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三天，越泽回家了。
由于阮修杰不间断的骚扰短信，让我一直处于高度的警惕状态。那天晚上，听到敲门声时，我先是害怕，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门边，凑着猫眼往外看了一眼，只一眼，我便毫不犹豫地拉开了门。
门外的人瘦了，也更冷漠了。他的头发更长了一些，略微凌乱的刘海遮住了半只眼睛，不修边幅的下巴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还带着一丝危险的戾气，浑身散发着在声色场所放纵过后的烟酒味。
但是，是越泽没有错，我没有在做梦。
那一刻，多日以来的所有委屈和难过竟然都变得不值一提。哪怕我知道他是来跟我谈离婚的，是来赶我走的，至少他还是肯见我了。原来爱一个人，真的可以低到尘埃里。
“你怎么还在这？”越泽一脸厌恶。
“那份协议我没签，我想跟你谈谈。”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了。”
“不，你听我说——”
我没有说下去，一个女人从越泽身后走出来，准确说，她一直站在门外，只是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浓妆艳抹但一点也不漂亮，而且她非常壮实，简直就是熊腰虎背，穿上高跟鞋后更是高出我一大截，门外的灯光照进来，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处在她的阴影之下。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我竟然还认识，是许梦蕾。
看到我后，她也微微吃了一惊，但很快便若无其事了。她假装第一次见我：“亲爱的，这女人是谁啊？”
“表妹。”越泽声音冷淡。
“喔，这样呀？你好，我是你哥的女朋友。”许梦蕾不再多问，她暧昧不明地朝我伸出手，眼神之中尽是兴奋与得意，还透着一丝恶毒的怜悯。我跟越泽的关系她或许已经猜出七八分，但有什么关系呢，她一点也不在乎，反正现在男人在她身边。只一个眼神的交锋，这场仗我就输得一败涂地。
——不能哭。七喜，别在这时候哭。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五秒后，我伸手握住许梦蕾的手：“嫂子你好，我是他表妹。”
“嫂子，桌上有吃的。别客气。”
“嫂子，我先睡了，不吵你们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完那十分钟的，每一秒我都有跟那个女人同归于尽的冲动，可我忍耐了下来，并演好了越泽给我的剧本。
最后我走回房间，轻轻关上门后，我整个人都没了力气，沿着门板滑坐在地，我抱住双膝，把头埋进双腿之间，就这样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尊化石。
门外继续传来许梦蕾的声音，带着明显造作的撒娇腔调。“亲爱的，能帮我拿下毛巾吗……哎呀，不准偷看人家洗澡，你真讨厌……”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台精准的录音机，记录着门外的每一个声响，每一句交谈，然后任由嫉妒和痛苦的怒火在心里咆哮和焚烧。
多少次我想夺门而出，想拿着房间里的台灯、椅子狠狠砸向许梦蕾的脑袋，我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那些报复的画面，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按压下冲动。因为哪怕是现在，我还是不希望自己在越泽眼中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掉价女人，不希望变成我的妈妈那样，抛下女人应有的尊严与矜持，像个泼妇一样歇斯底里破口大骂。
我告诉自己，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找个机会，跟越泽当面讲清楚。我必须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不为报复，不为威胁，也不为挽回，我只是必须这样做，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利、有义务决定这个小生命的命运。
挨到凌晨两点，我也没等到那个机会。从外面的动静看，许梦蕾一直缠着越泽，最后他们便回房睡觉了。越泽卧室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觉得有一把锤子狠狠敲在我的胸口，敲碎了我的心脏。
凌晨三点，我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干坐在沙发上，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我没有开空调，寒冷、黑暗和痛苦轮流折磨着我，最后我已经分不清楚它们谁是谁。
我就那么固执地等着，我知道越泽睡眠不好，所以想着他很可能会半夜走出房间上厕所或者喝水。
漫长的夜里，我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当他走出房间时我要以哪种姿态喊住他，又以哪种口吻讲述这一切；我一遍又一遍地构思着开场白，结束语；我一遍又一遍地推测着他听我说完后会有的反应，惊诧、怀疑、漠然，震惊、愤怒、悔恨、自责、恸哭……我觉得自己已经走火入魔，可我停不下来，这些臆想支撑着我清醒疼痛却不至于绝望崩溃。
最终，所有的执念和虚妄都落空了。
一整晚他都没有出来过，看来这一觉他睡得很香。
我就那么僵硬地蜷着身体，从半夜等到了黎明，从黎明等到了中午，最后便到了下午。屋内由黑暗变成明亮，光线从强烈变得柔和，而我从活着变成了死去，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素描道具那样静默着。
下午两点，他们从房间里出来了。两人去洗漱间刷牙洗脸，中途不忘打情骂俏，接着两人便换好衣服打算出门了，整个过程依旧是视我如空气。
“亲爱的，今天咱们去哪玩？”许梦蕾娇嗲地喊起来。
“你想去哪就去哪。”越泽声音宠溺。
“是吗？后天晚上就2012了耶，你相信世界末日吗？我哥开了一家特别有意思，我们去那待两天吧，然后一起跨年。想想都浪漫死了。”许梦蕾兴奋地叫起来。
“当然。”越泽微笑地搂着她出门，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与我交会，我无声而激烈地望着他，卑微而痛苦地恳求他：留下来，哪怕只是一分钟也好。
他转过头，一秒也没有停留。
“砰。”门关上了。
……
越泽，是我惨白得如同死人的脸色让人不适吗？还是我那充血的双眼让你厌恶。不，不，你才不管这些呢，你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我这大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不关心我发生了什么又承受了什么，你避开我的目光不是因为绝情，不是因为厌恶，只是懒得浪费时间。原来他们说的对，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
如果这就是你想做的——用你的冷漠不遗余力地伤害我、摧毁我。那么很好，你成功了。
谢谢你，亲手杀死了那个深爱着你的艾七喜。
谢谢你，让我们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再与你无关。
下嘴唇不知何时被咬破了，腥甜的血液伴随着咸涩的眼泪一起流入嘴中。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很快接通。
“喂？”苏小晨关切的声音。
“你明天有时间吗？”我问。
“有，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电话那头他开心地笑着，但相信几秒后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只会对我失望透顶。
“能陪我去做一件事吗？”
“好啊，什么事？”
“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