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画馆

第三章 阎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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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泱驾着云,方壶仙境在身后远去,面对彭祖一句半真半假的问询,他慨然道明真相。

“我若不率先擒住妖蜃,亲自送往方壶山受雷刑,不出百年,妖蜃为祸牵连三界,东王公会亲自将它斩杀。”

彭祖道:“这是你的揣测,还是……”

黎泱并不隐瞒:“非是揣测,而是百年后的未来。我看过未来事,知晓蜃龙触怒仙界的下场,我若放任不管,它必死无疑。”

彭祖对这位老友的话是深信不疑的,黎泱仙君是娑婆洲掌管时间的仙人,能观过去与未来。无论方壶山的东王公还是九重天上的天君,都对黎泱仙君格外看重,遇到难决之事,甚至还会征询他的意见。但仙界众所周知,黎泱仙君虽能看透未来,却并不常观望未来事,更多时候是顺其自然,既不向旁人透露一二,也不插手干预即将发生的事。

可是对待这条妖蜃,黎泱破例了。

彭祖疑惑不解:“你为了妖蜃,改变了未来?”

黎泱目光看向前方无极之处,缓缓摇头:“未来并非恒久不变,时间是一条河流,每一朵浪花都会改变河流的流速和方向。大道永远存有变数,若能合理利用,便不会有违天道。”

彭祖愈发困惑:“可是为什么?这蜃龙有何独特之处?”

黎泱取出透明龙蛋,托在掌心,浸泡在充盈灵气间的小小身躯只有小手指长短,像一缕垂死又生的野草:“原因便是我对东王公所言的,它是未来拯救娑婆洲的变数。”

彭祖心道数万年都安然无恙的娑婆洲,会有什么灾祸?他不便多问,黎泱也不会透露更多未来。二人同行一阵,眼看娑婆洲将至,彭祖便同他告辞。

娑婆洲横卧东海,是一片广袤的大陆,比中土九州还要辽阔数倍,散落其上的国度达数百之多。黎泱便是看守这片大洲的仙人,高居阎浮山,维持娑婆洲的气运命脉,保其生机万年不竭,同时看管世人难以触摸更难以穷尽的时间流。

阎浮山于娑婆洲的黎民而言,是一处存在于传说中的仙山,即便它悬浮于大陆之上,绝大多数凡尘之人终生也无缘得见。

仙河悬瀑挂在数重仙山之间,仙禽展翅穿行半山浮云,灵芝草琅玕树郁郁葱葱,遍布几座错落浮山。数千的仙童弟子忙碌于宫阁楼台,擦拭日晷台,维护星象仪。

黎泱按下云头,落上阎浮山最高处。近处的弟子见到黎泱回山,都行礼避让。

他的居处位于阎浮山中央一座高悬的仙山,内外遍植梧桐树的仙宫,有百名弟子在此洒扫伺候。他径自走入寝宫,宫门自动闭合,弟子们见此便不去叨扰。

黎泱将龙蛋放置云案上,步入内寝,每一步皆有血水滴落玉石地面,随即形成烟雾一缕缕蒸发,他迈入一团永恒不灭的火焰中,恢复凤鸟原身,疗伤温养。九天雷刑,不是那么容易扛下的。

黎泱这一闭关便是数年。龙蛋内,小蜃龙的血肉经脉在灵气包裹下,日复一日修复愈合,终于重又活了过来。宛如初生的小蜃龙钻出蛋壳,爬下云案,从闭合的宫门缝隙溜了出去。

乍见天日,小蜃龙眯了眯眼,待适应了阎浮山的日光,它注意到宫院东侧一株果树,上面结满珠玉似的果实。陡感饥饿的小蜃龙飞速爬上果树,叼起一颗果子咬碎咽下,味道不错,它风卷残云扫**了树桠上缀满的玉果,暂时饱腹,爬下树,细长身躯摇摇摆摆十分愉悦,又从宫门缝隙钻了回去。

准备重新爬回龙蛋栖息温养时,突然注意到寝殿深处有某种熟悉的气息,它扭过头,沿着温热地面游向深处。

一团燃烧的火焰嵌在梧桐支架上,火焰里有一只鸟在睡觉。

小蜃龙昂着头,嗅到美味的气息,比门外的玉色果子还要诱人,它梗着脖子咽下口水,奈何火焰阻隔,它无法靠近。

方才出门瞥了一眼外面的景色,此刻它简单的头脑里产生了一个想法,于是摇头摆尾再度游了出去,不多时便鼓着腮帮子返回,忍耐着梧桐支架被炙烤的热度,爬了上去,在离那团火焰无法更进一步时,喷出了嘴里含着的仙河水。

它用了最大的容量,运输了足有一脸盆的仙河水,尽数喷在火焰上。熊熊燃烧的无根之火只在外围焰冕低下去一圈,小蜃龙眼见有成效,转头爬下梧桐架,准备再吸一口仙河水来灭火。

火焰中的凤鸟睁开了双瞳,展开敛合的羽翼,飞下梧桐架。

小蜃龙款款游向殿门,前路忽然被一片衣角截住,它横游一段,避开阻挡,继续前行,那衣角又出现在前路。小蜃龙不悦,再度横游一段,身体骤然一紧,被人拿捏在了手中。

诱人的气息就在眼前,小蜃龙一口咬住拿捏它的手指,美味的血滴滑入肚腹,精纯的灵气冲刷血脉,这种感觉莫名熟悉,且令它极为舒适。

指腹小小的伤口迅速愈合,黎泱揉了揉蜃龙的小脑袋:“敢用仙河水喷凤火的,你是头一个,果然无法无天是本性,成了这么个小不点,还如此胆大妄为。”

言罢,倒拎着小蜃龙出了宫门,一眼瞧见他亲植的琅玕树光秃秃的景象。琅玕树百年才结一颗果实,原本的一树琅玕果耗了近万年光阴,才有玉果累累的盛况。他不过睡了一觉疗伤温养,琅玕果树就落得这般下场。

小蜃龙似乎察觉到饲主的情绪变幻,原本还想挣扎着再咬他一口,忽然老实地倒垂着脑袋,任由饲主将它甩来甩去。

黎泱带着小蜃龙到了阎浮山一口灵池,放它游入。小蜃龙性喜水,蜿蜒游在水面,被氤氲灵气无孔不入地浸润着,身心都很愉悦。

“你便在此修行吧,何时恢复原身,找回记忆,且看你的机缘。”黎泱安置完小蜃龙,袖手而回,念及小蜃龙于方壶山受雷刑时,瞪他的眼神和恨意,只怕待小蜃龙忆起过往,便要找他寻仇了。他不在意地一笑,重开宫门,召弟子们询问阎浮山诸项事宜。

小蜃龙自从入了水,十分悠然自得,它贪婪地吸食池水灵气,修为在不知不觉中积累。

时日一久,弟子们发现后山灵池被一条小蛇盘踞着,起初纳罕,何方小妖敢擅闯阎浮山,后来得知是仙君养的宠物,便释然了。

某些弟子去灵池取水浇花,被小蛇恶狠狠地瞪着,仿佛在警告,旁人都不许染指它的灵池,否则下一瞬便要咬人。阎浮山于是传遍了,仙君养了个霸道凶猛的小蛇在灵池,大家千万别靠近。

凶名在外,没人打扰,小蜃龙乐得清净自在。饿了就爬出池水,寻觅琅玕果实,困了就返回灵池泡澡睡觉。

几月时光,半座山的琅玕果都没了。弟子们将阎浮山万年不遇的生态危机禀报给黎泱,黎泱闻言,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并没有进一步指示。能怎么办,自己带回来的小恶龙,总不能饿着它。将来遑论阎浮山了,整个娑婆洲都仰赖它拯救。眼下几山仙果又算得什么?

弟子们不知仙君的盘算,潜伏跟踪后发现祸首正是仙君的恶宠,便了然,只当是仙君太过宠爱小蛇。

琅玕仙果纵然美味,也经不住日日食用引起的厌腻,小蜃龙很快又盯上了新的食物。

阎浮山的弟子们统一在膳堂进食,这一日却发现膳堂狼藉一片,仙植仙粟烹饪的食物不翼而飞,连一桶仙酿也不例外。这般贪吃且毫不顾忌地胡作非为,除了那条小蛇还能有谁?

众弟子还未达到辟谷的境界,如此连续数日,忍饥挨饿且愤怒至极,终于告状到了黎泱跟前。

黎泱再包庇不管,势必会伤了弟子们的心,便答应出面惩治祸首。

黎泱赶到灵池时,小蜃龙已醉醺醺泡在池水里,由于贪吃灵果灵粟,体型长大了许多,填满了半座灵池,无法再畅快游动,但依然习惯回到这里泡着。

嗅到熟悉的气味,它从水底抬起脑袋,凑到黎泱身边,熟稔地蹭了蹭他衣角。黎泱伸手抚摸它头顶和龙角,语气透着无奈:“该开启灵识了,不能总这样一味莽撞偷食。”

蜃龙眯了眯眼,预感自己逍遥自在的日子可能到头了。从他掌下偏过脑袋,危险地一口咬住他手腕,将精纯的灵血吸入肚腹。他待它喝饱,拿开手,这点伤于他而言不算什么,让渡一些灵血与修为,助它开启灵识,他都甘愿。

不久,黎泱带蜃龙离开了阎浮山。

前往仙都玉京。

非为访友,而是,将蜃龙送入嫏嬛仙府。

玉京嫏嬛,乃天帝藏书处,此间收集天地六界秘卷,种类繁多,浩如烟海,可谓天下文脉之宗。如此,便诞生了仙都学府,由斗姆元君掌管,学府规矩严苛,入学极难,非玉质天成、灵识过人的小仙难入此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