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我们去了吴叔的清吧。
很久不见,吴叔比以前又胖了一点,我没大没小地拍了拍他的大肚腩算是打招呼。吴叔见到我后喜出望外:“哟,这不是七喜吗?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没有啦,这阵子学业比较重。”
“其实,上次那事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道歉的。”吴叔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做生意嘛,您也是身不由己。我没那么小气啦。”换以前我确实有点介意,但现在我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原谅的,毕竟人生苦短,应该多追求幸福,少记住仇恨。
和吴叔寒暄过后,我和越泽找位置坐下,点了两杯酒。
喝酒的时候我告诉越泽,我们坐着的是我最钟爱的位置,因为通过旁边的小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小巷,这条小巷会有很多野猫出没,它们一点也不怯生,喜欢跳到窗沿上来卖萌讨食,它们一点都不挑食,无论是花生、牛肉还是薯片都吃,当然,酒不行。
越泽恍然大悟:“上次我好像就是在这附近捡到小美元的。很可能,它就是它们其中的一员。”
“你说小美元,会想念这个家吗?”我托着腮。
越泽回答不上来,只是看着窗外出神。过了一会,他突然说:“干脆找个时间,把它们都抱回家吧,我挺喜欢猫的。”
“好啊。”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们干脆开个宠物收容所好了。”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在星城当兽医,找他合作在我们店旁边再开一家兽医店,生意应该不错。”他把玩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畅想。
“这时候还想着生意,真是不浪漫。”
“这就是成熟男人和幼稚男孩的区别。”
“这个梗你打算玩一辈子吗?”
越泽的笑容不见了,眼神迅速暗淡。其实在说出“一辈子”三个字时,我的心也狠狠痛了一下:我们没有一辈子,这就是最后一天。
不能再扫兴,我喝了一口酒,起身朝酒吧中央的小展台走去。正在演唱的乐队朋友还认得我,我表明想献上一曲的来意,他们欣然答应。
我接过吉他,坐上高脚椅,花了点时间调整了下麦克风,确认钢琴手和贝司手都准备就绪,我对着麦克风讲话了。
“……咳、咳咳……不好意思,在这里想献丑演唱一曲,送给大家,祝你们今晚愉快。同时也送给……”我望向越泽那双深邃又迷离的眼睛,“某位先生。虽然很肉麻,但还是想趁这个机会告诉他: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男人,能和他相遇我很开心,不管未来怎样,我不后悔。”
客人们欢呼起来,分不清是鼓掌还是起哄。在那片吵闹声中,我差点就忍不住说出一个秘密,最终却还是忍住了。越泽,既然你骗过我那么多次,这次,也让我保留一个秘密放在心底吧。
我撩动琴弦,是孙燕姿的《当冬夜渐暖》。这首歌算不上朗朗上口,但多听几遍,就能感受出旋律中的淡淡的哀伤,以及哀伤过后的勇敢与坚强。
很多事情 不是谁说了就算
即使伤心 结果还是自己担
多少次失望表示着多少次期盼
事实证明 幸福很难
我们之间 不是谁说了就算
拉扯的爱 徒增结局的难堪
一百次相爱只要有一次的绚烂
下一次 会更勇敢
当冬夜渐暖 当大海也不再那么蓝
当月色的纯白变得阴暗
那只是代表快乐不再那么简单
当冬夜渐暖
当夏夜的树上不再有蝉
当回忆老去的痕迹斑斑
那只是因为悲伤从来都不会有答案
当冬夜渐暖 当青春也都烟消云散
当美丽的故事都有遗憾
那只是习惯把爱当作喜欢
重要的是 我们如何爱过那一段
唱着唱着,我就闭上了眼,真丢脸,唱到最后,还是不争气地哭了。一曲结束后,台下传来零星的掌声,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只期望听到一个人的掌声,和他眼里的温存。然而当我朝熟悉的方向望过去,越泽不见了。
胸口一阵空**,那种感觉,就像置身在异国他乡的陌生街头,一转身就跟心爱的人走散了。
我放下吉他,慌慌张张地冲下台。我先跑去吧台找吴叔,他表示没有注意。我着急地冲出酒吧,他的车果然已经开走了。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际,我慌神地掏出手机,果然,苏小晨发给我的信息还在,我忘了彻底删除,还留在垃圾箱里。越泽那么细心,他一定猜到我昨晚去干了什么,今天也肯定找机会翻过我的手机。
世界摇摇欲坠,我感到天旋地转。
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该发生的事情始终逃不过。我不要命地冲到马路中央挡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我大喊大叫:“机场!司机,马上去机场!”
半小时后,我冲进机场的候机厅。谢天谢地,苏小晨没事,他正跟王叔坐在一张休息椅上。
王叔在讲电话,而苏小晨戴着一顶鸭舌帽,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我急急忙忙地冲到他面前,他立刻发现了我,眼中是复杂的惊喜,但很快,他意识到我似乎并不是专程来送他或是挽留。
我四处张望,越泽不在。
赶到机场的一路上我曾无数次想着如果越泽拿枪指着苏小晨该怎么办?或者当我赶到现场时苏小晨已经躺在血泊中要怎么办?光是想一下这种场面,我就要害怕得哭出来。然而眼前这风平浪静的一幕,让我糊涂了。
“越泽呢?他没找过来?”我问。
“没有。”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苏小晨确认,“我跟我爸提前一小时就过来了,如果他找过来,肯定能找到我。”
“那,那他会去哪?手机也打不通。”我整个人都懵了。
“别慌,你先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苏小晨抓着我的手,有那么几秒钟,我真很好奇,为什么他还对我这么温柔耐心,好像我们之前那番对话不存在一样。但我顾不上了,我把去酒吧之后的事情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
苏小晨皱眉沉思,没多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几个小时前,有个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是个男人,他说是你的大学同学,问我你在哪?我觉得不对劲,就没说。他又问我认不认识越泽,知不知道他在哪。我也没有说。”
“那个人是谁?”我忙问。
“不知道,他没说名字就挂了。”
“赶紧看一看通话记录,让我看一看那个号码!”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等一下,马上。”苏小晨很快找出那个陌生号码,把手机递给我。仅仅一秒钟,我就认出了这个号码,我对这个号码太熟悉不过了,这个号码的主人曾经几次企图伤害我,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像噩梦一般纠缠着我。
“你认识吗?”苏小晨发现我的脸色不对劲。
“认识。他叫阮修杰。”
阮修杰!
一道灵光闪过脑际,我想起去年冬天阮修杰将我骗回大学宿舍并企图侵犯我时的某一幕,突然之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抓住苏小晨:“越泽弟弟被人谋杀的真相只有警方和他们一家三人知道,但你们也知道对不对?”
王叔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是的,我也知道。”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吗?”
“应该没有了。”王叔努力回忆着,“这件事对外公开是跳江自杀,消息封锁得很严实。我也是找熟人打探后才知道的。”
“越泽曾跟我说过,自从他弟弟死后。阮修杰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总会把自己幻想成是他的弟弟,我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有一次阮修杰当着我的面脱掉衣服,不停地对我说自己的胸口曾被人捅过一刀,说得就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样,但是我看到他的胸口没有任何伤痕,这是因为他把自己臆想成了越泽的弟弟,并认为自己没有死,在那一次受伤中活了下来。”
“难道……”王叔睁大了眼睛。
“越泽的弟弟遇害,警方对外公布的消息是自杀,阮修杰不相信警方的说法是说得通的。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呢?他不但知道弟弟是被人谋杀,还知道弟弟胸口被人刺伤,被人推下水,这些细节,他为什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呢?并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啊!除非,除非……”
我感觉背脊一阵寒芒。
原来,越泽的弟弟,越森男,当年是被阮修杰给杀害的!
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阮修杰是个非常偏执的人,他觉得越森南“背叛”了自己,因为他竟然爱上了一个女孩。当时的阮修杰或许就已经有一点心理疾病了,他把越森南约出来,两人发生争执,最后阮修杰在盛怒之下掏出凶器,杀死了越森南,他认为只有杀了他,才能真正拥有他。从此,他过上了一个人分饰两人的生活,最后成为了多重人格。
我拿着苏小晨的手机,几乎是颤抖着拨通那个陌生号码,很快,有人接了。
“喂……”
果然,是阮修杰。
“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杀了越森南!我什么都知道了!”我失去理智地吼起来!
那边似乎愣了两秒。“不,不……我没有杀他!是他要背叛我,是他自己杀了自己。我没有杀,没有杀……”那边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快乐又绝望地笑着,“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要结束了……很快,我们三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永远……”
“你在哪?越泽在哪!我警告你——”
电话断了。
我再打过去,关机。唯一的线索断了!
“越泽肯定有危险!我要去找他……”我转身就走。苏小晨一把抓住我,“你冷静点,你知道他在哪吗?”
“他们在哪?在哪……”我极度崩溃,已经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小晨双手按住我的双肩:“七喜,听我说。”
“不,我要去找他,我要……”
“七喜!”苏小晨吼了一声,我突然被喊醒了,“七喜,看着我。现在听我说。”
我点点头,泪水止不住地流。
“集中精神,仔细回想,刚才的通话里,除了他的说话声,你还听到了什么声音?”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
声音,声音……还有什么声音。
“啊!我好像听到了猫叫声……对,猫叫。小美元!是小美元!平时这个时间我应该给它喂食了,它饿了的话就会叫的。这么说,是在家里吗?他们现在在越泽家!”
苏小晨丢下行李箱,朝王叔喊道:“爸,我得走了。”
“可是一会就要登……”
“不去了!”王叔还要说什么,苏小晨已经拽起我的手,“七喜,跟我走。”
他牵着我,手心是那么地温暖,他奔跑的背影是那么让人心安,仿佛带我奔赴的不是一场灾难,而是神圣的教堂。我就那么泪眼朦胧地跟着他,我并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牵我的手。
后来的那些年里,我时常会梦见他,梦里他总是像这样牵着我的手奔跑,有时是在一望无际的原野,有时是在夕阳柔软的海滩,还有大雾弥漫的森林,下着清雨的街头,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他牵着我,声音温柔而坚定。
他说:七喜,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