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哭(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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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时候说说我的宝贝女儿艾淼淼了。

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淼淼更像我一个人的孩子。

怀着她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好的、坏的、疯狂的、惨烈的——主要还是惨烈的;这让我一度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尤其在苏小晨死去越泽又消失后,我的生活简直一片漆黑,肚子里的孩子,是远方唯一的一盏灯火,指引我前行。

值得一说的是,淼淼的预产期是9月21号,处女座。那段时间微博上黑处女座的段子铺天盖地,把我吓得不轻。

要知道,这年头大家出门见面都不问“吃饭没”而改成“你什么星座”,更有不少丧心病狂的相亲和招聘信息上直接把处女座拉进黑名单,我可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每天神经兮兮杞人忧天地研究着如何拖延预产期的方法,有段时间连憋尿这种损招都用上了。

孩子诞生于我老家最好的妇产医院,主刀医生是我妈的朋友,她比我还高兴,大声祝贺我,“生啦生啦!是个女孩!9月23号凌晨1点,恭喜你,是天秤座!”我妈得知此事后气得要命,两个星期没给我好脸色,没错,她就是处女座。

孩子生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取名字。当时越泽还在美国的医院等待着匹配的眼角膜,不过我悲观的认为他早就躺在某个金发碧眼的美女护士怀中乐不思蜀了,作为昔日的糟糠之妻我特有自知之明,杜绝一切幻想,做好了一个人把这孩子养大的觉悟,既然如此,女儿自然得跟我姓艾。

至于名字,我心意已决。全家人对于我的一意孤行很不满意,但也无权反对,只好把那用不完的精力和热忱花在了孩子的小名上。

为此我妈特意请来老家有口皆碑的算命先生,他非说这孩子命运多舛且五行缺水。废话,都没爹了,命运能舒坦到哪去呀?至于五行嘛,我个人认为只要不缺钱,缺啥都没关系。算命先生愤慨地纠正我:五行里没有钱,只有金!现在流行土豪金懂不懂?我大吃一惊,这老先生还真是与时俱进啊,怪不得有口皆碑。

最终,有了淼淼这个小名。

四个月后,我小腹上那条难看的妊辰纹毫无消退的意思,亲爱的淼淼却从当初那个皱巴巴的小不点长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肉球。

谁会想到呢?越泽竟在这时回来了。

2013年的2月初,也就是半个月前,我老家还是晚冬,尽管那天难得出了太阳,稀薄的空气里尽是万物腐朽的寒冷。

他站在街头,一身风尘仆仆的黑色登山装,一个旧得很有质感的帆布背包,有那么一点千帆过尽洗尽铅华的感觉。

他什么都没说,但我只捎看一眼就猜到他这些日子一定去了很多地方吃了不少苦。其实他大可直接来找我,却非要选择这么迂回而扭捏的方式。没办法,他就是那种人:总以为如果不慎伤害到你,最好的补偿方式不是带你去医院,而是立马往自己胸口捅两刀。

老实说,越泽的出现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我曾经以为,这辈子他都只会存在于我美好又刻骨的回忆中,并随着时光的推移渐渐抹去菱角,淡去色泽,最终成为一抹温暖的旧鹅黄。而我也做好了给孩子找一个老实靠谱的后爸,平平淡淡过完一生的准备。

可他像一颗炸弹,轻易的,就把我规划好的生活蓝图给炸得粉碎。

说真的,我害怕见到他。我不知道他的重新出现对我逐渐平静的生活意味着什么?我还没做好准备,心脏止不住地狂跳。我带上了淼淼壮胆,毕竟曾经无数个撑不下去的日夜里,都是它在给我加油打气。

就这样,冬天的清晨,我、越泽、我们的女儿,在川流不息的街头重逢了。

当我让淼淼叫爸爸时,越泽丢下沉重的行囊,在通透的阳光下小心翼翼地托起淼淼,消瘦的脸颊慢慢动容,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半空中那个微微逆光的小生命,它安静、脆弱、纯净而美好,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越泽刚来得及说上一句“鼻子像我”,双眼就红了。

而我哭了。

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无所谓恨不恨,无所谓原谅不原谅。我还是很爱他,还是想跟他在一起。但,仅仅只是想。太多的伤害和罪孽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们都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也无法再回到过去。

那天,我们像两个阔别已久的朋友,坐在咖啡馆断断续续地聊着。

他问我孩子叫什么名字,我犹豫了下,告诉他叫淼淼。接着,我又把苏小晨的死,阮修杰的精神病,王璇璇的离开,整场仇恨的真相托盘而出。他安静地听完,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没有为自己辩护一个字,只是直直站起身,语气中透着恳求,“我以后,还能再来看孩子吗?”

我点头。

当然,你是她的父亲。我在心里说。

然而事情远比我以为的要难。

越泽第二次来找我,也就是上次,他提着昂贵的见面礼,主动要求能去我家一趟。他觉得作为淼淼的父亲,自己有责任也有权利跟我一同抚养她。原本计划是他上门向我一家人负荆请罪,再一起商量抚养孩子的事情。

我妈没给他这个机会,她拿刀把越泽轰出了门。毫不夸张,是真的拿刀。她当时正在厨房切西红柿,看到越泽时愣了两秒,拿着刀就冲出来,脸色铁青的样子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越泽也不逃,就那么笔直地杵在原地。幸好继父眼疾手快拦住了我妈,这才免去了一场血案。

“你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来得正好!今天老娘跟你好好算笔账!”我很久没看我妈这么动气了,像一头暴怒的母狮。

“妈,你听我……”

“闭嘴!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话!”妈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老孟你放开我!”

继父见妈把刀丢了,于是放开了手。我妈上前就是一耳光扇在越泽的脸上,“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我问你还是不是!搞大我女儿肚子一声不吭就跑了!你知道这一年来我女儿遭了多大的罪吗?忍受了街坊邻居多少闲言碎语吗?二十来岁,花一样的年纪,上上大学谈谈恋爱哪不好了,偏偏被你害成一个未婚先孕的单亲妈妈,名声臭就算了,最好的几年都被你糟蹋了!一个女人能青春几年啊?你告诉我,有几年!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啊!你这样对我女儿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触目惊心。

越泽的左脸泛起隐约可见的红色指印,他低头缄默。

“我警告你!以后不准你再来纠缠我女儿,听到没?!这孩子是我们艾家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可没这么客气了!滚!给我滚!”

短暂的寂静中,越泽抬起头,目光坚毅而诚恳:“阿姨您说得对,错在我,我让七喜受了苦,让你们跟着蒙羞。你可以不喜欢我、恨我、上法庭告我也无所谓。但淼淼是无辜的,我希望日后能尽自己所能来弥补——”

“谁让你弥补了?王八孙子听不懂人话是吗!我让你滚!滚啊!你不滚是吧,好,很好,给我站那别动,你等着……”我妈已经气得六亲不认,又要去捡地上的刀。这次继父和外婆一起出马才把她给镇住。

屋里一片狼藉,场面极度混乱,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把越泽强行赶走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越泽都没再来找过我。我们用手机联系,从不通电话,每天也就两三条短信,内容也相当简洁。我们彼此都很小心,不触碰过去,也不谈未来,话题围绕着淼淼,仿佛只有淼淼,才是沙漠中唯一的一片绿洲。

直到某一天我刷微博,无意发现自己为数不多的粉丝里隐藏着一个陌生人,名叫ZERO。

我好奇地点进去,该人的首页上只有一条微博:重新开始。那条微博的发布时间是半个月前,那个日期我印象深刻,刚好是越泽跟我重逢的那一天。我半信半疑地点开他的关注,很快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叫“谭志041”的好友。

至此,我完全确定,这个叫ZERO的微博用户,是越泽。我又点进谭志的微博首页,里面转发的都是一些经济学和企业管理学的长微博,个人签名上也写着:律师职务已辞,目前创业中。

谭志起初跟我的来往全部建立在越泽委托的公事上,越泽不告而别的那段时间,作为越泽的朋友,他觉得有责任对我多加关照,如此,我们私下也慢慢成了朋友,互相关注了朋友圈,偶尔也会问个好点个赞。

但是关于他辞职创业一事,我还真不知道。我讶异又好奇地给他发了条私信确认,很快就接到谭志的电话,他第一句话就是:“没错,这个微博是我的。”

也是那一通电话,我得知了他的创业计划。准确说,是他和越泽的。

原来越泽这次回国并非短住,他没打算再回美国,而是拿出自己所有的存款,拉朋友合伙创办了一家开发手机APP的软件公司,可说是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合伙人有两个,两个都是他的大学同学,其中一个就是谭志。

越泽是IT技术人员出身,后来转做管理。自己开公司,除开老总的职务,他还负责带领团队进行产品开发;谭志当过几年律师,法律知识丰富,创建公司涉及到各种司法程序都是他一手打理,另外也兼管人事,他老婆正好是会计,可以管理公司财务。至于另一个合伙人,据说曾经是很厉害的房地产营销主管,人脉宽广,资源丰富,主要负责商谈客户和做产品营销策划。

“奇怪,越泽没有告诉你吗?”对于我的一无所知,谭志颇感意外。

“他很少聊自己的事。”

“那小子……”谭志笑的有点无奈,“当初拉我入伙时,我是反对的,觉得太冒险了,好好的干吗突然想创业。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想给你和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冒险是值得。我就是被他这话感动了才头脑一热上了他的贼船,现在真是后悔死了。自己当老板哪有那么简单啊,这不,整天在微博上取经,私生活都牺牲了……”谭志一改律师身份时的简言少语,滔滔不绝地闲扯起来,虽是抱怨,话中却透着跃跃欲试的豪情。

之后的聊天里他都在热切地分享着他野心勃勃的事业,我却心不在焉,脑子里乱作一团,那句话一直在脑袋里打转:他说想给你和你们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若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我跟越泽真的还有未来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