭得好伤心。越泽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没有安全感的女孩，是很难接受爱的；可一旦接受，哪怕只是一点点爱，也会倾尽一切去回应。
越泽无动于衷，直视前方。
几乎是忽然间，身旁就出现了一个月台，接着一辆没有轮子的绿铁皮火车轰隆轰隆地从雪地尽头驶过来。越泽松开我的手，平静地说：七喜，我要走了。
我拉住他，我不让他走。
可他挣脱了我。
再一次，我跪倒在雪地里，我哭喊着，越泽，你别走。你不能走啊。我怀了你的孩子，是真的，没骗你。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例假了，验孕试纸也试过了。这是我们的孩子啊，你不能扔下我让我独自面对……
梦里，我终于还是讲出了这个秘密，可是越泽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