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生过一次“大病”,急性阑尾炎,是发生在晚饭饭桌上的事。那一天右边下腹部一直有闷闷的痛感,还以为是体育课跑岔气了的缘故, 也没有在意,结果吃饭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我父母慌张地问:“怎么了?” “痛……”我只能说出这一个字而已。
那一天下着雨,我家里经济条件不算特别好,父母平时出行的交通工具都是自行车。那一天原本想打车的,可恰好是交通最拥堵的时候,始终等不到出租车,我爸爸一咬牙就说:“还是骑车过去吧!”
他脱掉外套盖在我的头上,冒着大雨载着我去了医院。我清楚地记得在距离医院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他就抱起了我,把自行车扔到了一边,快速朝医院奔跑着。事后医生才跟我说:“当时看到你爸爸那个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结果只是阑尾炎而已。”
对医生来说,阑尾炎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病了,然而对我父母来说,孩子生病却是天塌一般的大事,尤其是听到“手术”两个字,我妈妈当时就不争 气地哭了。
护士们总是拿这件事打趣,末了又对我说:“将来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你爸爸妈妈啊!”
说起来比较有趣,我没有因为急性阑尾炎病很久,倒是因为我爸爸那件外套在医院住了很久。他的初衷是想帮我挡风雨,结果衣服浸湿了,反而害我得了重感冒,发烧,鼻涕不断,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那半个月里我爸妈每天轮流来照顾我,一个喜滋滋地跟隔壁病床的家属聊天,一个则愧疚又笨拙地解释:“实在没想到会感冒啊……”
现在想来那是一段很温暖的时光,然而那一年的我只有十岁,所以他们不知道,每次过了探视时间后我都会偷偷在被窝里哭一会儿,因为总觉得自己会突然死去。小小的我第一次意识到死亡这件事,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就觉得心脏都快跳裂开了。我父母为了我操劳过度,看到他们憔悴的脸,我就不敢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他们,有时候还会异想天开地幻想,也许死了之后我会去古代呢?或者我会到天上去,见到天使呢?
就是靠着这些幻想,我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并在很多年后迅速抛到记忆深处,再也没有刻意想起来过。直到我升入大学之后,有一天回到宿舍看到舍友正坐在床头大口喘着气,我问她怎么了,她告诉我症状,我才从记忆里扒拉出检查的细节,告诉舍友不用怕,只是阑尾炎而已。
寒假回到家里,舍友特意给我发了一个很大的红包,我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父母,并跟他们说:“跟你们说,当时我以为自己会突然死掉呢!尤其是晚上,一想到你们不在,就会自己偷偷摸摸哭半天。”
谁知道刚说完这句话,我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说:“那时候我们也以为我们这个家就要完了……”
多年之后我妈妈才告诉我,其实我入院之后我爸爸就跟着入院了,他因为着急,犯了高血压,我妈妈根本不敢告诉我这件事,只能每天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穿梭着,陪完了我再去陪我爸爸,他们原本想轮流陪床的,又怕护士检查时会不小心戳穿,思来想去决定让我一个人在医院里度过漫漫长夜,而他们其实每天都会在半夜偷偷跑到我的病房看一眼……现在想来我们一家人都好傻啊,阑尾炎也好,高血压也好,都不是那种紧张到全家需要抱头痛哭的地步,却愣是被我们搞成了苦情戏,还集体假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总算讲出来之后大家都哭笑不得,最后也只能又哭又笑地跳过这个话题。
夜晚来临,我回到房间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我十岁那年的那个秋天,然后忍不住打开电脑,在上面敲下“我大约感觉得到,我就快要死了”这几个字。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2016年的大年初二,小区里到处都是鞭炮声,写完这个句子的时候我还在想,春节期间写这个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吉利啊?
可是我还是把它写了出来。然后写完了一篇,又写了一篇,直到2017年的春节,我才告诉父母:“我在写一本书,是关于我小时候因为阑尾炎住院的那件事。”
他们都搞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好写的,就像他们搞不明白我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个作家了似的;他们不怎么看小说,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看小说,明明电视剧更好看;他们还搞不明白网络是怎么回事,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沉迷网络,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跑去见陌生的网友……他们老了,对于这个世界,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可是有一点他们是很明白的,那就是,他们爱我,很爱很爱。
因为那些爱,我才能在平淡的生活里发现无数闪光之处,并最终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
跟卓雯一样,我的童年以及少年时代一直过得十分孤独,唯一的乐趣是阅读。如今时代再怎么变,我想孤独本身却从未变过,无论何时何地,总会有一些少女,像当初的我一样试图在阅读中找到安慰与鼓励,并能够相信什么、期待什么。
而这本书就是写给你们看的,希望你们知道,自己并不是孤零零的,只是还没有等到那些会走进你生活里的人罢了。
但总有一天,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