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她的女孩自杀了,除夕夜,当苏小晨挂了她的电话后她果断地吞下了半瓶安眠药,后来被家人发现时送去医院抢救,昏迷了几天,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她的一个好朋友,在她手机里找到了苏小晨,并给他打了这个电话。
老实说我并没有难过,死去的女孩跟我非亲非故,我不认识她,也永远不会再认识她。她在我的世界里不过是个“殉情自杀的傻女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带过了。
我难过的是苏小晨,他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说话了。他甚至都没怎么动过,就那么死死抓着那部传来噩耗的手机,像只发条松掉的玩具士兵般僵硬地坐在沙发上。
他在自责。
他认为对方的死是因为自己没有接受她的爱。或许吧,但她死去的真正原因,是没能战胜自己的软弱。
如果因为爱的人不爱自己就去死,渴望爱却得不到回应就去死,那么全人类要死去多少人啊?这个世界有着太多太多的苦难,但所有这些苦难的重量加起来,也没有生命本身宝贵。当然我没资格说这些,曾几何时,我也因为一念之差就结束了生命。
以上所有的道理,我都没有跟苏小晨讲,我知道这没有意义。我能做的,就是日夜陪着她,照顾他,就如之前那些天他对我那样。
黎明时分,我从沙发上醒过来。苏小晨依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坐在沙发上,仿佛从没有动过。
他的脸色特别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心疼得不行,缓缓伸手抱住了他,我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他却开口了。这是两天来他的第一句话:“她今天中午下葬。”
我突然就明白他的意思:“你想去参加?”
“恩。”
“好,我陪你去。”
“你不用——”
“不,我要去。”我担心到时候死者的家人会迁怒他。
苏小晨点点头。
这之后,我让苏小晨去洗了个澡,然后枕着我的腿在沙发上睡了一会,他已经两天没睡了,再不休息恐怕都没力气走出门。
三个小时候后,我唤醒了他。他睁开眼,或许是意识模糊,整个人都变得很脆弱,他看着我,语气忧伤:“我刚做梦了。”
“梦到了什么?”
“我梦见我妈了,她带我去公园玩跳跳床,我跳啊跳,后来就飞了起来。我有点儿怕,可她不见了,后来,我看见了你。你站在下面朝我喊,你说你快下来,我唱歌给你听。我说我也想下来啊,可是我下不来了。然后我就像只风筝,越飞越远……”他没再说下去,可能梦在这里醒了。
“梦里你妈妈漂亮,还是我漂亮?”我故意问。
“不告诉你。”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女孩下葬的墓地在星城北郊一带,我们搭上环城线的公车,并排坐在车尾的位置。
天气出奇地好,阳光鲜活得像是有生命,跳跃在我们的发丝间,眼睛里,以及柔软的围巾上。走走停停的路途让人昏昏欲睡又恍若隔世。大部分时间,我听苏小晨轻声细语地说着关于女孩的事。
她是外地转校生,老家并不在星城。
虽然内心偏执,但是表面上她是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因此对于她的死同学老师都感到非常意外和惋惜。
据说她的遗书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大致意思是:很对不起,选择了这样离开,希望大家能原谅我。可以的话,把我葬在星城的北边吧,生不得所爱,愿死后如愿。日出日落,永远守护。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我的心狠狠绞痛了一下。
我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难过,也为我,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爱而不得的女孩难过。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跨出那么决绝惨烈的一步,不是所有人都能把生命开成一朵转瞬即逝的绚丽之花。
每个女孩都曾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等待天亮,亦等待爱情。然而天总会亮,爱情却未必会来。于是有些花蕾选择了义无反顾地演完独角戏,有些花蕾则选择了永不绽放遗憾一生。
无论哪种结果,都何其悲哀。
“到站了。”耳边传来苏小晨的声音。
“嗯。”我抬起头,日光倾城。
墓地上是黑压压的一片,近几年,许多人的葬礼都不再延续中国传统的敲锣打鼓,而是选择了简洁肃穆的西方仪式。
牧师高声朗读着那些庄严的圣经戒条,像一首抑扬顿挫的镇魂诗。我一直觉得这才是对死者真正的尊重。因为这个世界过分的热闹和喧嚣,正是死者不愿一再看到的,他们想要的只是安宁和解脱。
苏小晨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我抓住他的手,并且扶着他,希望以此给他力量,然而离葬礼现场十米远的时候,我怔住了。
我看到了王璇璇。
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但很明显她是来宾中的一员。大概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她独自一人站在人群外静静抹着泪。她隆起的肚皮更加明显,宽大的灰色呢绒风衣很勉强才掩盖住。
“王璇璇?你怎么……也在这?”
正在擦眼泪的王璇璇回过头,愣住了,她惊讶、疑惑,最后变成了愤怒。很快我发现,她眼中的仇恨不是冲着我,而是我身旁的苏小晨。
“你还来这做什么?别以为我不认识,我有你们合照!”她尖锐地喊起来,冲上去抓住苏小晨,“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堂妹!为什么要玩弄她的感情!”
堂妹?
王璇璇的堂妹?
我抬起头,在一个花圈上看到了死者的名字:林溪子。
有如一道平地惊雷在脚下炸开,记忆蜂拥而至。
去年夏天,王璇璇曾经带来她的堂妹来找我暂住一晚,第二天我陪她去办理了入学手续。我还记得入学那天,当王璇璇说起世界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时,这个叫溪子的女孩红着脸蛋争辩道:“姐,那是你没遇上对的人啦。”
她说那句时,眼里的光泽灿若星辰,美丽而无瑕。那时候的她一定比任何人都坚信着爱情、幸福、永远这些字眼吧。可遗憾的是,她喜欢上的人不是别人,是苏小晨,一个对于爱情同样热烈而偏执的少年。
有那么几秒钟,我觉得世界好不真实,我觉得自己被浸泡在一个密封的装满福尔马林的容器里,我的动作是那么迟缓,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我看到王璇璇拉扯着苏小晨的上衣,不断朝他的脸扇过去。苏小晨苍白的脸庞出现了无数鲜红的手指印,但他不躲,也不说话,就那么杵在原地。
我想做点什么,我走上前想要拉开王璇璇,我想告诉她这事不能怪苏小晨,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王璇璇转身给了我一耳光,这一耳光把我从另一个世界里拉回来。轻微的耳鸣后,我听到了王璇璇歇斯底里地哭喊:“艾七喜!溪子是我唯一的妹妹,每年都会给我寄圣诞卡片,送我生日礼物,约好以后结婚要当我的伴娘……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可她现在死了、死了啊!被这个畜生害死的!你居然还挽着他的手出现,你还在这里护着他!”
“我真的不知是她……我……”
“够了!”她大叫着后退一步,葬礼上已经有人陆续看过来,她突然不再愤怒,仿佛突然之间就接受了这一切,她低下头,冷冷重复道,“够了,够了。”
“王璇璇……”我试着叫她的名字。
她抬起那张满是泪水的脸,无比讽刺地笑了:“艾七喜,生活真可笑啊。我做错了什么呢?我有错吗?我没有。你呢?你有错吗?”她摇着头,“不,你也没有。可事情就变成这样了。我现在真的好恨你,恨不得从没认识过你!”
换作以前,我或许已经摸着被扇疼的脸委屈地哭起来,然后死死抓住眼前的好朋友,让她听我解释。
可这一次,我认了。
王璇璇说的对,我没错,她也没错,错的是命运,可谁能跟命运讨价还价呢?
不就是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吗?不就是将十多年的友情付之一炬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骄傲地仰起头,干净利落地回敬了她一巴掌:“行啊,要恨就给我恨一辈子!别恨着恨着就把我忘了,否则我饶不了你!”
“你也是,滚吧贱人。”她也努力仰起下巴,强撑着那最后一点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