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丽雯女士跟孟何方先生的婚礼,最终定在了5月1号。一个虽然俗气但也确实喜庆的好日子,最重要的事,亲朋好友们的上座率绝对高。
又那么心事重重地过了几天,终于到了4月1号愚人节——苏小晨的忌日。
最近微博上面那些诲人不倦的情感大V总是说:时间是伤痛最好的良药,岁月能抚平一切,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可这都过去一年了,老实说,我还是没有真正接受苏小晨离开的事实。
每次想起他,我仍然固执地觉得这只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有时候走在街头时,总会错觉下个路口他说不定就蹦出来了,生龙活虎地站在我面前,跟我打招呼,朝我微笑,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想到这,就很想哭。有时候走着走着,眼眶就红了,路人还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这天我醒来得很早,在衣柜里翻出我第一次见苏小晨时穿的衣服,一条水蓝色的无袖连衣裙,这条曾经被王璇璇夸奖“端庄文艺小清新,闷****家教范”的新款,如今已有点过时,管它的,就当复古吧,为了搭配它的气质,我给自己画了一个红唇,梳了一个成熟的大中分。
上午十点,我坐上摇摇晃晃的火车。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要不要给越泽打个电话。
为什么?理由呢?一个声音问。
一个声音回答:不管怎么说,当初利用七月骗他总是不对的,毕竟苏小晨是因为我们而死,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有权知道真相。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能跟我去拜祭一次苏小晨,跟他好好道声谢。
一个声音又问:除了这个就真的没有其他理由了吗?其实你就是想见他吧,不管你之前摆出一副多么绝情多么的样子,你根本放不下他,你高估了理智的力量,低估了感情的厚度。
我用力掐了一把手,疼痛的出现,急事中止了两个声音的对话。
下火车后,我还是鼓起勇气拨通了他的手机,电话没有人接。我又惴惴不安地编了一条短信过去。
——在吗?
刚来得及上出租车,手机就响了。
——在忙
我先是呆了一下,接着猜看清楚屏幕上这冷漠得伤人的两个字,一阵强烈的羞耻感涌便全身,叫我无地自容。那一刻我真恨自己犯贱,我情愿没有收到他的短信,这样我至少还能自欺欺人他其实是真的在忙,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句不耐烦的敷衍,连个句号都吝啬打。
——感情里没有一劳永逸,今天说爱你的男人,明天可能已经爱着另一个女人。
沈碧的声音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出现了。
她说的没错,如今看来,在越泽的生活中我已经无足轻重了。我不是没有想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它来得如此快。
胸口堵得慌,我死揣着手机,仿佛抓住的是不让自己被漩涡卷走的救命绳索。我觉得有些好笑:艾七喜,是你自己要跟他撇清关系的,是你自己放出那么冷酷绝情的话。现在这些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什么好难过的,好像被辜负的是你自己。
中午我来到了星城郊区的墓地,四月天里,漫山遍野的葱绿色,无数的白色墓碑像是漂浮在绿色海洋中的小纸船。
我来到苏小晨的坟前,从包里拿出了一支红色玫瑰花,轻轻放在了他的墓碑前的小石板上。玫瑰并不合时宜,但我相信苏小晨会喜欢。
其实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真到了这,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墓园里特别寂静,阳光暖和,微风拂面,不知不觉就感染了我,站在这种地方,会觉得自己突然离纷扰的世界很远很远,比起此刻的宁静,尘世里的那些纷扰就像一场梦。
我从包里拿出两瓶啤酒,席地而坐,一瓶给苏小晨,一瓶自己喝。刚打易拉盖,苏小晨那瓶酒就被人拎起来,我眯着眼睛抬起头,苏小晨正站在逆光中,他缓缓蹲下,打开了啤酒,跟我碰了下杯,仰头喝下一口。
明知这个人是七月,可我还是花了好久时间才说服自己。
“吓死我了,还以为他真的活过来了。”我苦笑。
七月不说话,他将手中的白色满天星放在了墓碑前,又朝着苏小晨的照片扬了下啤酒,喝上一口,算是敬酒了。
“你怎么来看他了?”我说。
“原本应该是爸……”似乎意识到这个称呼在此刻不妥,他改口道,“王叔自己来的,但这段时间他情绪特不稳定,我不想他再受刺激了,坚持替他来。不过就算这样,估计这会他也捧着他的照片躲在房间里哭吧。”
我理解地点了点头。
七月往墓碑凑近了些,盯着一寸照上的清秀少年,啧啧地感叹着:“还真是像在给自己上坟啊。”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啊。
“七月,你失去过重要的人吗?”我突然问。
七月蹙眉,认真想了想,“不知道算不算。三年前的秋天,孤儿院里带我们长大的阿姨死了,淋巴癌。我参加了葬礼。”
“你哭了吗?”
七月摇摇头,“坦白说,是有点难过,但没哭。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觉得难过了。”他又问我,“你呢?”
我脸色一定很差,但我懒得掩饰了,“我爸死的那年我初三。当时我伤心得晕了过去,我几乎是亲眼看着他被车撞死的。一年前的今天,苏小晨也当着我的面死了,我本来能阻止的,可我没能抓住他,眼睁睁看着他冲进了大火中。去年冬天上映的一部电影,李安拍的,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看过没?”
他点点头。
“里面有一句话说: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遗憾的是,我们总是来不及好好告别。”
“我记得。”
“我觉得说得太对了,很多时候人都是毫无准备的,就被推到了生死离别的路口。那种感觉像是胸口被什么剐去一大块,伤心过后一直空空的,有时候一个人走在风中,会觉得自己的胸口在漏风。苏小晨死后,我就发誓,一定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可是这种事我如何能控制呢?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再对任何人和事抱有期待,不曾拥有,也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了。”我抹了下脸上的泪,“对不起,说了些乱七八糟的。”
“不曾拥有,就没有失去的痛苦。”七月咀嚼着我这句话,眼中是很深沉的苦涩,“确实如此。可是,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曾拥有,能叫活着吗?”
我怔住了。
“我以前就什么都没有,是很轻松自在。可我一点也不快乐。”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我有些羞愧,“你呀,都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哪怕你现在在为了一个死人伤心难过,这些我都嫉妒得要命。因为这才是活着啊。可我呢,在这个世上,像可有可无的一阵风,吹过了,消失了,什么都不剩。比起我,苏小晨要幸运得多,至少他还有王叔,还有你,你们真真切切地记得他,这世上,他没有白来。”
我不知该说点什么,眼前的这个少年,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慰藉我低落的情绪,方法却是揭开自己的伤疤。
“七喜姐,你只是在逃避。”七月话锋一转,澄澈的眼神直抵人心。
“逃避?我逃避什么?”我心虚地问。
“你觉得自己对苏小晨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这份沉重的愧疚,所以选择自我惩罚,选择让自己过上这种担惊受怕不敢期待的生活。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我说的对不对?”
一击即中,心脏像被一个拳头攥住。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默默喝酒,不知道过去多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承认了,“你说的对,我在惩罚自己。”
七月放下酒,温柔地望过来。
“这一年里,我从没真正接受过他死掉的事实。很多个晚上我都会梦见他,我忘不了,也无法回避。尤其是最近,越泽回来找我之后,不瞒你说,我感觉心好像慢慢活过来了,可同时也更加痛苦和矛盾,我常会做噩梦,每次梦里苏小晨都是鲜血淋漓惨血肉模糊,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问我为什么抛下他……有时,我真希望死的是自己。他那么善良,那么好,最应该幸福的是他啊……可他却死得那么惨,那么不值得……而我呢,我还在这里苟活,你说,我有什么资格跟越泽在一起,有什么资格谈未来?你不觉得这很可耻吗?”
“别问我,七喜姐,我不知道,也无法了解你的痛苦。”七月的声音透着忧伤和无奈,他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但是,他那么爱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一定不是为了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我应该怎么样?”我茫然了。
七月认真思索了下,仰起头,“我以前的散打老师很喜欢我,对我青睐有加。他总对我说,抛开脑子里的格斗技法,如何攻击,如何防守,那只是初学者才需要的,越到后面你看不透的敌人和没接触过的打法会越来越多,固定的经验不再牢靠,只会束缚你,这种时候你应该顺应本能,听从自己的心声。”
“听从自己的心声。”我干涩地重复。
“对。”他点点头,伸过酒杯,露出干净地笑,“来,七喜姐。干杯。为了死去的人,为了还活着的我们。”
“干杯。”我举起酒杯仰头喝下一口,冰凉苦涩的**很快在胸口化成暖流。身体里在发生轻微的改变,好像有什么冰冷生锈的零件在慢慢回温和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