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波兰】米沃什《礼物》
·
七点还不到。班主任和专业老师交代了明天的任务,就基本没什么事了。有些学生在整理自己的行李,有些学生自觉地练习速写,有些学生闲不住到外面散步。
马路上并不是很热闹。游客多是年轻稚嫩的面孔,有些还穿着校服,看样子,来此写生的学校还挺多。蓝玉拉着秦朗和纪管祥出来,走马观花地在马路上转了一圈。
不知不觉走到宏村的另一个入口,但他们没有进去。一块刻着宏村两个红色大字的石头,稳重地立在一旁的两层石阶之上。四周瀑布般垂下的柳条,好似夏日里安抚孩子入眠的蒲扇,在石头上空轻轻摇曳。石头后方有一方不大的荷塘,荷叶高高地弥漫在塘里,虽生出不少锈迹,但仍桀骜不驯地伸长脖子,一副为夏天流逝而恋恋不舍的表情。此时,西斜的太阳刚经历了一番磨难,从一大片云层中艰难地露出身子,散着奇怪的白光,那些皱褶横生的云层被染得灰灰白白,像极了一颗巨大的花菜。
他们沿着一侧台阶坐下,看着此情此景,好一阵都一言不发。
“我怎么忘了正事了?”纪管祥突然如梦初醒的样子,边说边拿出相机,咔咔咔地照起来。等他照完坐下,蓝玉笑道:“机关枪,你要改行是不是?我们是来画画的,不是来拍照的。”
“你说对了,我真的要改行。”纪管祥得意地望着他们,“我不是说过吗?画画我是没有前途的,这回联考我也肯定过不了本科线,与其得过且过,不如换个活法。我想好了,准备走摄影这条路。”
“摄影?”蓝玉疑惑地叫道。
“有摄影专业吗?”秦朗好奇地问道。
“有啊,武汉传媒学院明年就开设摄影专业。”纪管祥的语气像发现了宝藏,“一直以来,我都在想我到底该干什么,读个高职高专,混个艺术设计,似乎是我唯一的选择。现在,我看到有摄影专业,一下子豁然开朗。你们想啊,我好歹有一定的美术基础,又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像美食啊美景啊美女啊……我要是学了摄影,不就把专长与兴趣完美地结合起来吗?我越想越兴奋,马上就叫我妈给我买了一部单反。”
“你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主要指美女吧?”蓝玉乐道。
“知我者,蓝玉也!”纪管祥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你们想啊,这以后就业也方便,当个摄影师,开个影楼,给别人拍拍婚纱照、艺术照什么的,既欣赏了美,又记录了美,多高尚啊!到时候,蓝玉找我拍**艺术照,我一定免费效劳!”
“去你的**艺术照,一个色情狂!我看你啊,就是冲着**去的!”蓝玉鄙夷地说道。
“你懂什么啊?人体摄影可是一门高雅的艺术,不要用色情的眼光去看,要用艺术的眼光去看。——艺术,懂不懂?”
“艺术?我从没想过你有什么艺术眼光?”
“得了,**照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你结婚的婚纱照我先预定了。”纪管祥讨好道。
“瞧你现在画画的水平,很难想象你的拍摄技术会有多好,我怎么会把一生最美的时刻留给你照?”蓝玉不领情。
“嘿,还瞧不起我不是?我跟你说,十年之内,我要成为中国的井津建郎!”
“井津建郎?”秦朗一愣,打趣道,“和苍老师什么关系?”
“什么苍老师?”蓝玉不解。
“呵呵,”纪管祥笑了笑,“他和苍老师才没什么关系,他是日裔美国人,世界著名的摄影大师。他把登峰造极的摄影技术,与非比寻常的精神追求,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看他的作品真是一种享受……”
“你让我有点肃然起敬,”蓝玉笑道,“我从没见你这么认真地谈论过某事,感觉很怪。就像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都在吃年夜饭,你却非要吃热干面!”
秦朗咧嘴一笑。
“我觉得纪管祥的想法挺好的,”——秦朗不喜欢喊纪管祥的外号,“很务实!摄影确实是一门很美的艺术。不过,当大师太难了,当摄影师倒可以试一试。”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先当大师,再当摄影师!不,不,我先当摄影师,再当大师!”
纪管祥的口误让大家哈哈大笑。
“我的理想没机关枪这么大,”蓝玉看着眼前的荷叶,突然有些伤感,“其实我并不想考模特,可不考模特干什么呢?画画又画不出来!可是,就算我考上了模特专业,以后未必能从事模特这一行,现在模特竞争太残酷了,没有名气根本无法生存,到处是什么潜规则和内幕,我不知道我是否适应得了!”
“如果不干模特,你考它干嘛?”纪管祥问。
“我不知道,”蓝玉无奈地一笑,“考上再说吧!到时候,我在大学里再学一学服装设计。等毕业了,先在模特圈闯**一下,见点世面,攒点资本,修点人脉。然后,如果有实力的话,就开一家服装店,专门销售自己设计的服装。我想好了,我设计的服装一定要独特,只面对小众,绝不随大流。我要做一个自给自足自得其乐的小老板,自己设计衣服,穿自己设计的衣服,并且卖给欣赏我的少数人穿。”
“你干脆直接考服装设计不省事些?”秦朗问。
“我妈有个朋友是模特专业的老师,考她的学校要好考些,不然,我那点文化分怎么考得上?再说,学会了服装表演,再去学服装设计,不是更有灵感吗?”蓝玉微微一笑,嫩白的脸,在微风的吹拂下,漾着无限的憧憬。
“秦朗,你呢?有什么梦想?”纪管祥歪着脑袋,笑嘻嘻地问。
“我——”秦朗直起了身子,两手反扣托在后脑上,仰望着天上的闲云,“我想考中央美院或清华美院,如果考上了,好好学几年,再到法国留学——”
“你学得这么好,肯定没有问题!”蓝玉不等我说完,就插话道。
“哇,中央美院,清华美院,真牛x!这个梦也只有你做得了。——为什么去法国呢?”纪管祥先赞后问。
“我妈妈在法国留过学,去过很多地方。她跟我讲过很多有趣的游学故事,我非常向往。她说她曾去过一个古城堡,叫国王城堡,离法国第六大城市斯特拉斯堡100公里。它耸立在阿尔萨斯的一个山丘之上,周围簇拥着茂密的古森林。看过去,外部虽残旧,但雄浑硬朗,就像一位饱经风霜却稳健如常的巨人。清晨,凉风习习,雾气萦绕,漫步其中,就像到了神秘仙境。晚上,星光点点,万籁俱寂,登楼四望,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就像个国王……”秦朗滔滔不绝,仿佛自己亲临其境,“有意思的是,那里居然陈列着一座来自中国的大炮,炮身有汉、满两种铭文,据说造于康熙年间。大炮为什么来到法国,又偏偏来到这个古堡,这中间有怎样的故事,谁都不知道……”
“哇,你说得太美了,光听你的描述,我都想去了!”蓝玉赞道。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把古堡画下来,送给我的妈妈!”秦朗叹道。
“好,你去那里画画,我去那里摄影,蓝玉呢,就在那里卖衣服。我们三个又可以聚首了。嘻嘻!”
“你以为那是汉正街呢,随便卖衣服?还卖鸭脖子呢,那么美的地方被你说得像个集市。不过,我想,那么浪漫的地方,你妈妈肯定不是一个人去的吧?”蓝玉嗤笑完,转而问秦朗。
“嗯,和我爸一起去的。那时,他们还没有结婚,在法国意外重逢后,一起游历了很多地方。”
“啊,好浪漫!我是说这样的美景怎会没有爱情呢!等以后,你妈妈收到你的画,肯定会很高兴的,那会勾起她很多美好的回忆!”
“是的,她在九泉之下一定会高兴的,”秦朗喃喃地说,“她会高兴的。”
“阿姨不在了?”蓝玉和纪管祥异口同声。
“什么叫不在?”秦朗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有些人你看不见她,可她天天在你心中出现;有些人天天在你眼前出现,可心里却没有半点痕迹。”
……
三人沉默了一会,纪管祥突然傻乎乎地问蓝玉:“你说,我在那个谁谁谁心中,是不是半点痕迹都没有?”
“哪个谁谁谁?我哪知道?你那半点痕迹,估计被涂改液擦掉了。”蓝玉讽刺道。
“去你的,涂改液怎么能擦掉我爱的痕迹?我要活在她的眼里,进入她的梦里,刻在她的心里。”
“我想,她对应的评价是:恶人,恶梦,恶心!”
“嘿,你这小丫头,牙尖嘴利的,能不能说些人话?”纪管祥急了。
“还好啊,除了说你帅是个鬼话外,其余都是人话。”
纪管祥被蓝玉一阵挖苦与抢白,脸竟涨得通红。
蓝玉呢,在与纪管祥长期的斗嘴中,终于获得一场难得的胜利,如同在酷暑的街头喝了一杯冰镇绿豆汤,别提多痛快。
“你别急着我了,你自己‘情况’不明,还有心思损我?”纪管祥也不跟蓝玉纠缠,“时间不早了,8点关门呢。”(“急着”,武汉方言,挖苦、讽刺之意)
三人起身往回走。
“你们说,人究竟为什么而活?”秦朗问。
“你怎么突然问这么高大上的问题?”纪管祥一脸奇怪。
“我记得小时候背过一首裴多菲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样说来,不就是为这些而活么?”蓝玉说。
秦朗看了看他们,又看看天,满脸遐思。
“我觉得,我们都是为梦而活。爱情的梦,自由的梦,发财的梦……无数的人,有无数的梦。一个人,也有很多梦。梦就像我画画时的眼睛,就像纪管祥说话时的嘴,就像你蓝玉走模特步时的腿。没有梦,我们怎么活?”
几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语。夕阳已坠落西天,把一抹淡淡的灰白留给大地。天空露出朦胧而**的微笑,仿佛一场浓得解不开的梦。
晚上,在短暂的嘈杂之后,疲惫的身影一个个进入了梦乡。偶尔传来几声鼾声和梦呓,让人想到童话世界里的快乐小猪。秦朗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竖起耳朵聆听一切细微的声响,可外面一片阒寂,听不到熟悉的长江大桥上火车的轰鸣,听不到忙碌的长江汉水上轮船的汽笛,也听不到夜深人静时武汉关的钟声……这里不是武汉,这里是离武汉1000多里的宏村。为什么会睡不着?是因为变了环境,动了心思,还是其它?为什么别人能睡得着,他却睡不着?是不是也有人和他一样,天马行空地思考人生?他在思考这些问题,别人又在思考哪些问题?纪管祥睡着了吗?蓝玉睡着了吗?此时此刻,他们在想什么?或者在梦里想什么?还有光媚,她现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自己控制不住去想?
秦朗想知道答案,但找不到答案,到最后越想越累,不知不觉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有人就醒了。从上铺爬下的声音,趿着拖鞋走动的声音,拿着脸盆准备盥洗的声音,慢慢汇成一首杂沓的晨曲,唤醒了所有的人。秦朗从上铺一纵而下,看到下铺的纪管祥眯着眼,傻傻地看着他,便问:“梦中拍了几张人体艺术照?”
纪管祥回过神来,一板一眼地说:“阅尽人间春色!”
吃完早饭,师生步行进入宏村。让大伙感到惊讶的是,来自全国各地写生的学生,已占据了不少有利位置,开始作画了。齐老师对大家喊道:“以后吃饭不要磨磨蹭蹭的,否则好地方都被人占去了。”
为了避免拥挤,专业老师给各班划分了大致的地盘。每个班分成5到6个组,每个组6到8个人,选择在各班的地盘范围内作画。秦朗被老师任命为小组长,组员有蓝玉、纪管祥、竹竿张启华、坦克何勇,以及其他两名女生。
秦朗本来不想当小组长的,奈何齐老师对他信赖有加。
“秦组长,我们上哪去画画?”纪管祥笑嘻嘻地问。
“月沼吧,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聪明人都是喜欢水的。”秦朗笑着回答。
“嗯,有道理,那——蓝玉可以走了!”纪管祥的鬼念头又冒出来了。
“什么意思啊?”蓝玉叫道。
“这还不懂?聪明的人喜欢水,你又不属于聪明人之列!”
“你——”蓝玉不甘心,“你自以为是聪明人吗?那好,我考你一个问题;最聪明的鱼是什么鱼?”
“啊?最聪明的鱼?——海豚?”纪管祥试探性地答。
蓝玉摇摇头。
“哦,美人鱼!绝对是。”纪管祥叫道。
“错,最聪明的鱼是鲸鱼,因为它已经成精了。”
“这也算?”纪管祥的口张得就像一个口字。
“再考考你,最傻的鱼是什么鱼?”
“最傻的鱼?”纪管祥急于扳回一盘,搜肠刮肚道,“哦,这个我知道,上回去海南玩,我吃过当地一种傻瓜鱼。那肯定是最傻的鱼了。”
“这么复杂?最傻的鱼就是鲨鱼啊!脑筋急转弯的题目,你答得这么实诚,还说自己聪明?”
“这不对呀,鲨鱼的鲨和傻瓜的傻,音调不同啊。”纪管祥不服。
“切,一个玩笑还跟我较真,更显出智商低人一等。”
“你!”纪管祥又气又急,自知无法再续下去,转而叹道,“这宏村的风水真养人啊,蓝玉一到这里,整个智商水平提高了一大截,已经会玩脑筋急转弯了,这可是小学四年级的水平啊!”
想不到蓝玉很淡定,说:“我四年级,你一年级!”
“我忽然觉得,这世界没有你们两个,真会黯淡无光。”竹竿张启华说道。
“是啊,从高一进校到现在一直打嘴皮官司,我们听了两年多,连我们的口才都长进了不少。——你们两个不会叫我们交学费吧?”坦克何勇也调侃道。
“学费好说,看在兄弟情分上,不收你们的费用,今天晚上,给我打盆洗脚水就行了。”纪管祥哈哈一笑。
秦朗带着几个人沿着月沼几乎绕了二圈,搞得众人怨声载道。最后,终于选定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从这里望过去,左边是月沼近半圆的弧形,右边则是一条直线。对岸正面,有一面高大平整白里泛青的墙。在白墙下又有一个低矮的院墙,院内的树木弥漫着饱满的绿色,和门两边的绿色里应外合,使门看起来更像个幽谧的山洞。在正面这面大墙的两边,分别是高低错落参差不齐的侧斜的墙。因为光线的缘故,左边的墙有些淡淡的阴影,而右边的墙更明亮清晰一些。在正面大墙的背后,可以看见起伏厚重的山峦。而山峦之上,是蓝蓝的让人宁静的天空,伴着一朵朵一束束似向前飘动的白云,让人感觉天空有种可爱的动感。白墙灰瓦在蓝天白云的欲动之中,也情不自禁地动了起来,凝神望去,它们似从远方飞来,又似向远方飞去。欲去还留之际,月沼以宽阔澄澈的胸怀,把所有的景物都纳入它的世界。水光潋滟,景物缱绻。于是,天在上,也在下;云在外,也在里;墙在前,也在后。但上下里外前后,分明又有不同,蓝天有了深浅,白云有了浓淡,屋墙有了明暗……它们像孪生的伙伴,举手投足,亦步亦趋,亦真亦幻。
“好美啊!”蓝玉叹道。
“我明白了,秦朗在故意折磨我们。”纪管祥像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叫他直接画房子,他不画,偏要画水。你们看,有水就有倒影。蓝天只有一个,现在要画两个。白云只有一层,现在要画两层。建筑只有一片,现在要画两片。这不是要累死我们吗?秦朗是水平高,我们不行啊,这画一天都画不完!”
这一说,迅速得到几人的应和。
“你们随意吧,不画倒影很简单,你们离建筑近一点,就看不到水了。”秦朗微微一笑,“不过,纪管祥,你不是想当摄影师吗?这倒影的美可是重要的取景素材。前不久我在网上看到一个法国的摄影师,专门拍倒影。他通过雨后积水的地面,或者镜子、玻璃和金属等反光的物体,捕捉各种建筑的倒影,以一个独特的角度展现巴黎的美景。那些照片,美得让人叹为观止!”
“是吗?他叫什么名字?我上网看看!”纪管祥迫不及待。
“名字我记不住,你就搜索‘倒影中的巴黎’吧,应该可以找到。”
纪管祥呼呼地拿出手机,果然搜出那些照片。
“啧啧,厉害,真的漂亮!原来当个摄影师真不容易。这样的照片,我拍不出来!”纪管祥感叹。
“你才学几天摄影啊,不光你现在拍不出来,以后也拍不出来。”蓝玉打击道。
纪管祥也不恼,反而拿着手机给蓝玉看:“你瞧,多美!”
“嗯,美,真美!”蓝玉才看两眼,就娴熟地拨动着屏幕,“我喜欢这张,太漂亮了。”
秦朗和其他人也围过去,只见屏幕上出现一幅图片:远处是一个摩天轮,近处左侧是一棵发黄的树,右侧是悬挂在天上的暗黄枝叶,中间是一纵匆匆走过的穿深色衣服的人。再近处是一汪地面的积水,水四周落满了黄色的叶子,而中间一块水面并没被叶子遮挡。于是,正是这块水面,把远处的摩天轮、近处的树、中间的人,以及散布的黄叶统统复制在水里,整个画面立即呈现出和谐对称的美。摩天轮制造的两个环形,在画面中上下依偎,仿佛两串精致媚人的项链,一种童话般的美感跃然而生。落叶虽是残败之物,但它的颜色不是枯黄黯淡的,而是一种含蓄柔和的黄,丝毫不让人觉得凄凉。天是灰蒙蒙欲雨的样子,但映入水里,竟现出类似巧克力般细腻高贵的颜色,仿佛贵妇珍藏多年的欧式古铜镜。
“这不过是一滩雨水,摄影师居然化腐朽为神奇,厉害!”纪管祥继续感叹。
“不光是水的作用,还有角度、光线和景物的取舍,这需要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感受力,这比拍摄更重要。”秦朗对这幅图片有印象,“好了,大家开工吧。”
大家开始摆开画架。纪管祥意犹未尽,拿出背包里的相机,像模像样地这里看一看,那里照一照。其他人也不管他,各忙各的。
太阳升起来一些,那些古建筑墙面更亮了。月沼里有种柔和的光在**漾,宛如一首情意绵绵的叙事诗。两只白鹅在水中间自在地游弋,蓝天的倒影就在它们身边,于是,它们就成了蓝天里的白云。是的,白云。谁知道哪是白云哪是白鹅呢?
秦朗进入了画的世界。当开始画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是画里的一个景,一个色调。他会想象自己就住在画的世界里,和那些景物和睦相处,进而体会景物的落寞、优美或繁华。他觉得景物是有情的,这点毋庸置疑。你要捕捉它的情绪,然后释放它的情绪,甚至揉入你的情绪。这种情绪是景物自然流淌的东西,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东西。没有情感的画面,就像一堆枯骨,谁会喜欢?谁会触动?谁会理解?
“咦,纪管祥呢?”这是齐老师的声音。
见没人回答,齐老师又问:“秦朗,纪管祥呢?”
秦朗这才回过头来:“不知道哪去了。”
“你是组长,组员跑哪去了,都不知道?”
“也许掉到月沼里去了吧?要不水里看看?”蓝玉玩了点冷幽默。
这一说,齐老师还吓了一跳,不由地往月沼里望了一眼。“开什么玩笑,”齐老师指了指蓝玉。
蓝玉笑了笑:“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拿着相机,晃来晃去的,想必拍照去了。”
“画得不错,”龚老师跟着齐老师走过来,看了看秦朗的画,“注意水中亮部色彩从远到近的变化,这是你画好倒影的关键。”
秦朗点点头。
齐老师站着一旁,听着龚老师给我指导,也不言语。等龚老师直起身来,他才感叹道:“我读大学的时候,迷上了钱钟书的《谈艺录》,里面专门有写水中倒影的诗文的介绍。什么‘看山水底山更佳,一堆苍烟收不起’,描写已经够美了,但钱钟书最推崇的是,‘鱼龙隐苍翠,鸟兽游清泠’,天地虚实相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倒影的美别有一番趣味。”
“诗人喜欢用嘴巴说,留给文字让人去想,画面是虚的。画家用画笔描摹,留下景色让人去欣赏,画面是实的。我更喜欢真实的东西。”龚老师边走边说。
“看样子,你不喜欢诗人?”
“还好吧,诗歌也是有画面感的,只是要靠想,想象力不够,就感受不到什么画面。我更喜欢看得见的画面而已。”
“赶明儿,我给你写首诗?”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开了几步,虽然齐老师最后一句话刻意压低了音量,但秦朗还是听到了。他扭头一看,蓦然瞥见龚老师瞥了齐老师一眼,那露出的一爿脸含着娇羞,眸子里分明有种柔柔的东西。秦朗有些惊讶,这不是在光媚脸上出现过的东西么?
龚老师继续去观看其他同学的画,齐老师则四处张望,寻找纪管祥。正在这时,纪管祥出现了。
“你跑哪儿去了,纪管祥?你的画呢?”齐老师喊道。
纪管祥快步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我的画架在那儿!”
齐老师一眼瞅过去,“怎么还是张白纸?一个小时过去了,一笔都没画?纪管祥,你来这儿是游玩的,还是画画的?”齐老师有些生气。
“报告老师,我在做正事,这关系到我的未来……”纪管祥煞有介事地说。
接着,纪管祥把自己打算考摄影专业的想法,向齐老师和盘托出。
齐老师仔细听完,说道:“我不反对你的选择,但凡事量力而行,顺其自然,别把手头的东西荒废了。”
纪管祥点头称是。
画画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中午回去吃完饭,下午继续来画,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吃完晚饭,各班找地方聚在一起,由专业老师集中对画进行点评。秦朗的画作为优秀作品,被龚老师公开表扬。
“你们看秦朗的画,亮部和暗部的处理是蛮清晰的,而且亮部很有层次感,突出了光与影在水里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