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去看
无形的力量
如何让战栗加剧
如何让你的微笑
填满空白
——【塞尔维亚】德拉根·德拉格耶洛维奇《秋天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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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秦朗谢绝了李翠彤的护送，独自打车来到学校。离校门老远，拖箱提包的，肩背手拿的学生和家长，陆续向学校走去。秦朗这才发现，自己的东西远不是最多的。除了身上装了点干粮的斜挎包，他只有一个箱子而已。
校园林荫道上停了好几辆大巴车。班主任们在招呼学生把行李放好，同时清点人数。有些送行的家长，还特意跟班主任拜托几句，要他们关照自己的孩子。说完了，仍舍不得离去。秦朗放好行李，上了车，找了后排靠窗的位子坐下。车上有些热，但还可以忍受。他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开始听英语歌曲。
透过车窗，他看见纪管祥也来了，身上背着一个包，左手拉着一个大箱子，右手还拿着个面窝往嘴里送。看见秦朗在车上，大声喊道：“秦朗，下来帮忙啊！”
秦朗不情愿地下了车。“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带这么多东西？”
“这个你就不懂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纪管祥把箱子推给秦朗，秦朗接过来，用好大的力，才把箱子塞进车侧的行李箱。
“好沉呀，里面藏着一个人吗？”
纪管祥凑到我耳边，低声笑道：“**，要不要？”秦朗没好气地说：“是葫芦娃吧？七个都带上了？一天陪你一个。”纪管祥哈哈大笑，竟唱起来：“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
他们笑着上车，被齐老师喊住：“纪管祥，把东西吃完再上去，别搞得上面脏兮兮的。”纪管祥行了个军礼：“遵命！”
不一会儿，蓝玉也来了，也是大箱小包，汗涔涔一副吃力的样子。“过来帮忙呀！”蓝玉冲着他们大喊。秦朗赶忙走过去，接过行李。
“门口开车的那个美女是谁？介绍我认识一下？”纪管祥坏笑道。
“讨厌鬼！你没见过我妈吗？连我妈的玩笑都开？”
“哟，是阿姨？怎么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大？”
“你这是赞美我妈年轻，还是嘲笑我老了？”
“我觉得，应该属于后者！”纪管祥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讨厌！”蓝玉一巴掌打在纪管祥肩膀上。
上了车，靠窗的座位都被人占了。蓝玉撒娇似的要坐窗边，秦朗便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她。纪管祥要挨着蓝玉坐，被蓝玉一手推开。
“听说要坐8个小时，你这个机关枪坐我旁边，我怎么能睡得着？来，秦朗！”蓝玉一把拉过秦朗。
纪管祥看着秦朗坐到蓝玉身边，嘟哝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见到旧人哭？”
“这么喜欢丢词，也没看你语文好到哪里去！”蓝玉讥讽道。
很快，车上的人就满了起来。往行李架塞小包的，往座位下塞小袋子的，囔囔换位子的，堵在过道里的，嬉闹调侃的，好不热闹。
在反复等待、清点人数之后，车终于启动了。出了校门，仍有守候的家长，在寻找自己孩子的面孔，挥手告别。
写生的四辆大巴刚离开，又有好多大巴驶进学校，新生的军训也拉开了帷幕。
大巴的空调打开了，车内慢慢凉快了一些。大家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凉快而平静下来，反而保持一种持续的亢奋状态。这种情形，很像小时候集体出去春游，那是一种受保护下的无拘无束，与个人出游的自在截然不同。一二个人的出游，固然自由快乐，但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不免场面冷清和身心疲惫。集体的出游，虽不能信马由缰，但很多安排，不用你操心。住宿啊，吃饭啊，买票啊，游览啊，都有人给你安排好。如果你对自由没有太多要求，完全可以循规蹈矩，享受集体的温暖和安全保障。对于心智不成熟的儿童和青少年来说，这种安全感是需要的。秦朗很喜欢这种集体出游的状态，既有受保护下的外在形式，又能游离于形式之外；既有精神上的浅浅依托，又有灵魂上的小小自在。
一个小时左右，大巴出了城区。窗外的视野开阔起来。先前一直热闹的车厢经过颠簸，逐渐变得安静。连最爱讲话的纪管祥，也只是零星地发出一二声突兀的笑。有人玩着手机，有人看着平板，有人打着瞌睡，有人吃着零食，还有人呆呆地看着车外。秦朗也许昨天玩得太晚了，上车后没多久就睡着了。开始，她的头是靠着窗户的，后来不知不觉靠到了秦朗的肩膀上，一种奇怪的香水味萦绕在他鼻边。秦朗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纠结了半天，还是随她靠了。让一个疲惫的女孩子靠靠你的肩，又算什么呢？
不断轰炸的耳机音乐，让秦朗听觉疲劳，他干脆取下耳机，静静地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他忽然想起一句话：等待能想遍人生。现在，他深有体会。当听不进音乐，看不下书，做不了事，又不想睡觉时，大脑就会不由自主地运转，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天马行空，什么都想。思想就像一个骁勇的骑士，披着奇怪的铠甲，骑着奔驰的骏马，在意识的原野上纵横驰骋。它让你快乐，也让你困惑，让你酣畅淋漓，也让你疲倦不堪。它像影子一样跟着你，你爱它，也恨它。对一个大脑活跃却不习惯等待的人来说，身体是不能静止的，静止一下，思想就上了身。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大巴进入加油站休息区，方便师生上厕所。蓝玉突然醒来，看自己靠在秦朗的肩膀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家下车活动之后，再上车又开始兴奋起来。就这样，兴奋，疲倦，休息……几个来回，时间就慢慢过去了。临近中午，大家拿出各式各样的食物，在车上应付了一餐。吃完饭，大多数人又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大巴在黄浮高速上呼啸前行，一个个山川丘陵被抛在脑后，新的山川丘陵又陆续出现。景色都差不多，连视觉也疲劳了。秦朗也跟着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说“快到了”，大家纷纷醒来。可实际上，还早着呢。
在漫长的旅途中，“快到了”是一个迷惑人的词汇，似乎近在眼前，可实际相去甚远。它给你希望，又让你失望，但不至于绝望。因为你总想着，每前进一步，离目标就更近一些，你迟早会到达终点的。我想，人这一生，不正是由无数个“快到了”组成的吗？当人们迫不及待，世界却不紧不慢。当人们不紧不慢，世界却跑得飞快。
终于要到了。一进入黟县，就能感受到徽派建筑的特色，青瓦白墙，高墙深宅，倚山面水。不身临其境，所有的想象都枉然。田野里的绿，是一种崭新的一尘不染的绿，犹如一件漂亮的新衣裳，让你爱不释手。远山的翠，是一种深郁的苍莽的翠，仿佛停留在那里几千年，无人打扰它的清静。
一下车，大家都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纪管祥兴奋地叫了几声，然后模奇怪的仿东北话说：“我就纳闷了，同样是天底下的两处空气，做空气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龚老师听到了，也笑道：“同样是我教的学生，画画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老师，你不能借机挖苦我啊，你没听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过了这十天，你看吧，一个大师就要诞生了！”
蓝玉接话道：“你就吹吧，天上有牛在飞，地上有你在吹。”
“牛呢？天上的牛在哪里？”纪管祥故意装作寻找的样子，大伙又被他逗乐了。
住宿的地方是个四层楼的旅社。东楼西楼每层各有十间房左右，西楼的寝室大一点，每个寝室住十人左右，以男生为主；东楼的寝室稍小，一般八个人左右，全部是女生。楼下有个独立的院子。这里离宏村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
拿到钥匙，所有人按分好的名单找到各自的寝室。简单安顿好行李后，大家到楼下集中，每人发了一张写生卡，由导游带队，进宏村参观。来之前，班主任们已交代明白，写生卡就相当于一张通行证，凭此可自由进出宏村，不能弄丢。来之后，班主任们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了几句。
旅社外有一条长长的小马路，马路两边多是二三层的建筑，开餐馆旅社的，卖工艺品的，卖土特产的，打台球的，慵懒而重复地充斥于这些建筑中。与中国其它旅游景点的马路相比，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大伙带着初来乍到的新鲜感和兴奋感，一路上叽叽喳喳，走走看看，不一会就到了宏村。进入宏村里面，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纪管祥与众不同，从包里拿出一个大模大样的家伙。
“机关枪，不简单啊，玩单反啊！”蓝玉笑道。
纪管祥呵呵一乐：“那当然，大师级的人物当然用大师级的工具，哪能跟你们一个档次，用个破手机照啊照的，简直玷污这大好风景。”
被纪管祥如此抢白，蓝玉气得直瞪眼：“你就吹吧，就你那审美水平，大师级的工具也只能拍出傻瓜相机的效果。”
“宏村整个布局像牛形，所以被称为牛形村。全村以高昂挺拔的雷岗山为牛头，满山苍翠的古树是牛的头角，村内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是牛身，碧波**漾的塘湖为牛胃牛肚，穿堂绕屋的人工水圳是牛肠，村边的四座木桥为牛腿，宏村就像一头卧牛处于青山环绕之中……”一进宏村，导游像背书似的介绍着。
此时的宏村挺热闹，游玩的客人和写生的学生，随处可见。看着满眼素朴又清新的景色，秦朗想起母亲讲的《魔沼》和《边城》。不过，这里风景虽美，但并不安静。不安静的美景就像一个不安分的美人，总觉得少了些娴静淑雅。如今的中国，哪里寻得到原生态的幽静之地？但凡美丽的地方，人们必定趋之若鹜。一旦人多起来，美丽就大打折扣。当人群来到月沼的时候，《卧虎藏龙》的镜头第N次被导游提及。秦朗来之前特意温习过其中片段，玉娇龙在月沼中蜻蜓点水的飘逸动作，在白墙绿水的映衬下如诗如画。可现在，他有些失望，眼前看到的，多少和电影里的画面有些差距。
导游带着大家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不是从这个建筑进去，就是从那个建筑出来。秦朗对它们似乎有了些印象，又似乎没什么特别印象。倒是建筑上悬挂的楹联，读一读，很容易让人触摸到古人的那份志趣，比如桃源居的对联：“黄金叠楼非为贵，春桃满园便是福”。参观完毕，大伙又回到旅社。
在寝室里整顿一番，六点左右来到食堂。食堂还蛮大，容纳二百人就餐应该没问题。老师提前说了就餐的规矩：十人一张桌子，哪桌先凑齐，哪桌先吃饭。这一百五十号人，自然凑成了十五桌。饭菜很一般，但大伙都饿了，加上新鲜感，这顿饭还吃得比较香。
“完了，我的手机呢？”纪管祥刚吃几口，不经意摸了一下口袋。
“别一惊一乍了，是不是丢在寝室了？”蓝玉问。
“不会，不会，我一直在玩相机，没怎么拿出来啊。哦——不对，参观的时候，我好像接了一个电话。”纪管祥猛拍一下脑袋，“不会掉在外面吧？那可糟了！”
“打电话试试啊！”秦朗拿出电话，拨通了纪管祥的号码。
想不到，很快接通了。
“请问，您是谁？您用的是我同学的手机。”
“我是黄主任，你是哪个？”
“我是1104班的秦朗。”秦朗一边说，一边使眼色替纪管祥高兴。
“哦，别人捡的手机，交到我这里了。我猜肯定是你们哪个掉的，你叫他过来领吧！”
秦朗陪纪管祥赶紧来到一个雅间，那里坐着所有班主任和专业教师，加上教务黄主任，四男五女，共九个人。
进去后，一眼看到一桌丰盛的菜，俩人心想，这老师的菜就是比学生好啊！黄主任简单问了问，从包里取出手机还给他。齐老师在一旁责怪道：“第一天来就掉手机，再过几天是不是要把人弄丢啊？”。
“不会，不会，我绝不会丢人的！”
这句话把老师们弄笑了。纪管祥陪着小心，笑嘻嘻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