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泱将袖里小蜃抖落,展示给斗姆元君看时,元君很是踟蹰。
斗姆元君乃北斗众星之母,地位尊崇,故而能掌管仙界最高学府,她虽面相慈爱,却从不徇私。以她的修为,自然一眼看透小蜃修为尚浅,且杀戮过重,灵识未开,不是可入嫏嬛仙府的学子。严格来说,小蜃乃海妖,本不当入玉京。若非它的饲主是黎泱,这里的仙倌早将妖蜃就地正法了。
“仙君何不在阎浮山教导此蜃?”斗姆元君委婉地表达拒绝。
“阎浮山哪里及得上玉京嫏嬛,将它送与元君做弟子,是它几世的造化。唯有元君教导,方能引它向善,消解罪孽,也不枉东王公留它一命的天道机缘。”黎泱当然不会透露蜃龙已将阎浮山祸害出了生态危机。
“哦?”斗姆元君果然诧异嫉恶如仇的东王公竟会放过妖蜃。
黎泱便将蜃龙如何扛过斩妖台雷刑的经过,曲解了一遍,略过了自己从中作梗的关节。为蜃龙营造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出身,连众仙之尊东王公都对它另眼相看。
斗姆元君总不好说东王公看走了眼,便沉吟着表达为难:“可它灵智未开,连化形之期都未到。”
黎泱便对着盘在书案上啃咬书籍、看起来很不好惹的、不会化形的蜃龙喟叹:“小蜃啊小蜃,还不快快化形,拜见元君?”
仙音方落,蜃龙身躯上便闪过一道光,书案下,站着一个茫然的十六岁少女,丹唇素齿、翠羽蛾眉,圆润脸颊带着些微婴儿肥,罗衣仙裙仿佛本命所化,很有修为的样子。
黎泱作弊作得坦然,满意地点头,而后想起什么似的:“既是在玉京嫏嬛化的形,便叫你嫏嬛吧。”
小蜃嫏嬛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抬起两手看了看,又摸摸自己的脸,才知道自己修出人身了。可是修人身有什么好,还不如做一条蜃龙来得自在。
“快拜见师尊斗姆元君。”黎泱出言,指引或者说是强迫,便有如实体,小蜃嫏嬛飞扑过去跪到斗姆元君脚下,被迫磕头跪拜。
斗姆元君哪里看不出来这少女的不情愿,但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合理的借口拒收。她掐指一算,自己与这少女竟确实有师徒之缘,既然天意如此,她便顺势而为,将手放在少女头顶:“嫏嬛,你可愿入仙府修习,遵从仙规一万八千条?”
嫏嬛倏地仰起头,眉头拧在一起,开口却说出与她心意截然相反的话语:“弟子愿意!”
从她脸上当然看不出丝毫愿意的意思。
黎泱与斗姆元君,一个公然作弊,一个故作不知,心照不宣地走完了仪式,嫏嬛便正式入了仙府。
看出黎泱要离开的意思,嫏嬛急了,拽住他衣袖要同他一起走。黎泱安抚她:“好生在仙府修习,只要用心,可以学到无穷本领,我得空便来看你。”
黎泱走得飞快,嫏嬛追不上,气急败坏就地一躺,想要变回蜃龙,结果怎么努力都变不回去。
小仙们赶来围观,听说新来了同窗正在地上打滚,不愿意入学。玉京嫏嬛几百年没进过新弟子了,这样的场景还是十分稀罕的。
嫏嬛在一众小仙的注目之下,难得地生出几许恼羞成怒,不好意思再躺着,迅速爬了起来。
她被分配了统一的服饰、仙术书籍,跟其他同窗一模一样的房间,被教导每日作息与修习法门。不安的感觉渐渐消退,她的龙生进入一个全新阶段。不仅适应了人身,还学到了仙术,灵智开启,一日精进千里,着实令斗姆元君刮目相看。
唯有一点令元君头疼的,便是嫏嬛的人际关系。在玉京仙府,她没有结识到朋友,相反却树立了很多敌人。
仙府弟子多是仙界诞生的佼佼者,生来便具仙根,入玉京便直接修起高阶法术。嫏嬛却是与他们迥异,她是妖修,出身不好,还被押上过东王公的斩妖台,侥幸留得一命。这样的前科,在玉京仙府属于劣迹斑斑,根本不配进入仙府,听说是走后门进来的,令人唾弃。她修的还是低阶法术,更让人瞧不起。
嫏嬛被孤立了,但她不在乎,甚至很快给予了反击。
或许是天生不凡,也或许是在阎浮山混吃混喝积累了不少修为的缘故,即便修的是低阶法术,她却能将每一样法术修到极致,并非简单的浅尝辄止。
在进入仙都学府半年后,斗姆元君主持的学子仙法考核中,嫏嬛用一系列低阶法术挑战掌握高阶法术的师兄们,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毫无反击之力。若非斗姆元君及时阻止,她便要立时取人性命。
在蜃龙的骨子里,战斗只分生或死,考核点到即止什么的,不在她的认知范围。这也很令斗姆元君头疼。
嫏嬛的战绩震撼了那些根骨奇佳的仙府弟子们,她展露出的杀意让他们想起来就后怕。于是他们对嫏嬛的个性与实力由厌恶改为畏惧,更不可能同她交好,甚至愈发视她为杀戮心重的妖孽,与仙界的祥和格格不入。
嫏嬛独来独往,自从开启灵智后,对修习法术如饥似渴,体内好战嗜杀的因子使然,她很热爱找人比试。没人敢接她的战书,她寂寞不已,不惜主动挑起事端。
被她的低阶法术伤到不能自理甚至想要退学的学子们,终于集体向斗姆元君告起状来,历数嫏嬛触犯的几百条仙规。
斗姆元君慈和却不失严厉,按照仙规条例,将嫏嬛关入禁闭洞府受罚。因为看中嫏嬛的天赋,斗姆元君并非单纯让她面壁思过,而是授予她一部中高阶法术典籍,命她在思过中参悟。
黎泱前来玉京探望嫏嬛,便正逢嫏嬛在禁闭中思过。耐心听完斗姆元君公正客观地陈述嫏嬛在仙府的所作所为,黎泱很愧疚地表示了歉意。
隔着洞府石门,黎泱与嫏嬛同时感应到了对方的存在。嫏嬛扔掉法术宝典,风一般奔至门后,举手便要破掉洞府禁制。黎泱察觉她要做什么,赶紧制止:“不要乱来,犯了仙规便要思过,这是元君给予你修正自己的机会。”
嫏嬛又委屈又暴躁,狠狠垂了垂石门,碎石簌簌而落:“我有什么错?他们打不过我,就告我黑状,师尊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关在这里,黎泱也不放我出去吗?”
黎泱生怕她把洞门砸毁,温声安抚:“师门要互相爱护扶持,你仗着自己法力高,随意欺辱同门,当然不对。元君岂会是非不分?此处洞府并非只为惩罚,更是修行的好地方,你不可辜负元君的厚望。”
嫏嬛气鼓鼓坐在石门后:“我每日除了睡觉便是修行,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黎泱用了传音入密:“老实点,应该快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元君新得了一套天材地宝,世间独一份,要在三月后的仙府斗法大会上,奖励给最终获胜的弟子。若有了这套法宝,天上地下都能横着走。你若不想错失良机,便好好思过,不要惹事,否则便是连参加斗法大会的资格都无。”
嫏嬛修习至今都没有法宝,而受到师尊赏识的师兄师姐们,都拥有了与自身气质相符的法宝,有了法宝加持,法术使出来,威力加倍,令她十分艳羡,一直寻思师尊何时才会为她炼制法宝。此际听闻有机会得到世间独一份的法宝,她顿时精神振奋。
果然接下来的几月,嫏嬛规规矩矩思过并修炼,没有毁掉禁制,也没有懈怠自弃,斗姆元君如期解了她的禁闭。出来后,她似乎老实许多,不再随便给同门下战书,也没有向告她状的人下黑手。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到了仙府斗法大会的时日。
玉京嫏嬛除了斗姆元君,还有十几位仙君坐镇,数千弟子中有八百人报名了斗法大会,其余都是自知实力不济,纯为凑热闹来的。
元君取了天帝藏书中的万妖图,将在场准备妥当的八百弟子收入图中,率先走出万妖图的一百人可通过初步筛选。
万妖图里妖魔横行,自成一方独立天地,一旦进入其中,便需与妖魔决斗,并以最快时间找到出口。
元君与坐镇的仙君以及众弟子们,好整以暇地俯瞰着脚下的万妖世界。万妖图被以一定比例展示,里面一草一木皆栩栩如生,参加试炼的八百弟子奔走其间,或战斗或寻路,或组队或独闯,热闹而壮观,真实而残酷,每个弟子的实力都展露无遗。
黎泱没有错过这场盛会,作为斗姆元君不邀而来的学府宾客,他同玉京的仙君们坐在一起,一边观看万妖图里的情景,一边担心嫏嬛乱来直接在众仙注视下对同门大开杀戒。
八百弟子散在万妖图里,想要寻找嫏嬛,殊为不易。黎泱极尽目力也搜寻不到她的身影,却听身边仙君们议论起来。
“巽位怎么回事,那些妖都聚到一处去了?”
“没有战斗迹象,也没有弟子从图中消失,究竟怎么回事?”
似乎发生了怪事,黎泱目光也被吸引过去。斗姆元君为了看清图中情状,一指点出,巽位放大至仙君们面前。
妖图世界中,巽位方向,各种阶品的妖魔似被某种神秘力量感召,集中在一片瘴气森林,滚雪球一般越聚越多,随后,一个冰系术法落下,所有妖魔连同森林冻结一片。
一名穿着统一蓝白仙服的女弟子,从冰封森林后伸着懒腰醒来,随手挖了一只蘑菇小妖叼在嘴里,不紧不慢朝出口走去。