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终将发出声响。
负重将得到报偿;
苦难将照亮你的路程;
这一天即将到来。
——【印度】泰戈尔《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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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打听回来的结果,是黑皮才放出来不久,马上就找秦朗麻烦,也没跟人说具体原因。老虎也很奇怪,为什么黑皮老抓着秦朗不放?他要秦朗说实话,他才好帮忙。秦朗仍坚持说,没有过节。老虎没办法,说找人调解一下,看能不能和平解决。没过几天,他告诉秦朗,黑皮传话说和解可以,拿5万块来!秦朗很生气,被他打了,还要倒拿5万块,岂有此理?老虎也是气鼓鼓的,觉得对方太嚣张,但他认识的人实力有限,也不好为秦朗强出头。对付这种不要命的混混,来软的吃闷亏,来硬的吃明亏。不好办!
这几天,彩雪经常过来看秦朗。秦朗因为要复习,没怎么理她,她也不计较。星期天的下午,秦朗学习累了,就和她带着铛铛到汉江边散步。江水涨了不少。天气暖和些,水似乎变清了。夕阳挂在天边,斜送过来一片赤诚的阳光,又为江水添了不一样的神采。秦朗和彩雪坐在岸边,铛铛在一旁嗅来嗅去。
“还疼吗?”彩雪问。
“还有点。”
“你到底跟黑皮有什么过节?”
“连你也不相信我?”
“不是,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没有很深的过节,他为什么死缠着你不放?”
“我也不清楚。”
“会不会你不小心得罪人,完全没有印象?”
“你觉得,我像是喜欢得罪人的人?”秦朗有些生气。
彩雪眼神充满疑惑:“更奇怪的是,黑皮也不对人说具体原因。搞不懂!”
“你知道黑皮为什么没有下重手?”秦朗若有所思地说。
“为什么?——你不是说他要慢慢陪你玩么?”
“他陪我玩的目的,就是让我不能安心学习,影响我的高考。这你都没有想出来?”
“对呀。”彩雪恍然大悟。
“他狡猾得很!如果把我打重了,事情就会搞大,警察肯定要抓他。打轻点,警察不一定重视,抓到了也没什么大事。他刚从拘留所放出来,很清楚这一点。说白了,他想折磨我!”
“这心思也够狠的!”
“说不定,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干扰我高考,而是不让我高考。”
“很有可能。这可怎么办?”彩雪担心地叫道。
“我不知道。”秦朗摇摇头,望着江水发呆。
“你那天不是有事跟我说吗?”过了一会儿,秦朗问她。
“啊?没什么事,”彩雪看看他,有点慌张,“我就是想找你玩一下。”
“是吗?”
“对。”彩雪舒口气,也问秦朗,“你不是说也想跟我谈一下?”
“我也没什么事。”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这段时间,你晚上就不要出门了。我怕连累你。”秦朗首先从沉默中醒来。
“你怕黑皮找我麻烦?不会吧,他胆子没这么大吧?”
“那谁知道?这种小混混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才不怕。”彩雪满不在乎地说。
“别这样,我已经够麻烦了,不希望你出事。”
“老虎已经找人给黑皮带话了,说我是他妹妹,如果敢动我一下,老虎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老虎够狠的!你有个好哥哥!不像我,没有人保护!”
“我才不要老虎保护呢,我这么大人了,我要靠我自己。再说,你也不是没人保护啊,我们这么多人关心你的事。”
“没想到到武昌读书,惹下这么多麻烦?”秦朗喃喃地说道。
“开心点,不到武昌,你怎么认识我?”彩雪笑了。
休息5天了,秦朗感觉身体好了些,想去上学,可李翠彤不让。他只好继续呆在家里。晚上,老虎打来电话。
“我觉得,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问问你的意见。你后妈让我把打听的情况都告诉她,我说了黑皮要5万才能和解的事。今天下午,你后妈来学校找了我,她同意这么办,叫我不要跟你说。”
“不行,坚决不行!你千万别这么做,否则我们做不了朋友!”秦朗大声嚷道。
“行了,我明白了。你也别急,我把你的事跟我老特讲了,看他能不能找人调解一下。他认识的人比我多多了。”(老特:武汉方言,爸爸)
秦朗马上打电话给李翠彤,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这都是权宜之计,你马上要高考了,没时间跟这种流氓耗下去。”
“那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我跟他无怨无仇,我也没有伤害过谁,现在我被打了,还要倒赔他5万块钱。那我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要那些面子干嘛?如果你考不上大学,那才是掉面子的大事!再说,他是流氓,不跟他一般见识,谁会笑话你?”
“谁会笑话我?我自己都会笑话我自己!”
“秦朗,你先冷静。做任何一件事,我们都要权衡利弊,才能确定哪一种方案更好。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高考,时间紧,我们耽误不起。5万块给对方,看起来我们吃了亏,丢了面子,但是我们保障了我们更重要的利益。再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人迟早要得到惩罚的,何必……”
“不行,我不同意!”秦朗打断了李翠彤的话,“如果你给对方5万块,我情愿不高考。”
秦朗继续在家里苦闷了两天,也考虑了两天。他决定上学,他就不相信黑皮能把自己怎么着。这时候,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老虎说,他爸爸找了个德高望重的江湖朋友,已经说服黑皮的老大,叫黑皮不要再找麻烦,黑皮已经同意了。
“搞定了,你不用担心了!”电话里,老虎的声音透着喜悦。
“就这么简单?说几句就搞定了?”秦朗还有点不相信。
“要多复杂?在外面混的,谁不给老大一点面子?”
很快,李翠彤收到消息,跑过来跟秦朗商量。她说已找到一个高中,对方同意秦朗过去借读二个月。培训机构也联系了,可以一对一家教。问秦朗选择哪一种方式。秦朗都拒绝了。他告诉李翠彤,他不想折腾了,也不想逃避。既然对方已经答应不再找麻烦,他一定会安心读书的。
无法说服秦朗,李翠彤只好放弃。但她还是不放心,就安排小伟哥每天早晚接送,还要求秦朗中午和下午都不要出学校,晚餐请同学带饭。第二天,她亲自送秦朗去学校。在接受解主任和石老师一番问询后,秦朗才进了教室。
彩雪毛遂自荐给我送晚餐。老虎也给学校的兄弟朋友打了招呼,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告诉他。
一周无事。这期间,中央美院和湖北美院的校考成绩也出来了,成绩都还不错。令人高兴的是,清华美院的校考合格证终于寄到学校,整个美高都沸腾了!齐老师说,学校至少有10年没人考上清华美院了,秦朗有希望打破这个局面。秦朗奇怪怎么有这么长时间。齐老师说,以前美术专业的学校不多,学校还能收一点优质生源,后来都是高中考不上才读中职,生源质量下滑得厉害。进来的学生,要么专业好点,文化课差。要么文化课好点,专业课差,很难得专业和文化都出色的。
没过几天,秦朗又收到了另两所美院的校考合格证。
解主任笑言学校捡到一块宝,要秦朗争口气,不要让大家失望,还说振兴江职的希望就寄托在他身上。老尹开玩笑说,当初秦朗转到学校,大家都以为是一个垃圾股,没想到居然是个绩优股,学校真是赚到了!其他老师也不约而同给了秦朗关照,秦朗突然有一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危机总是悄无声息地来。就在秦朗安静学习了两周之后,校门口又出现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大概七八个。他们一般下午放学时来,在小卖部附近逗留着,叼着烟,不停地往出来的学生身上看。老虎去打探,没看到黑皮,也没摸清底细。这些人是黑皮派来的吗?秦朗又开始担心起来。很快,担心变成了现实。这伙人来了几次之后,有人看到他们从学校侧面院墙翻了进来。这次竟是中午。秦朗刚和彩雪在食堂吃完饭,陪她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东西。那伙人事先像收到消息似的,先到了学校食堂,没看到秦朗,就直接去了四号楼四楼的教室,又扑了空。有同学看到后,打电话告诉了秦朗。秦朗吓得赶紧躲起来,报了警。警察来之前,这伙人已大摇大摆出了校门。
不是说不来了么?难道黑皮是说自己不来,但别人可以来?这有什么区别?学校居然有人通风报信,那他的行踪不就暴露无疑了?秦朗觉得恐怖!
老虎中午泡吧去了,后来才赶回学校。听到这事,也是大惑不解。他说会跟他爸爸说,叫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李翠彤收到齐老师的电话,也是忧心忡忡。离开学校又提上议事日程。
第二天,相安无事。第三天一早,老虎着急地找到秦朗,叫他先休息几天,暂时避避风头。
“怎么了?”秦朗心里发慌。
“那些人果然是黑皮派来的!他说话不算数,我老特的朋友找人去理论,黑皮的大哥一生气,打了黑皮一巴掌。”
“然后呢?”
“黑皮是个暴烈性子,有可能把气撒到你身上。”
“你是说,他会对付我?”
“很有可能,这小子疯了,自己人都拦不住。”老虎摇摇头,“没想到他这么恨你!”
秦朗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考虑了一上午,午自习时把情况跟齐老师说了一下,齐老师觉得事态严重,也建议秦朗先回家,而且事不宜迟。李翠彤接到消息,派小伟哥三点钟来接。秦朗开始收拾东西,跟同学告别。想到突然离开学校,竟有点不舍。齐老师带着竹竿张启华和坦克何勇送我到校门口。然后,他让他们先去上课,单独留下来陪秦朗。为安全起见,齐老师非要看秦朗上车才走。等了半天,小伟哥的车还没到。李翠彤打来电话,说小伟哥在汉口堵住了,叫秦朗不要急,一定要等小伟哥来再走。老虎和彩雪在上课,他们偷偷发来短信,让秦朗等他们放学来送他。秦朗不想麻烦他们,也不想放学时那么多人看着他离开,他想马上走。
“算了,我打的走吧?免得耽误您时间。”秦朗对齐老师说。
“没事,等车来接吧。”齐老师坚持。
“要不您先忙去,我一个人等就行了。”
“没事。”
又等了一会儿,小伟哥还是没有来。再过十分钟就下课了,到时候校门口到处是人。秦朗也不想让齐老师再等了,决定打的先走。齐老师也不再坚持。他们紧张地走出校门,来到街上,周围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唉,自己吓自己。可等半天,居然等不到出租车。
齐老师仍在嘱咐秦朗排除干扰,安心学习,说一切麻烦都会过去。正说着,一辆出租车向他们这边驶来,慢慢减速停到路边,似乎有人下车。他们赶紧招手,赶过去。这时,从车里下来一个青年,脸凶巴巴的。接着又下来三个,看到最后一张脸时,秦朗吓了一跳,竟是黑皮!
冤家路窄!秦朗赶紧拉着齐老师走,可已经走不掉了。
“这么巧啊?我们想找你,你就送上门来了!”黑皮狂笑着,叫人把秦朗和齐老师围在中间。
出租车被赶走了。齐老师看这架势,已明白来者何人。
“诶,你们好,我是秦朗的老师。”齐老师强装镇定,陪着笑,试着缓和气氛,“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我替他说声对不起。我身上有点钱,你们可以拿去买点烟抽。”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递给黑皮。
黑皮狞笑着,接过钱,还数了数。“哟,6百多块,还是老师有钱,一掏就是几百块。可这点钱只够买一条黄鹤楼软紫金,老子吃的可是1916。”黑皮的武汉话粗鲁而凶狠。
“可以,可以,我现在回学校取点钱来。”说着,齐老师要拉着秦朗走,结果被他们拦住。
“你们放心,我绝对拿钱出来,不骗你们!”
“放你妈的屁,不骗我们,老子当初就是被你们老师骗的,说给我一次机会,结果找机会把我开除了!”
“这肯定是误会,我想你的老师肯定后悔了。一看你就有领导才能。”
“蛮会说话嘛,老子怎么没遇到这么好的老师?”黑皮大笑几声,然后突然阴狠下来,“那么,老师,我现在想把你学生的一只手指剁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啊,你是开玩笑吧?”齐老师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已经给他教训了,何必再吓他呢?”
“我不是开玩笑,我就是想要他一只手指。”黑皮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对齐老师说。
“这怎么可以?上次扯个皮,都是小事。要手指,可是大事,那是犯法的。小伙子,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坐牢呢?真的没必要,你这么年轻……”齐老师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讲着道理,透着警告。
“老子刚从牢里放出来,坐牢怕么事?你来吓老子?”黑皮的食指快戳到齐老师的脸,“今天,老子要他的手指要定了!”
“做不得,小伙子。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这么做呢?他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你要多少钱?我们好商量。”齐老师仍在求情。
不知不觉,周围又多了六七个人,好像是从另外的出租车下来的。他们把我们围在中间,外面根本不知道我们出了什么事。
“黑皮哥,莫跟他扯了,拖到巷子里,把事情做了。”外面有个人小声喊道。
黑皮点点头,说着,几个人把秦朗和齐老师推搡着往一旁带。齐老师也知道拖到巷子里的后果,于是一边求情,一边试图定住脚步。
“你们再推,我们就喊救命了!”齐老师被迫反抗。
“你喊试试?”黑皮突然掏出一把刀,顶住齐老师的腹部。
“你敢动手?在学校门口捅老师,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啊?小伙子,不要冲动,多大点事,何必搞得这么严重?”
“妈的鬼,我叫你吓我!”黑皮左胳膊肘一提,突然打在齐老师胸口。齐老师啊的一声闷叫,“老子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把他的手指剁掉。把他的手抓住!”
几个人控制住秦朗的身体,抓住他的右手。一直惶恐不安,还在进行写生似的的观察的秦朗,彻底害怕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我跟你无怨无仇,你非要跟我过不去?你说出原因啊,说出原因也让我好想些。”秦朗紧张地叫道。
“原因?老子看你不顺眼,看你比我帅,比我有钱,比我过得好,比我有女人缘,这个理由好不好?”黑皮冷笑着,一脸邪恶,不等秦朗质疑,又问,“剁哪只手指?小指头?食指?——算了,还是剁大拇指吧,剁了小拇指还可以画画,剁了大拇指就画不了。把他的大拇指固定!”
马上有人掰秦朗的手指。秦朗想叫,被人封住了口;想反抗,肚子就挨了几拳,人的劲儿一下泻下来。眼看着秦朗的大拇指被掰出来,他的恐惧到达了顶点。
“莫动啊,剁歪了,你的整个手都废了。”黑皮扬起了刀子。
秦朗的嘴巴突然被人捂住。就在他几近崩溃的时候,刚才还在弯腰喘气的齐老师,突然挣脱控制他的手,向黑皮撞去。秦朗趁机奋力挣扎,大喊救命。混乱之中,齐老师倒下了。殷红的雪流到地上,很快连成一大片。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直委曲求全的秦朗,再也无所顾忌,拼命地大叫,拼命地向黑皮冲去。
几个人向秦朗扑来,还没有打到他,有人就被踢倒了。
“妈的个逼,欺人太甚了!”这个声音好熟悉,秦朗竟没会过来是谁,再一看,是老虎!
旁边还有胖王、武昌,还有好多烹饪班的人。“拦着他们,不让他们一个逃掉!”
秦朗以为这是句吓人的话,但很快欣喜地发现他错了。伴着一阵“冲啊”的嘈杂声,一群人从学校里源源不断地跑出来,有人拿着拖把,有人拿着扫帚,有人拿着不知那里捡来的武器,不一会儿就把黑皮的人围在中间。黑皮的人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警棍,有的戴着指虎。武器上,他们占优。人数上,老虎占优。
“不要动手啊,危险呀!”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解主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边劝阻着人群,一边来到齐老师身边。
“欺负我兄弟,捅我老师,不打以后还怎么混?打啊!”老虎率先冲进去,和黑皮厮打在一起。他手里竟拿着一个擀面棍!
秦朗也冲过去,和老虎一起对付黑皮。很快,所有人都加入了战斗。事后,有人说,这个场面,是江职建校几十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五六十人对付十几个人,场面是如此壮观!大家拿着稀奇古怪的武器,小心翼翼又充满好斗地和对方较量,一个人打不过,二三个去帮忙,这种打法让黑皮这边的人疲于应付。群架引来大量的居民、路人,以及放学的学生观看,现场一下子变得人山人海。这事当然惊动了警方,大量警车的陆续到来,更渲染了这个场面的严重气氛。
这些打架的学生,都是老虎圈子里的人,他们通过打篮球,上网,吃吃喝喝,相互帮忙聚在一起,老虎一动员,大家纷纷响应。和平时那些扯皮拉筋的事不同,这事多少有些伸张正义的成分,所以,这场架打起来,自然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在这过程中,有人甚至看到解主任也动手打了混混,这更是让人惊讶了。
在老虎和秦朗的夹攻下,黑皮的刀子很快被打落了。秦朗能感觉到黑皮的惊慌和害怕,他在退缩,也在伺机攻击。当老虎挥拳过去时,他灵活地一晃,闪身躲开。不等秦朗上来,他又用身体猛烈撞击老虎。老虎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秦朗以为他会趁机攻击老虎,结果他佯攻一下,撒腿就跑。秦朗开始一懵,旋即明白他想逃走,立即追了过去。
打架不行,跑步却是秦朗的强项。秦朗很快追上了他。黑皮没办法,突然跑上了过街天桥,把一个下桥的中年女人推向秦朗,女人尖叫了一声,撞到秦朗身上。两人都跌倒在地。秦朗扶起女人,在不解的抱怨声中,继续追赶。
追过天桥,黑皮看无法摆脱,便向对面大厦跑去。进了大厦,他想迷惑秦朗,找出口溜掉。秦朗不给他机会,仍紧贴不放。黑皮没办法,开始跑向楼梯。这大楼可有二十几层啊。秦朗曾和纪管祥上去过,上面有个平台,本是住家的居民散步的地方,结果成为学生吸烟、谈恋爱的隐蔽去处。可是,黑皮没有进平台,而是继续跑上了天台。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几近虚脱。
天台上到处是粗大的管道和生锈的水箱,别无他人。秦朗和黑皮之间有十米的距离,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他们弯着腰,瞪着对方,喘着粗气。
“就我们两个了,哈哈!”黑皮突然大笑起来,“现在,不是我害怕,而是你害怕了吧?”
秦朗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故意引自己来这里的。这让秦朗害怕。黑皮从地上捡起一个铁棍,向秦朗一步步逼近。秦朗不由地后退。可是,黑皮不是拿铁棍打秦朗的。他走到天台的入口,把棍子卡在门栓上面。
“好了,你跑不了了,别人也上不来。我们的事,可以做个了断。”黑皮露出阴险的笑,“要么你跪下来求我,我可以只要你一只手指;要么我把你扔下去,摔个稀巴烂。”
“哼哼,要我跪下来?你跪下来还差不多!”秦朗冷笑道,“没有帮手,你算老几?你三番五次找我麻烦,我一忍再忍,现在你居然伤了我的老师,今天我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不过,我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跟我过不去?”
“你打倒我,我就告诉你。”黑皮脸上的肉在可恶地跳动。
“我跟你拼了!”秦朗豁出去了。
两人厮打在一起。黑皮的拳头真的很重,但秦朗浑身亢奋,感觉不到疼痛。秦朗第一次使出浑身的力气,去对付一个人。黑皮踢秦朗一脚,秦朗给黑皮一拳,你打我胸口,我还你后背。他们缠斗着,站着打到摔倒。摔倒,还紧抓着对方。他们在地上打滚,试图压制着对方。事实上,秦朗不是那么不堪。他经常锻炼,有力气,而且比黑皮高大。只要心狠点,也不落下风。
不知打了多久,两人打得筋疲力竭,终于推开了对方。黑皮的唇角流着血,秦朗的也是。秦朗的衣服被撕烂,黑皮的衣服也破了。
“没看出来,你很能打啊,”黑皮上气不接下气,斜坐在地上,带着鄙夷的眼神,“想不想我们打得更猛一点?”
见秦朗发愣,黑皮诡秘地一笑。
“去年五月,我搞了一个姑娘伢。这姑娘伢身材真好,皮肤真嫩,下面真紧!要不是她男朋友没有陪她,要不是下了一场雨,要不是她正好穿过一片小树林,我根本不可能得手……我真他妈运气好,搞了一个处女!她男朋友都没有上,被我上了……”
什么?强奸光媚的坏蛋是他!!!秦朗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压抑了一年的郁闷、痛苦、仇恨和愤怒,这一刻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我要杀了你!”秦朗发了疯似的向黑皮冲去。
黑皮居然毫不退缩,也疯狂地向秦朗扑来。
他们像两个饥饿的困兽,非要撕了对方才善罢甘休。拳头像雨点般密集,他们都不知回避。腿脚只要能动,必然狠狠踢向对方。腿钻心地疼,背在咚咚作响,胸口像压了大山,呼吸快要窒息,可秦朗丝毫没有恐惧,愤怒让他充满力量。他再一次翻身过来,把黑皮压倒在地。他掐住了黑皮的脖子,咆哮着,拼命地往下按。这一刻,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掐死他!黑皮在反抗。他眼睛红红的,死死地瞪着秦朗,双手像个铁爪般紧紧拽住秦朗的手臂,拼命往上推。有一会儿,他们相持不下,他们的眼睛奇怪地对视着,像炮火纷飞的战场突然沉寂的间隙。秦朗的眼神是吃人的,没想到黑皮在这个时候竟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喉咙被扼制后无声的笑,嘴角扬起,黄牙暴露,散发着强烈的蔑视、嘲讽和玩弄,这是一种恐怖的不怕死的笑。这让秦朗诧异,也让他泄气。他稍一恍惚,黑皮猛地发力,把他推到一边。
秦朗以为他马上要扑上来,赶紧撑着地,准备爬起来。可黑皮居然指着我,哈哈大笑。
“你还要杀了我?我才要杀了你!你们害我家破人亡,还好意思杀我?”
什么意思?秦朗完全听不懂。他停止了反击,怒吼着要黑皮说清楚。
“我们见过面,你想不起来吧?”黑皮邪笑着,抹了抹嘴角的血,“十三年前,我八岁。我爸爸带着我跑到你家,哀求你爸爸半天,请他宽限三天,可你爸爸就是不同意。我爸爸没办法,就跪在了你爸爸面前,连我一起也跟着跪着!我们这么低三下气去求你们,你们居然还是选择报警……”
“哈哈哈……”秦朗苦笑起来,“是你,是你,哈哈哈……”
“你笑什么?”轮到黑皮奇怪和生气了。
“你爸爸是我爸爸公司的会计吧?他挪用公司的钱去炒股,结果亏得一塌糊涂。我爸爸给了他三天时间还钱,他还不了。我爸爸要报警,结果你爸爸跑到我家里来,又想宽限三天。你说说,这是谁的错?我们怎么让你们家破人亡?”
“我爸爸一开始要的是一个星期时间,你爸爸偏偏只给三天。我爸爸差不多快借到钱了,可时间不够,让你爸爸再延长三天,你爸爸偏偏不给!为什么不给呢?又不是不还钱?”
“你爸爸挪用公司资金,本身就是不对,给了三天就已经够意思了,凭什么还要给三天?早知如此,何必犯法?”
“犯法?谁喜欢犯法?你家有钱,可以花天酒地,逍遥快活,可我们呢?我妈得了重病,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我爸不过是暂时借点钱出来炒股,赚钱给我妈治病,有什么错?难道非要等死?我爸爸要是想偷公司的钱,早就携款潜逃了,还会等着警察抓吗?就因为你爸爸冷酷无情,我爸才坐了牢,我妈也因为无钱治病,又受了打击,不久就死了。我爸,坐了几年牢后,也得癌症死了。你说说,我们家不是你们害的,那是谁害的?”黑皮怒吼着回应。
“你就是这样理解问题的?”秦朗摇头苦笑道,“明明是自己错了,应该得到惩罚,却不思悔改,还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说得过去?”
“错了就该死?你们有没有一点同情心?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我爸和我跪着求你们,你爸都不拉他一把,简直把他看成一个讨厌的乞丐!你呢,还躲在门后面偷笑。这对我来说,不是奇耻大辱么?我恨你们!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你爸越来越有钱,我家人却接连死亡,你衣食无忧,我只能流落街头?这是什么道理?所以,我发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报仇!可没等到我报仇,你爸居然被抓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然后有一天,我碰到你和你女朋友到餐馆吃饭。本来我早就忘了你的样子,没想到你拿起桌上的报纸说,上面打官司的商人是你爸。我才知道你就是他儿子,你就是小时候笑我的那个小屁孩!我想机会来了!老天真是公平,先替我惩罚你爸,再让我惩罚你……”
“住口!”秦朗再也忍受不了,打断黑皮的话,“你报仇,有本事冲我来,为什么找她?!为什么找她?!为什么找她?!”
“我就是要找她!”黑皮一脸得意猖狂的表情,“报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让他最重要的人受伤,让他最重要的东西受损。你越喜欢这个女的,我越是要强奸她!你越喜欢画画,我越是要剁掉你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