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跳怦怦(全2册)

番外二 如果公平,就不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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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几年后,赵闻溪带人进无人区时接连遭遇大雨、信号断绝、狮群,苦苦搏斗了数十分钟成功带队逃脱后,雨停了,他拿着卫星电话找位置请求救援。

多年的野外生存经历让他此时还能保持镇定,用平稳的语气说出坐标及人员身体精神状况,最后冷静地挂了电话。

他抬起头,看到被水洗过的乌蓝的天空上有点点星子,一闪一闪地在他的眼中闪烁。鬼使神差地,他拨了个号码。按键冰冷,却平白地让他想起那年夏日的夜晚,他躺在大草原上看着低垂的星星给她打电话的情形,心底忽地滚烫起来。

嘟——嘟——

忙音响了十五秒,电话被人接了起来:“喂?”声音带了点鼻音,像块软软糯糯的糖,似是睡意蒙眬,“谁啊?”

哦,是的,比这里快了有七个小时,她那边应该是凌晨。

他这通电话不该打。

正要撂了电话,那边却像是清醒了过来,迟疑却又笃定:“闻溪吗?”

她好像坐起来了,因为信号的问题,声音断断续续:“发生了……怎么……电话……”

——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给我打电话?

——想你了。

他想说这句话。他想说,其实每一天、每一秒他都很想她,只是平时能忍就忍了,这次死里逃生后怎么也没忍住。

“闻溪?”

林招招的声音把他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风吹动树梢,残余的水珠随风扑面而来,他张了张口,说:“我差点死了。这条线走了挺多遍了,说是无人区,但是我也摸熟了,甚至跟狮群都混了个脸熟。可是没想过会下雨,雨下得太大了,噼里啪啦地像……嗯,像石子,打在身上可真疼。我们跟狮群搏斗,我们逃离了狮群,逃离了大雨,活了下来。

“招招,活着真好。

“只有活着,我这颗心脏才能继续跳动,才能继续……喜欢你。”

风吹得更大了,有人在下面喊他:“闻溪,马上又要下雨了,快下来吧。

你在跟谁打电话?信号不是全断了吗?”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他那点小絮叨全都说给了风听,风带走了它们,向更远更高的地方飞去。

他想,也挺好的,至少她不知道,他还喜欢她。

后来,赵闻溪带队平安归来,兵荒马乱地被送去检查身体、做心理测试。

等彻底清净后,有工作人员忽然说:“对了,你打电话过来的那晚,有人给这边打了个电话。

“叫林招招,说你平安回来一定要给她回电话。

“这三天来,她每隔六个小时就会打电话过来。你要不要给她回个电话?

“她好像很担心你,是你女朋友吗?”

是你的女朋友吗?

放在以往,他肯定觍着脸认下来,这次却认认真真地解释:“是很好的朋友。”

手机充满了电,信号满格,微信里林招招的消息一条条地发了过来,铺满了整个对话框,是适当的焦急和关心。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认真极了。

赵闻溪:平安。

林招招秒回:那就好。

02

赵闻溪曾在某次受伤的时候开玩笑地跟林招招撒娇:“你就不能像哄他一样,哄哄我吗?”

彼时她正在把双氧水往他的伤口上浇,怕他觉得疼,倒得很慢。可是还不够,这只是出于她天生的怜悯之心,换谁都一样。

听到他的话,她的手顿了顿,另一只手又飞快地把绷带拿了过来。

赵闻溪问:“怎么不说话?”

林招招边往他胳膊上缠绷带,边说:“你知道答案的。”

她是个心软的人,不太想说出绝情的话,要他意会。他装傻充愣就是不肯面对残酷的现实:“我是病人啊,林医生,你要哄我才对,你有没有点职业道德?”

林招招瞪他:“我在大学学的什么?”

赵闻溪说:“法医。”

“按我的职业道德,你现在应该在解剖台上。”林招招剪掉绷带,顺手打了个蝴蝶结,皱眉想了一会儿,拿出马克笔写下日期,“后天换药。”

赵闻溪便晃着胳膊在整个营地炫耀:“看,这是林医生给我系的蝴蝶结。

看,这是林医生给我的签名。”

有人看不过去了,掀开帐篷的门帘泼冷水:“别嘚瑟了,受伤包扎的都有。”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赵闻溪的心瞬间凉了,看着林招招的眼神都跟着哀怨了。林招招觉得好笑,伸手去盖他的眼睛:“再这样看我,我就把你交给宋医生。”

“别!”赵闻溪极力拒绝,“别看宋医生温温柔柔的,其实一点也不好相处!”

他又缠着她问:“我看网上说陈寂是冷神,从来都不笑的。面对这张脸,你是怎么喜欢上的?”

远离临溪,在非洲大陆上,在无际的草原与雨林中,所有医务工作者都忙于救死扶伤,没人关心她的心事,没人关心乒乓球比赛,没人跟她聊陈寂。

除了赵闻溪。

他挺喜欢听她聊陈寂,他喜欢她聊起陈寂时眼中的光芒。除了这时候,他基本上无缘看到这种光芒。

他听到她说:“才没有,陈寂很喜欢笑。”

“陈寂笑起来啊——”她说,“他笑起来的时候像阳春白雪,明净动人。

虽然总是装得很冷酷,但其实很温柔,有时候像个孩子,却又很有担当。得到人夸奖的时候,虽然努力绷着,但还是有小小的得意从眼尾流露出来。这才是陈寂,有温度的陈寂……呃……”

“怎么了?”

“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没事,我喜欢听。”他撑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说,“林医生,你知道吗?在言情小说里,竹马打不过天降。”

“我是天降,所以按理说,我才是男主角。”

“你不会那么想创新,当个例外吧?”

林招招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似乎要说什么,突然有人喊:“林医生,帮忙!”

“来了。”林招招转身跑了出去。

帐篷的门帘晃啊晃啊,女孩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营地里,被踩出的路旁杂草丛生,有蝴蝶成群结队地飞过。他闭上了眼睛,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声,听到了她拿起仪器、急救箱的碰撞声。

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都说竹马抵不过天降,可是上天跟他作对,到他这里,偏偏例外了。

03

刚开始追林招招时,赵闻溪没那么认真。他从来不是君子,多年在国外的生活养就了浪**的性子,他长得好看,又有能力,送上门来的艳遇数不胜数,他很少拒绝。

所以,在奉父亲之命加了林招招的微信后,他甚至连看她朋友圈的兴致都没有,寒暄了两句便把人丢在了联系栏里。

也是命中注定,回国第一天,便遇到了她。

那是个雨天,林招招穿着暗红色的翻领毛衣,衬得小脸白生生的,很显小。她站在走廊尽头的资料室门口,茫然的眼神看过来,像只小兔子。

必须是粉色的。

他喊她:“林警官。”

她说:“跟我来吧。”

也是处理伤口,好像他们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在处理他的伤口,胳膊上,背上,膝盖上,各种各样的伤口,她的手法也越来越熟练。但第一次,她的手法真的不怎么样,还嫌弃他怕疼,瞪他道:“有完没完?你这样我感觉自己在虐待你。忍一下。”

凶巴巴的,眼神却是温软的,他太喜欢这样的她了。

他逗她,不准她误会他,甚至用了很老套的搭讪方式去要她的微信。她给得倒是很利索,结果却发现两人早就互加了好友。他顺水推舟,脸皮厚得连自己都有点惊讶。

他要送她回家,她却直接拒绝了他。

明明是很软的性子,看上去是不会说重话的人,却在这件事上十分坚定。

原因是她有喜欢的人,暗恋了很久,目前也不打算换个人喜欢。

没关系,他可以追她。

轰轰烈烈地追人。他用尽了所有能用的办法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她的生活,她却摆明了态度——没用的。

可没用也得追。

在那些见不到她、赋闲在家的日子里,他去了很多地方。他少小离家,临溪的变化很大,他时常迷路,却又在最后的关头找到他想找到的地方——她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她爱吃的那家馄饨店,她常去的清吧,她推荐的书店,她曾待了一下午的唱片店,她日复一日走过的路。

好似深情无比,但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太闲了。他就这么走啊走,走到了路的尽头,三月河在缓缓地流淌,垂柳依依,临溪的秋天漫长而轻缓,他收拢了外套时,看到了桥上的她。

她无奈地看着他,他对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真诚又明亮。

好一会儿,他才上了桥:“临溪也就三月街没怎么变了,我家离这儿不近,但是我爸妈也经常带我来这儿玩。好长的一条街,走也走不到头,一路上都是好吃的,那时候就觉得这里好特别,但是又说不出哪里特别。”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我喜欢的小姑娘正在这里长大。”

“你说是吧?”他侧过脸看林招招,林招招没有说话,她出神地望着三月河,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抖,挠着他的心脏。他勉强保持了清醒,唤道:“林招招?”

林招招回过神来:“啊?”

意识到他在跟她说话后,她歉意地对他笑了笑,说:“对不起。”

“怎么了?”

“陈寂……”

“嘘——”他上前一步,食指放在了她的唇上,是噤声的动作,“在我煽情的时候,别提陈寂。”

那是唯一一次,他不愿意听她说起陈寂。

因为那是第一次,他忽然确定了他喜欢她,不再是一时兴起,不再是浪**生活的一笔战绩,而是真的心动了。

在听到她说出其他男人的名字时,有种情绪在心底升腾。

是嫉妒。

04

林招招来非洲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事,他知道。非洲那么大,他怎么碰也碰不到她。但林招招给他打电话这件事,他却是始料未及。

那时候救援小组早就出动了,他接到了陈寂的电话。不是没想过不管陈寂直接去找林招招,但想了想,还是拐去了首都。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寂,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失魂落魄的陈寂。

等他们到的时候,恰好是最忙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找到林招招就加入了救援工作。每救一个人,他都要仔仔细细地看那个人的脸。

他不知所措地、麻木地穿梭着,直到最后一个人出来了,他都没找到林招招。

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地落下来,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有很多人自他身边急匆匆地走过,有人喊他,拉他,拽他。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

很轻地扯了一下。

他抬起眼,林招招站在他面前。她的小脸上泪痕未干,脏兮兮的,眼眶泛着红色,却是对他笑了笑:“闻溪。”

他把她扯进了怀里,撞上自己的胸膛。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上天恩赐,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滚,终至号啕大哭,他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一遍遍地顺着。他颤抖着唇低喃:“怎么办啊,林招招,怎么办啊,没有你我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对他这么重要,重要到不再奢求她能属于他,只要她能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好友笑他,浪子回头金不换。

彼时他咬着烟,点头:“不换,绝对不换。”

好友问他:“你认真了?你喜欢她什么啊?哪天让我见见?”

他瞥了好友一眼:“别见了。”

好友一脸惊讶地大喊:“我又不会跟你抢!”

“嗯。”赵闻溪跳下土坡,翻身进了越野车,摆摆手,“那也不许见。”

他一脸惊讶地在大草原上肆意地开着车,翻山越岭,很是轻佻地按了几下喇叭。

林招招在小溪边洗东西,听到喇叭声,抬起了头。

赵闻溪想,她太好看了。她穿着最普通的衣服,衣服上有灰尘和血渍,头发也乱糟糟的,在脑后松松垮垮地挽着,未施粉黛的脸有水珠滴下来,眼神似嗔似怒。

他觉得她好看极了,再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好看了。你看,落日在她的身后散着余晖,不远处炊烟袅袅,她像他的小妻子在等他回家。回来晚了,挨了一记眼刀,他却只会笑。

他说:“嗨,招招。”

她没空跟他贫嘴,凶他:“下来帮忙。”

他便开开心心地下了车,走到她的面前,接过她刚刚洗完的衣服,她的劲不大,拧不干衣服,水滴落下来。

他眼尖,在一堆衣服中,看到了自己的衬衫。

05

可是偷来的时光总是要还的。

林招招因为要隔离观察,所以实习提前结束,他和她一同被送到玛利亚医院进行隔离。不同的病房,不同的楼层,在信号差的情况下,他偶尔会从窗户口把纸条吊下去。

林招招说:“我偶尔也是能收到消息的啦,发微信就行了。”

可他不听,觉得这样浪漫。

后来陈寂来找她了。来看他的好友无奈地把双份的饭放在他的面前,说:“我被人礼貌地拒之门外了,说他会负责林招招的饭,让你不要操心了。”

赵闻溪知道是陈寂。

他永远被排在陈寂的后面。

他忽然想起有一天,那时候还在一线,他去摘了这一季盛产的果子,把最甜的留给她。

林招招吃得心不在焉,说:“很甜。”

“好吃就多吃点,你午饭吃得好少,没胃口吗?我下次去给你打个野味怎么样?”

“医学生友情提醒,拒食野味,守护家人健康安全。”她严肃地提醒他。

末了,听着断断续续的体育广播,“陈寂会赢吗?”

“不感兴趣。”赵闻溪说。

林招招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自顾自望着天边,晚霞渐渐沉入地平线,天际在乌蓝与淡红之间摇摆,最后一丝光线渐渐灭了。

终于,广播宣布陈寂以3∶0拿下了团体赛首轮时,她开心地跳了起来。

赵闻溪看到果子掉在了地上。

红彤彤的果子滚啊滚,沾了一身的泥,在营地左右晃**的灯光照射下清晰可见。他愣愣地看着它,心想,才吃了一口,多可惜啊。

多可惜啊,它这么甜。

走之前,林招招来找他告别。他坐在山坡上抽烟,一支接一支,烟圈吐向天际,在奶白色的空中消失不见。她不催他,就坐在他身边等他。

末了,一盒烟没了,他捏扁了烟盒,笑出了声:“林招招。”

“是不是我一直不说话,你就能一直在这里陪着我?”烟抽得多了,他的嗓子变得沙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把全世界的烟都买下来,我就坐在这里抽,你就不会走是不是?”

他抖着手点燃了最后一支烟,刚要放到嘴边,斜里伸出一只手拿走了它。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打火机。

“好吧。”他丢了打火机,“我知道你要走的。毕竟只是个暑期实习,是我自己贪心,想把限定的日期无限延长,这是我的不对。

“我有想过回国,我想,你该忘了陈寂。他那么笨,都发现不了你喜欢他,发现了还迟疑,到现在才来找你。我那么宝贝的姑娘,凭什么受这样的委屈?可是没办法。”他苦笑道,“招招,他好像……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好像比我还要喜欢你。

“我啊,一辈子争强好胜,爱出风头,连喜欢一个人也要高调到让全世界都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单恋,全世界都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都这个时候了,谁管全世界呢?

“你走吧。”

漫长的白日,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圈,草原上有成群结队的动物跑过,掀起尘埃,他坐在山坡上,看着太阳自地平线沉下去。

第一颗星星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

他不是喜欢林招招。

是爱。

他爱她。

可是好像没有机会说给她听了。

06

后来,他只在朋友圈看她的消息。

她毕业了,进入法医科工作。

她经手了很多案件,出了很多现场,她越来越厉害了。

她留校任教,成了解剖课最温柔、最好说话的林老师。

她去看了陈寂的比赛,绝地反杀逆风翻盘。陈寂拿下当年第一块乒乓球金牌,照片里她依偎在陈寂的身旁,笑得粲然。

她依然很爱笑,依然温软可爱,依然会撒娇。

她结婚了。

订制的婚纱拖了好长的尾,闪着晶亮的碎钻,铺在洒满花瓣的地上,她捧着粉白色的绣球花,似乎有人叫她,她回过头看向镜头,嘴巴笑成心形,美好又动人。

她是别人的小妻子了。她宣誓的时候,眼眶泛红,抽抽搭搭地被人抱在了怀里温声安慰,她说:“无论贫穷富有,健康老去,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她离他越来越远,变成了他英雄岁月中的一抹平淡。在某次接受采访时,主持人问:“你爱过的那个人现在还有联系吗?还爱吗?”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没有联系了。”

——还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