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叔和小晨分别后,我打电话给孟叔,告诉他今晚我自己坐车回岚镇,不用来接我了。他当然不答应,早在来星城之前,我妈就担心我会执迷不悟,再三交代孟叔盯紧我。不过孟叔这人心软,我软磨硬泡了一会,他还是答应了。
我按照越泽给我的地址,找去了他公司。
我告诉自己,只是单纯地见见,况且老早之前谭志也邀请过我来观摩下他的公司。一路上我心虚地琢磨着,努力让自己找越泽的动机看上去自然点。
深夜的办公大厦空旷而安静,我走进大厅,来到电梯口,很快就在墙壁上的楼层信息栏中找到了“越科手机软件公司”,位置是7楼C区。
公司前台没人,隐约看到里面的会议室和两间办公室亮着灯。我正犹豫着是直接进去还是打电话,一个正要下班的年轻女职员出现了,她手抱一叠打印文件,看到我,问:“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找越泽。”
“越总?”她忙转身,打开了待客厅的灯,“你找越总有急事吗?他正在开会,要不要我帮你传达?”
“不用了,不是什么急事。”我忙摆手。
她礼貌地笑了笑,“那你坐沙发上等会吧。我赶着去打印文件,饮水机在墙角,想喝茶的话自己倒吧。”
“啊好,谢谢……”我还没说完,她只剩下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
我不急着坐下,四处走动着。
前台上摆着一个拳头大的小饰品,是一只很肥又很凶的招财猫,尤其是两条眉毛,跟越泽生气时一模一样。
很快我把目光转移到墙上的职工表,一共有三十多号人,从照片上看大多都很年轻。我想找越泽的照片,却只找到了一个干巴巴的名字。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天底下我就没看过比他更讨厌拍照和晒照的人了,不光是这个,就连用了十几年的QQ,头像也一直是那只最原始的黑色企鹅,没有个性签名,没有空间,谁要第一次跟他聊天,会以为它是十年前穿越过来的网络骗子。
越泽旁边是副总裁谭志的头像,证件照上他的脸更方了,不苟言笑的样子好像在经历一场便秘,最逗的是,他竟然蓄起了小八字胡,有些人蓄八字胡可以很有味道,但他,饶了我吧,像是电影里那种智商为零还自我感觉良好的搞笑反派。
接下来,我开始饶有兴致的研究公司员工们的脸谱,有笑起来像王宝强的技术部组长,有发型像刚被雷神霹过的项目总监,也有中性得看了半天也分不出男孩女孩的人事部主任,很快,我被市场部总监吸引住,从照片上看倒是个落落大方的美女,淡雅的职业妆,头发简单的梳在脑后,五官立体,下巴很尖,有几分混血的味道,尤其是那双凛冽的眼睛,哪怕只在照片中,都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自信美。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念出了她的名字:沈碧。
名字也挺好听的,我心想这种美女分来做市场营销绝对如鱼得水吧,谈生意的要是个正常男人谁能忍心拒绝啊。
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我忙转身,差点给吓出魂来:沈碧。
相比照片,真人除了美丽和自信,还多了一丝淡淡的优越感,但并不叫人反感。白色的中袖小西装外套,配着修身的黑色礼裙,身材凹凸有致得快赶上王璇璇,女人味十足,又保持了白领优雅和庄重。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好吧,他们公司的员工都挺有礼貌的。
“啊,我找越——”我顿了下,及时改口,“总。不急的,我在这等就行了。”
“那好。”沈碧得微微颔首,刚要走,又定住了,这次她仔细地看向我,玩味地笑了,“我说怎么有些眼熟,你就是艾七喜,对吧?”
“啊?!你认识我?”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交过这么漂亮的朋友。
“当然。”她笑容自然了一些,“全公司恐怕没人不认识你。”
“为什么?”我很吃惊,这可是我第一次来。
“当初这栋大楼有三套空闲的写字楼,其他两个分别在13A和21D,都比这便宜,行政说对于咱们公司,楼层高低并不影响什么。可越总一意孤行,非要选7C,大家问他为什么,他说:你们的老板娘叫七喜。”
“老板娘?!”我眼珠差点掉地上,“他真这么跟别人说的。”
“对啊,开工第一天呢,就当着很多人的面宣布了。”她继续微笑,你很难在她那张精致又得体的脸上找出什么缺点,“那些冲着越总帅才过来工作的大学生好多都心碎了呢。”
“他肯定是在开玩笑。”我赶忙辩解。
“起初大家也以为他只是开玩笑,不过后来有人在他的钱包里看到你的照片,凡是有人打趣八卦照片上的女人是谁,他一律回答爱人。真是一点机会都没给。”
我有点懵,越泽在别人面前竟然这么称呼我?老板娘、爱人,我完全想象不出他说这几个字时的表情。
“不过……”她微妙地停顿了下,目光流转,“我无意冒犯。你跟越总真的是夫妻吗?听说你们还有个女儿?真的假的,你看起来这么年轻。”这个问题太过直接,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名义上,我们确实是夫妻,并且有一个女儿,可事实上,如今的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并不比眼前的人更清楚。
我笑容僵硬,有点尴尬。
“哈。”她纯当我默认了,微微吃惊,“还真是辣妈呀。好了,八卦时间结束。走,我带你去找他。”
“不用了,他还在开会,我在这等着就是。”我有点犹疑。
她回眸,明媚的脸上一抹神采飞扬的笑意,“这怎么行,你可是来探班的老板娘,不是来办信用卡的推销员。”
沈碧领我去了小型会议室,十多号人,分别坐在会议桌的两边,认真做着笔记。
越泽站在长桌的一头,挺拔的黑色西装,里面是略显凌乱却风度翩翩的白衬衫,他一手插在西装裤袋,一手拿着马克笔指着黑板上的一些数据进行讲解,乍一看,还真像偶像剧里那些叱咤风云意气风发的总裁。
我跟沈碧的出现打断了会议,底下的员工都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沈总。
“越总,有人找你。”此刻,沈碧的声音理性而冷静,领导架子又端了起来。
越泽发现了站在沈碧身后的我,愣了下,立刻放下马克笔,“小李,你先把上月的销售数据给大家念下。”说完径走向我。
“要不是我刚在大厅撞见,她还要继续在门口等着呢。”越泽走出门口,沈碧使了个眼色,亲切地笑了。
越泽朝她点点头算是感激,然后转身看向我,“不是说了让你提前给我电话吗?”
“我看你挺忙,就自己过来了。没事你继续开会……”
“不用。”他轻轻揽了下我的肩,回头交代沈碧,“你先主持下,我一会就来。”沈碧摆出一个OK的手势,关上了门。
出了会议室后我忍不住调侃,“你真是越来越像偶像剧里的总裁了!”
越泽给我倒上一杯热茶,笑容无奈,“你见过忙得焦头烂额的总裁吗?”
“也对,偶像剧里的总裁大部分时间都在虐小娇妻呢,工作都是顺便管一下。”
“是吗?”越泽端着热茶过来,玩味地看我一眼,“那你要不要当越总的小娇妻?”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整天被一群女人扎小人!”
“谁敢扎?立刻开除。”他剑眉一挑,语气浮夸。
“哈哈少来啦。”我被成功逗笑。
玩笑时间到此结束,我收回笑容,“诶,问你,为什么把我照片放钱包里?”
“因为没有你跟淼淼的合照。”
“喂!你故意听不懂是吧?”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让全公司都知道我的存在,拿我当挡箭牌?”
越泽旋转着手中的纸杯,抬头看我,“什么挡箭牌?我们本来就是合法夫妻,还生了一个宝贝女儿,既然他们问起,我没理由说谎。”
越泽轻缓温柔的语气让我心头一酸,说真的,从走进公司起到现在,我都不停地被他的所作所为感动着。可是每次刚要有一点动摇,就会想起以前的那么多事,接着便失去了勇气,开始后退和逃避。
我避开他眼神,“算了,我讲不过你。你快去开会吧,我这就走。”我说真的,我原本也就是想跟他打声招呼,看看他的公司,帮淼淼了解下他的爸爸过得怎么样。现在我都知道了,可以离开了。
“走?这么晚了去哪?”他蹙眉。
“回老家啊,去火车站。”
“不行!”他的语气抬高八度了,“不安全。会议马上收尾了,你再给我几分钟。一会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给你安排酒店,你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岚镇。”
“没事的,再说我睡不惯酒店。”
“那我送你。”
“真不用……”
“别闹,听话。”他假凶了我一下,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转身回会议室。
我坐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等越泽,考虑着今晚的去留。要是被妈知道了我又偷偷见越泽肯定难逃一死,可其实内心深处我还是希望能留下来吧,不然我干吗要主动来公司找他,还这么悠哉地玩手机等着他开会,一点也不着急时间太晚。
内心就这么反反复复的挣扎着,终于,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回头他还是坚持,我就明天再回去吧。
想着一会还能跟越泽独处一段时间,心情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那种感觉像回到了高中的考场上,明知作弊是越界的是不对的后果很严重,但还是忍不偷瞄旁边同学的试卷。原来,一件事在真正发生之前,其实我们永远不够了解自己。
我起身去了躺厕所,找到一个干净的马桶坐下,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和粉饼,对着不再年轻水嫩的脸补着妆。别问我为什么不在洗手台化妆,因为我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对着镜子化妆的造作丑态被其他上厕所的人看到,那得多尴尬啊。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把睫毛膏也再刷一遍时,门外传来了女人的笑声,估计是散会了,我收回睫毛膏,迫不及待地要推开门,外面的人说话了。
“喂,看到没?刚来找越总的那个女人。”
“看到了,姿色很一般嘛?身材也就那样,凑合给个及格分吧。”
“我说,你不会真不知道吧?越总钱夹里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她呀!”
“什么?她?开什么玩笑,越总喜欢上了她哪一点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八成是玩了点手段,趁着喝醉了情迷意乱来了个一夜情什么呗,结果中了彩票,越总甩不掉,只好在外面养着。”
“这种Bitch,是不是野种还不知道呢!越总也真是傻,早知道他这么好骗,老娘我就上了。”
“哈哈,你这张嘴也太损了,积点德行吗?不过要我说,那女人确实配不上越总。放眼咱公司,能跟他登对的,也就沈总够格了吧。”
“如果是沈总的话,我倒是心服口服。诶,你听说没?越总刚办公司时,沈总立马辞掉了年薪六十多万的工作,从上海飞奔回来,还带着两百多万存款过来资助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小段昨天还说,他们大学时候就谈过恋爱。”
“原来是藕断丝连的老相好啊。”
“当然,我跟你说,昨天我下班很晚,见他们两人还在加班,孤男寡女的后来也不知道后来睡哪了?反正今天越总的西装换了,沈总的衣服都没换呢。”
“哇!这可是猛料啊。越总绝对把她领家里去了。”
“现在好了,原配带着孩子找上来了,估计有场好戏看!”
“哈哈哈哈我押两百沈总完胜。”
“去去去,傻子都押沈总赢啊,谁跟你赌。”
……
我差一点就冲出去跟那两个贱人吵了,可是我能吵赢吗?艾七喜,你扪心自问,人家哪一句话说错了?姿色平平,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要学历没学历,当然,你跟他的孩子是真的,不是什么野种。但那也确实是因为喝醉了酒才发生的意外,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跟越泽又算什么呢?你哪一点配的上他呢?
再看看沈碧。
十分钟前,你第一眼见她照片时就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她比自己漂亮,现在好了,知道人家的身份了,又开始嫉恨了,打自己的脸了。啊对了,情人节晚上越泽接的那通电话,就是她打来的吧,公司里除了她和谭志,谁还会呼越泽的名字?
我愤怒、嫉妒、难堪,但最让我难过的是,经历了这么多,我竟然还是一点都不了解越泽。这么久了,我从不知道他有过一个这么优秀的前女友。要不是今天厕所里这场耻辱的偷听,我还不知道要被隐瞒多久。
很忽然的,妈的话在耳边浮现:
——在我眼里啊男人只分两种。
——一种能给女人幸福,一种不能。
——越泽就是第二种。这种男人我太了解了,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绝对是一场灾祸。
确定两个女员工走后,我慌不择路地冲出厕所,一秒也不想多待。我低埋着头,不希望再被任何员工看到,一想到此刻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这么议论我和我的孩子,我就作呕。
刚要跑出公司门口,就跟谭志撞个正着。我踉跄往后退,他忙扶稳我:“这不是七喜吗?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撞到哪没?”
我一个劲地摇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此刻他的方脸和小八字胡也拯救不了我几乎要崩坏的情绪。
“越泽那马上完事了,你这是上哪去啊?”谭志留住我。
我下意识得往半敞开的会议室望去,员工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越泽跟沈碧还在交谈。两人站得很近,越泽身材挺拔颀长,穿着高跟鞋的沈碧正好齐着他鼻子,两人看起来像是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恋人。
沈碧单手端着文件夹,听着越泽专注地讲解。她微微抬头,看向对方的侧脸,眼中尽是柔情,两秒后,她自然又大方伸出手,把越泽肩上的褶皱拉平了一下。越泽停下来,抬气头,两人的目光就那么对上……
那句刺耳的话仿佛又在耳边说了一遍:傻子都押沈总赢啊,谁跟你赌。
呵,傻子,也只有我这个傻子,还死揣着手心那一丁点破碎的虚妄,还相信着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
“有点闷,出去透透气……”我努力扯了扯嘴角,绕开谭志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